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赶紧追问道:“若如此,这病可还能好不能好?”
张友士苦笑一声,摇头道:“若只患其一,在下或尚可勉力一试。如今二者相加……恕在下学问浅薄。”
说着,他摇了摇头。
内中含义,不言而喻。
贾母闻言,登时红了眼圈,落下泪来。
贾政也叹息一声,面色沉重,缓缓问道:“先生,不知家兄,还有多少光景?”
张友士想了想,道:“大人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步已非一朝一夕的症候,纵然还能维持一段,但具体多久,也要看医缘。
不过依在下看来,今年一冬,应该是不相干的。”
话至此,便没人再问什么了。
贾母等人落泪自不提,伤心不伤心总要做个姿态,连贾琮都如此,王熙凤更是呜咽出声,泪流满面……
贾政叹息一声,道:“请先生喝茶罢……”
这是要封红礼谢客了。
贾琮却忙道一声:“还要劳烦先生再走一遭,给大太太瞧瞧。”
闻言,众人悲戚之声微微一滞。
贾母深深看了眼贾琮,道了声:“也好。”
……
东路院,东厢。
小客厅内。
替邢夫人诊治罢的张友士坐在客位,摇摇头道:“贵府大太太之症,与大老爷正好相反。虽暂无性命之忧,可着实折磨人。
不是痨症,却胜似痨症。”
贾母闻言,听到一个“痨”字忌讳的很,皱眉道:“供奉这是何意?怎会与痨相干?”
张友士忙道:“倒不是痨,此症只是相似,却绝非痨症。之所以这般说,是因为症状相似,且更胜一筹。贵府大太太肺腑受创,吐息艰难,连累心源,着实艰难。
且日后万不可见风,纵是屋内通风,也需在窗上多笼两层细纱。再者也见不得光,更见不得生客。
倒不是会传染,而是大太太受不住生猛之气,这一点务必切记!
纵是至亲,若非必要,也最好少相见。身边服侍的仆妇,最好也不要更换太多,三五人轮换最佳。”
这一番医嘱,旁人或许不大明白,贾琮又如何不懂?
不禁暗自赞叹,这位张友士果然高明。
虽不习西医,可是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邢夫人肺部被刺,又被王善宝家的那么一压,胸腔负压消失后,肺心两脏功能受阻,自然像痨病。
而且,因为没有消炎药,贾赦那剑是不知多少年没拔出过的老剑,邢夫人没得破伤风都是天大的运气,却不可避免的发生了炎症,免疫系统也遭到破坏。
这种情况下,若是常接触生人,自然会有病菌袭扰之苦,到时候怕真要有性命之忧了。
不过不管懂不懂,众人也只有答应的份儿。
本也未必愿意多来。
贾琮送走张友士后折返回来,贾母、王夫人等人业已离去。
只留下王熙凤与平儿在房间内。
贾琮进门后,就发现平儿正面红耳赤,满面羞恼之色,王熙凤却一脸的坏笑,嘴角带着讥讽……
根本不用多想,就知其没有好话。
贾琮眼睛一眯,笑道:“二嫂身体看起来果然大好了,那可真是大喜之事!小弟欢迎二嫂早来这边,管起这一摊子事来。平儿姐姐到底心善,和那些人斗智斗勇,太辛劳了些!”
王熙凤何等人,拔根头发都是空的,闻言气笑道:“了不得了!好你个琮哥儿,是骂我手狠心恶,合该和那些刁钻奴才斗是不是?”
贾琮还没答,平儿在一旁急道:“奶奶误会了,他不是这个意思……”
贾琮闻言,差点没笑出来,果不其然,王熙凤闻言一张脸登时黑了。
她素以平儿为其心腹丫鬟,原以为这辈子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纵然在贾琮这,也必死身在曹营心在汉。
却不想,这才没两天,竟成了这般情况!
她看着平儿怒极反笑道:“平儿疯了不成?他是哪个?”
平儿也反应过来,一张脸真真成了火烧云般,差点都站不稳当了。
贾琮在一旁不厚道的笑出声,这时还没当多大的事,继续顽笑道:“二嫂别恼,平儿姐姐只是知道小弟与她一般纯善……”
王熙凤闻言面色一收,丹凤眼眯起,眸光凌厉的看过来,冷笑一声道:“三弟如今愈发了得了!连骂我都敢当面骂了!看来再过几年,家里怕就没我容身之处了……”
贾琮一听,就听出内中玄机,再看王熙凤的面色,连一点顽笑之色都欠奉。
显然,是真起了这等心思。
他心中一沉,倒不是怕,只是不想那么早和内宅中人去撕。
那实在得不到什么好,只能徒废精力。
心思百转中,贾琮面色一怔,见旁边平儿急的都快上火了,频频与他使眼色,贾琮收敛了笑容,茫然不解道:“二嫂,小弟素来视二嫂为至亲,又见二嫂从来大气非凡,方斗胆出此顽笑之言,心中绝无不敬之处。
若二嫂着恼,小弟与你道歉便是,二嫂你……”
王熙凤也自知失态,有些过于外露了,这不符合她的性子。
因此回过神后忙转圜过来,厉色瞬间变成笑脸,高声笑道:“哟!三弟,原道你长进了,怎还这般谨小慎微?你与我顽笑,我就不能与你顽笑?
