大魏能臣 第48节

“刚才的对弈,老夫观看了,堪称龙争虎斗,少年郎真是好手段,不知师出何门?”坐下之后,老者并没有急于开局,反而打听起萧逸的师承来。

“小子出身卑微,学于深山荒野,不敢动闻长者!”萧逸很谦虚的回答道,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洛阳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做人还是低调点的好。

这一局,萧逸执黑,老者执白,猜子的结果是,黑棋先行。

一上手,萧逸就立刻感觉到了老者棋风的不同寻常;威严之中却又中正平和,可谓是绵里藏针,让人防不胜防,而且非常善于用势,落子取位非常之高,显然刚才老者肯定仔细观看了萧逸的棋风,施展的应对之策十分到位,此时的白棋犹如九天之上的云龙一般,大气磅礴,高高在上;如果萧逸还用高山雪崩的套路出手,则必败无疑,试问,再高的山峰又岂能高的过天上的云龙呢?

眼看老者的白棋飘逸若仙,很快就在中腹占据了大片的位置,形势一片大好,不但低下的人一片称颂之声,就是萧逸也被攻伐的频频摸着下巴,“真是人老奸,马老滑,棋手老了比兔子还难拿!”要想以正对正自己万万不是老者的对手,为今之计只有剑走偏锋了,既然对方是一条云龙,那么此时萧逸所需要的就是一把斩天屠龙的宝刀,可惜‘屠龙刀’还在后世金庸大大的小说里没出世呢,萧逸手里没有,不过‘妖刀’倒是有一把。

‘村正妖刀’---后世围棋中著名的杀招;“走的是大斜定式,小目两间高夹外靠”,因为招数变化复杂,威力惊人,且难以驾驭,常常未伤人、先伤己,所以被称为妖刀。此招一度被围棋界无数高手所推崇、研究,而做为一名骨灰级围棋爱好者,萧逸自然也仔细研究过,此时终于被当作杀手锏拿了出来。

‘妖刀’一出,果然威力非凡,瞬时间棋局上面风云突变,原本犹如九天云龙一般的白棋,被萧逸手中的‘村正妖刀’砍杀的节节败退,中腹迅速失守,白棋溃退至一角,而黑棋则步步紧逼,大有一举屠龙之势。

手执白棋的老者立时脸色大变,再也见不到原来的那副云淡风轻的从容之色,“输棋,他并不怕;可屠龙,万万不能啊!”

也难怪老者一时间如此的失态,要知道在古人心中,围棋不只是一种普通的娱乐活动,而是被上升到了宿命的程度,比如史载,汉景帝十分喜欢下围棋,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一次和吴国的太子对弈,眼见一盘棋必输无疑,汉景帝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竟然操起铁制的棋盘,一下砸在吴国太子的头上,把对方砸的脑浆崩裂,当场毙命。因为此时在汉景帝的眼中,两人争的已经不是一局棋的胜负,而是整座江山的归属了。

同样,在此时老者的心中,这也不是简单的一局棋了,而是与国家命运联系到了一起,龙者,国运也,而以他在朝中的地位和权柄,确实也是个能决策国运前途的人物,所以万万不敢叫人屠了他手中的‘大龙’,屠龙几乎等于灭国!

“难道我大汉的国运,就要犹如这条白龙一样,被人一刀斩杀了吗?”老者一脸的灰败之色,脖颈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汗水顺着耳鬓不停地嘀嗒而下,浇到了地上,甚至浇到了棋盘上,连捏棋子的手指都微微颤抖了起来,“此时对方的黑子仿佛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绝世妖刀,每一次挥动间,都会从自己的白色大龙身上砍下大片的血肉,云龙的悲鸣之声响彻了九天”

此时不但老者神色紧张,就是天机楼里的所有看客也是人人捏了一把冷汗,宿命论在这个时代可是很有市场的,加上现在国势倾颓,社会动荡不安,很多人难免会向国运方面猜测,可局势已经不可逆转,眼看再有几手,黑棋必定屠龙;除非

看了看棋局的形式,又看了看对面老者那一脸灰白的脸色,萧逸也大致猜测出了这局棋在对方心里意味着什么,当初在小道观里,‘出尘子’老道可没少给他灌输这方面的知识,对大汉这条龙,萧逸是不会屠的,不是不敢,而是不忍!

何况屠了这条龙,是会背上千古骂名的,萧逸可不想千年以后,人们也给他铸上一尊铁像,跪在公园里,天天被人排队吐口水;而且边上还有一块价格表:

吐口水一元!

吐浓痰五元!

仍垃圾十元!

仍便便,

想到如此可怕的后果,萧逸连忙摇摇头,是可为止吧,随即抓起一把黑子扔到了棋盘上,主动地投子认输,起身拱手道:“老先生赤胆忠心,小子佩服!”

这时,老者才从无边的惊恐中清醒过来,长出了口气,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同样站起身,恭敬的回礼道:“萧郎高义,老夫谢过了!”

见到老者如此恭敬的回礼,台下又是一片大哗,没想到这个黑衣少年,竟能得到这样的礼遇;认识老者的人都知道,普天之下,能让他如此恭敬行礼的,恐怕不足一掌之数了,

不过想想这个黑衣少年竟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巨额奖金,和棋国圣手的美名,单是这份魄力,也不禁让人万分钦佩,一时间大厅里欢声雷动,‘通变化,知进退,千金难动其心!’萧逸的举动从内心深处得到了他们的拥护。

虽然没能赢得这局棋,可从此‘萧郎’的大名却在洛阳的权贵、士子圈里迅速流传开来,虽败犹胜!

“小友请随我到楼上的雅间一叙!”彻底恢复过来的老者,开始对萧逸露出了浓厚的欣赏之色,如此优秀的少年,确实值得他亲自拉拢,要知道,若是能把这柄‘斩天屠龙’的绝世妖刀收为己用,那可绝对是天下幸甚!朝廷幸甚!

“小子还有几位友人坐在下面”,说着萧逸向大厅边角位置的一张桌子一指,随着萧逸在棋坛上大展雄风,台下的大牛、马六二人同样荣耀无比,不时有人前来,送上各种礼品的同时,向他们打探关于萧逸的一切消息,就连一旁坐着的蒋干此时也是洋洋得意,毕竟他也算是引路有功啊!

“无妨,既是萧郎之友,请一起上楼饮酒!”老者很是大度的说道;正所谓‘与虎狼为邻者焉有善兽!’在他看来,能和萧逸成为朋友的也绝非泛泛之辈,值得他屈节结交一番。

听到老者的邀请,蒋干第一个跑了过来,虽然他也不认识这位老者到底是何人,可久在天机楼里厮混的他可是深深明白,这绝对是一条通往仕途的光明大道!

当下,在大厅中无数羡慕的目光中,萧逸四人随着老者向三楼的雅间走去,老者固然有心拉拢萧逸,反过来,萧逸又何尝不是想通过这位老者了解一下,这洛阳城里的水到底有多深呢

第二十章司徒王允

走上楼梯萧逸才发现,虽然‘天机楼’每层都有雅间,可规格却大不一样;越是高层的雅间数量越少,同样装饰的也更加豪华,空间也更大;整个第三层只有四个雅间,分四向方位坐落;王姓老者所在的是正东边那一间,门额上挂有匾额,曰:‘蒹葭阁’;名字起的端庄秀雅,显然是出自《诗经·蒹葭》一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门口有两名相貌可爱的青衣小童垂手侍立,见到众人上来,连忙躬身打开阁门;走近门口,顿时觉得一股异香环绕,沁人肺腑;萧逸仔细寻找香味的来源,竟觉得这种异香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原来整个雅间里的所有木材用料竟然都是檀香木的;要知道,檀香树只有南方百越之地的深山大泽中才有出产,且生长的极其缓慢,通常要数十年才能成材,成熟的檀香树木质细腻,甜而带异国情调,余香袅绕,每一根都价值千金。

当初在卧虎山的小道观里,‘出尘子’老道只有每次制作燃香时才拿出那么一点点来,珍惜的不得了;而现在竟然被人用来打造门窗、家具;比如眼前这张三寸厚的门板,竟然是用一整块的檀香木制成,上面雕刻着鲤鱼跃龙门的浮雕,刀法细腻,美轮美奂,这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了,可此时却只能尽忠职守的充当一块门板。

偷偷擦了一下口水,萧逸真有一种把那副檀香木门板拆下来,扛走的冲动,这要是流传到后世,绝对价值连城,换一套公寓都绰绰有余,到时候自己的子子孙孙娶媳妇都不用愁房子了

雅间内部空间极大,堪比一间小型的殿堂了,装饰的却非常典雅,丝毫不见金银珠玉等俗物,但只要你眼力够准就能看出来,这里的一杯一盏,一桌一榻,无不是价值千金的艺术品;大象无形,大希音声,这才是真正的顶级贵族品味啊!

屋内已经端坐着数人,正在饮酒谈话,四周则跪坐着十余名妙龄侍女,都怀抱着各种乐器,大厅正中央位置,有一名红衣歌姬正在翩翩起舞,起舞姿之优美,气质之脱俗,看的萧逸身后的蒋干、大牛、马六三人目瞪口呆,走路都不知道迈哪条腿了,仿佛以为自己进了‘东王母’的蟠桃宴一般;见到白发老者走进来,屋中的侍女们都立刻屈身下拜,口呼主人,看来这些侍女都是老者的私家奴仆。

真正高级的达官贵族,就算出门饮宴也喜欢带着自家的婢女听用,一则自己的人用起来比较顺手,二则,用起来放心呀!