你放心,你才多大点,纵然说错做错点什么,我们还能真和你计较不成?
只是二嫂这边着实放不下,每日里还要服侍老太太,还要照顾宝玉林姑娘她们,除非你把我劈成两半,否则着实忙不过来。
你可别再逼我了,逼急了我才真恼你了呢!
如今三弟你承了世位,这边还是你做主为好。
我那边还忙,身子也还不爽利,就先回去了。”
说罢,根本不给贾琮再多言语的机会,直接傲然出门而去。
平儿是最了解她性子的,见她这般做派,唬的脸色都变了,急的想要追出去求情,大喊了声“奶奶!”
可王熙凤却顿也不顿一下,脚下生风,出了门就被一群媳妇婆子簇拥着离去。
见平儿急的快落泪,想要追出去,贾琮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平儿回头急怒道:“你素来最谨言慎行,刚才疯了不成?你怎么能……”
贾琮此时依旧面色平静,看着平儿温声道:“我见她欺负你,所以想顽笑着替你讨回来。”
平儿气的眼泪都落下来了,怒其不争道:“我值当什么?你处境才刚刚好转一点,原就不讨老太太的喜,再恶了她,你就不怕再被圈在那假山后的耳房里?我不过一个丫头,被她揶揄几句值当什么?就是动手打两下,也……”
话没说完,平儿就惊的怔住忘言了。
贾琮一把将她揽入怀,轻轻抱住,温声笑道:“平儿姐姐放心,今时不同往日,再也没有哪个,能够将我撵到那间耳房里圈禁起来了……
而且,二嫂她们的手段也不会那么简单粗暴,那边可是极擅借刀杀人之计的……
如此一来,大家面上光风霁月,背后各使手段见高低,论能为分成败,也好。”
平儿本是极灵透之辈,听闻此言,登时联想到什么,面色唬的发白,眼睛惊恐的看向贾琮,颤声道:“她们?”
贾琮此时与平儿身量相仿,平视着平儿的眼睛,目光里充满了自信,微微一笑,颔首道:“是她们……”
……
第一百二十五章 香菱
“好姐姐且宽心,真不要紧……”
“怎么会不要紧?她们……她们可是府上最贵重的……”
“呵,好姐姐,这个世上很大,不只是一座贾府。且纵然是贾府,也不止一个后宅。你瞧,薛蟠惹出事来,她们哪个又有法子?”
“可是,可是……她们为何会对你起了忌惮?”
“无法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许是最近行事有些高调了,却也是被逼无奈。不过真的不当紧的,不信回头你再去见二嫂,她必对你言必有笑,比从前还好!”
“呜呜,那才坏事哩!”
“呵……”
“放手,你又疯了不成……”
见贾琮再次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抱住,平儿一张俏脸红成云霞,低声羞恼叫道。
贾琮近在咫尺的看着平儿,与她那双落泪杏眼对视着,轻声道:“我心里没有一丝不尊重姐姐的想法,只是不愿看到姐姐焦急落泪。
请姐姐务必放心,其实她们的想法,多半是想将我压下去,乖乖的听命于她们,倚靠她们而活。
只要我弯下腰伏低做小了,她们非但不会再打压我,反而会善待于我……”
“那你……”
平儿已经忘了身在何处,正想劝贾琮何必非要要强,和长辈低头怕什么?
可是她看着贾琮那双漆黑而璀璨的眼眸中,分明是坚毅自信的目光,劝他软一些的话怎样都说不出口了。
她如何不明白,伏低做小之难?
一切都操于她人之手,只能看别人脸色苟且而活,这是她曾经的生活。
看着贾琮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秀的有些不像话的脸,平儿心里忽然舍不得他过那样的生活。
尽管她可以忍,却不愿他忍……
却又见贾琮阳光灿烂的笑了起来,温声道:“当真不妨事的,姐姐难道忘了还有老爷在?
只要有老爷在,基本上不会有太难堪的事发生。
再者,我背后还不止老爷一个,还有待我极好的先生,山东还有一位老国公……”
“还有那位芙蓉公子哩!”
平儿鬼使神差的说道。
可说罢,俏脸就绯红一片,见贾琮似笑非笑的直直看着她,愈发羞恼,啐道:“你看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语气近乎撒娇,说不出的娇俏可人,让贾琮喜欢之极。
不过贾琮还是正色解释道:“芙蓉公子那边,姐姐一万个放心才是。
说一千道一万,太后只准她招个赘婿上门。
赘婿,呵……那地位比奴仆都高不了多少,说不定连姓氏都要改了。
难道我会为了富贵权势,走这一步?”
平儿闻言心里隐隐欢喜,她并不是好妒,现在也谈不上妒不妒,只是她是正统闺阁长大的丫鬟,能受得王熙凤这样的主子已是极限,实难想象芙蓉公子那样做派的人,以后如何会甘心做内宅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