这个时代的奴婢是完全依附于主人的,毫无身家自由可言,贵族们打死几个奴婢和杀只鸡也没什么区别,可以说生死荣辱全凭主人一言可决。如果主人被满门抄斩,那这些奴婢一个也跑不掉,全都跟着一起挨刀,同样如果是主人要起兵造反,这些家仆奴婢也会义无反顾的跟着,所以宴会的时候基本不会担心身边的奴婢泄密。

这种主仆生死一体的习惯,使得整个东汉王朝的贵族们成群的蓄养奴婢,少则数百,多则上千,甚至上万;比如后来;刘备在徐州时娶了地方豪强麋竺之妹为妻,那麋家一次陪嫁了奴婢二千余人,并金银无数;可见东汉末年这些地方豪强们,对土地和人口的兼并已经激烈到了什么程度;随着大量的人口被隐匿,中央直接失去了很多劳动力和赋税,反过来地方豪强的实力则剧增,久而久之,主干弱而枝叶强,天下不大乱才怪啊

进来之后,立刻有阵阵的琴音传入耳中,听着这悦耳的音乐,萧逸又发现了一件事情,原来这种檀香木的房间隔音效果极好,在屋内丝毫听不见外面大厅里的喧杂声,同样,里面的琴音和谈话声外面的人也休想听到丝毫;难怪这些达官显贵都喜欢来这商议事情,保密效果极佳啊!

这是萧逸才开始观察里面的宾客,入目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刚才败于自己手下的河北名士田丰,这倒并不稀奇,以田丰的才华和人品,本就是各个世家豪门争相拉拢的对象,估计刚才战败下坛后,他就被人请到了这里来;此时见到萧逸也被请了来,他连忙起身行礼,神态之间很是恭敬,看来那盘‘大雪崩’棋局给他的影响很大啊!

第二个,是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人,面相清秀,书卷之气极浓,而且颇为傲气,老者带萧逸几人进来时,别的客人都拱手行礼,唯独他毫不理睬,眼睛只是盯着那名同样附身在地行礼的红衣歌姬;同时手中在轻抚一具古琴,在悦耳的琴音中,还有吟唱传出

金生沙砾,珠出蚌泥。叹兹窈窕,生于卑微。盼倩淑丽,皓齿蛾眉。玄发光润,领如螬蛴。

纵横接发,叶如低葵。修长冉冉,硕人其颀。绮绣丹裳,蹑蹈丝扉。盘跚蹴蹀,坐起昂低。

和畅善笑,动扬朱唇。都冶武媚,卓砾多姿。精慧小心,趋事若飞。中馈裁割,莫能双追。

《关雎》之洁,不陷邪非。察其所履,世之鲜希。宜作夫人,为众女师。伊何尔命,在此贱微!

对于音律,萧逸还是知道一些的,这得益于上大学时;他暗恋上了一位喜欢音乐的班花,为了追求心中的女神,于是萧逸咬着后槽牙跟班花一起报名了一个非常冷门的课外小组--‘古典音乐’,本想着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呢;那知道,课程还没学到一半,班花就被一个风流倜傥且年少多金的外系学长给勾引跑了;只剩下当时还是屌丝宅男的萧逸,一边继续学习古典音乐,一边可怜的在哪里默默流泪

中年人所吟唱的词名叫《青衣赋》;是一篇古代恋情赋,以细腻的笔触、真挚坦白的言辞、诉说自己对一名出身低微的婢女的爱慕之情,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他的目标应该就是那个正在俯首行礼的红衣歌姬了,本来贵族之间,不要说是互相赠送歌姬,就是互赠小妾也很平常,反而会被说成是一种风流雅事;不过,如果萧逸没记错的话,这首《青衣赋》的作者,应该就是---蔡邕!

而蔡邕还有个女儿,就是大名鼎鼎的--蔡文姬啊!

见到那个抚琴的中年人如此无礼,不但怠慢他请来的客人,还敢当着他的面用词赋调戏自家的歌姬,老者立刻面露一丝不愉之色,不过多年的养气,让他的城府很深,立刻就掩盖了下去,开始为萧逸做起了介绍。

果然,这个正在抚琴弹唱的就是一代文豪蔡邕,对他,老者可没有丝毫的客气,介绍时直呼其名了,不过以老者的身份而言,也不算失礼,普天之下除了皇帝,任何人的名字他都可以呼得。

最后一人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身穿一件黑色的武士袍服,头发虽略显花白,但满脸的刚毅之色,肩宽背厚,双臂结实有力,虽年事略高,但腰板拔的笔直,体态健硕,看不出有一丝的赘肉,一个人端坐在席位上,却似乎有千军万马排列在两侧一般;为将者,不怒自威,这绝对是一员领兵的大将,而且是上过战场,杀人如麻的角色。

武者彼此之间的感觉是最敏感的,萧逸一走进来,老者迅速就感觉到有一股浓烈的杀气扑了过来,身体的第一反应就是左手按住腰间佩剑,同时跪坐而起,摆出一副随时可以出击的姿势,上过战场的人,那种防卫的本能早就渗进骨子里了。

萧逸也是暗暗一惊,虽然这次出来没携带任何兵刃,也立刻摆出了防守的姿势,身后的大牛、马六二人,反应稍微慢了半拍,可也很快警觉起来,各自找好了可进可退的位置,和萧逸互为犄角,摆出一个小型的三角防御阵型。

双方目光对峙,老者投过来的目光疾如箭簇,饱含杀气;萧逸的目光则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万物;对视了一会,感觉到双方都没有杀机,这才都放松下来,微微一笑,互相都极其欣赏对方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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