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赵敏政的资历,无论如何也不敢有此妄想。
朝廷内两朝元老多的是,论资排辈他这辈子都只能被压在下面。
却不想一朝之变,盘踞朝堂内的诸多旧党大佬们,纷纷被贬出京。
朝廷上竟成了新党独大,尤其是内阁中。
然而即使皇帝再想变法,也绝不能容忍这等情形出现。
不然长期以往,大乾将是谁家天下?
因此,曾经努力巴结都不入人眼,无法阿附新党的大臣们,如今便有了另一条路径可走。
他赵敏政,便是这条路径的旗帜!
因为他表舅,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
赵敏政是知道些内幕的,旧党式微后,崇康帝在勋贵势力与宦官之间,很是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选择了宦官。
因为勋贵势力虽然好用,也容易扶持起来,可是却也容易坐大,不听使唤。
宦官就不同了,生死荣辱皆操于上手,容易掌控。
又因为大乾宦官不许直接干政,如此,便有了赵敏政的发迹。
宦官不能干政,阉党却可以。
赵敏政知道,不止今科顺天府的乡试,连来年春的会试,都将由他主持。
这等大力扶持,也算是给新党的一个旗号,行事收敛点……
想起近来遭受新党诸多大员的打击嘲讽,谩骂羞辱,赵敏政冷笑一声。
纵然那些人不断弹劾他,那又如何?
如今他简在帝心,谁能动他?
新党那群疯狗越是想灭了他,越灭不了他!
等这几批士子们长成后,他夹带里也有了人,到时候谁会怕谁?
念及此,赵敏政似已经看到了日后他入内阁,与宁则臣分庭抗礼的情景,心中升起万丈雄心。
“总裁,时间到了……”
一旁同考官,陪他在明远楼上吹了好一阵凉风,见时间已到,赵敏政还在出神中,忍不住提醒道,只是模样谄媚。
这一科同考官,均为阉党门下……
这个明显的做法,原本并不合规矩。
可是宁则臣为了避嫌,都压着下面的人不许提异议。
以他的胸襟气魄,如今都愈发感到高处不胜寒了……
这也就造成了,赵敏政在此次秋闱中,一手遮天的地位。
回过神后,他有些不悦的看了眼那位同考官,哼了声,见那位同考官诚惶诚恐后,心里又有些得意,用鼻音道:“那就开始吧。”
众同考官立刻如释重负,虽觉得赵敏政的做派愈发像他那表舅了,可没人敢说什么,连表情都不敢露,赶紧让军卒鸣鼓宣布开考。
鸣鼓之后,考官们各司其职,衙役小吏们将正卷和草稿纸陆续发下。
然后,便是公布考题。
今日是乡试第一场,按照惯例,这一场的题量为:《四书》义三题,经义四题。
经义是科举考试的一种科目,以经书文句为题,应试者作文阐明其中义理。
等再响起三声金锣声后,便见有衙役兵卒,高举等人高的木牌,上贴有今科乡试第一场的考题,穿行于各号房巷道之间。
至此,贾琮轻轻呼出一口气,准备好笔墨,铺展草稿纸,等候记录考题。
勋贵之位贵则贵矣,但限制太多。
能否在当世存下另一立身之本,就看今朝。
一阵脚步声传来,在他相临的号房前停下。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脚步声再起,贾琮忙提笔蘸墨,准备记录。
等一个衙役举着木牌,面无表情的站在他号房门前时,贾琮速速浏览了遍木牌上的考题,记下后,埋头就要往草稿纸上记写。
只是笔触还未落在稿纸上,贾琮面上的神色却忽地一凝,眼中瞳孔更是猛然收缩如针,面色剧变。
手一抖,一团浓墨渲染了稿纸……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啪!
贡院,致公堂。
明远楼上三通鼓罢,内帘官悉数回到致公堂内,禁绝外部交流。
赵敏政等内帘官昨夜熬了一宿,出题抓阄,又一起激动的畅想未来,到了这时,却都精疲力竭了。
正常惯例而言,在八月九日一整天的时间里,都没内帘官什么事。
因为那七道义题,再怎么了得的生员,也先要构思,再要往草稿纸上先写一遍。
细细检查无误,不存在犯忌讳的字眼后,再往试卷上誊写一遍。
这一通流程下来,至少也得一天功夫过去了。
然后外帘官收卷,再誊抄一遍,之后才会送到内帘来审卷。
因此,内帘官们最快也要等明日才有事做。
现下他们却是可以休息一番了。
不过,主司官赵敏政此时依旧没有睡意……
他坐在致公堂内堂不走,其他同考官自然也不能走。
此次同考官皆为赵敏政所奏,报与大明宫总管戴权,再由戴权转呈于崇康帝,然后批复下来。
因为阉党初兴,夹带里着实没几个人,所以天下十八省的乡试,他们只能占一个顺天府。
新党中人虽然觉得吃了颗苍蝇一般,可也不好当真一手遮天。
崇康帝起了分权制衡的心思,新党纵然再不满意,明面上也不敢有丝毫怨望。
因此留下京兆一地,随他们去折腾罢。
只要不是太过,宁则臣就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宁则臣而言,所谓的阉党,实是上不得台面的疥癣耳,只要不妨碍新法大行,他连多看一眼都嫌脏……
所以,赵敏政在京城贡院内,便可以唯吾独尊。
他披着件薄锦搭裳在身上,做派不像是德高望重的大儒,倒像是个富家员外。
一口一口的啜饮着上等好茶,听着周围人不住的恭维:
“总裁大人劳苦功高,今岁之后,必然再度高升……”
“四天前我去总裁大人府上拜会,见花池内一束芙蓉竟花开并蒂,我就知大人必然吉祥高照,官运亨通啊……”
“诶,许大人此言差矣,非花开并蒂保佑总裁大人高升,而是总裁大人官运太盛,激得莲池内的水芙蓉,不得不花开并蒂……”
“哦?哈哈,是是,果然李大人高见!下官不如,佩服佩服!”
“不错,李大人所言极是。而且总裁大人福荫的不止是莲花,连我等不也要沾大人之光,才能落一个房师的位置。不然,这等广收门生的好事,何时能轮得到你我?我等实在受恩深重啊!”
“唔,张大人所言甚是。如今新党在朝中一手遮天,到了连陛下都不得不防备的地步,气焰猖獗啊!往日里,他们何曾愿意看我等一眼?如今有总裁大人为我等出头,我等焉能不鞍前马后,誓死效忠?一来感谢总裁大人再造之恩,二来,也可辅助圣君,匡扶社稷!”
“哈哈,刘大人言之有理啊!要我说,有总裁大人领衔,今科顺天府乡试,必然会考出大乾开国以来,水准最高的一科来。
咱们实打实的来评,少了二甲进士的水准,绝不容过!本官知晓,许多新党中人看咱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候就让他们亲眼来验一验考卷,看文章火候如何!”
最先开口的许大人又开口附和夸赞道。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都微妙了起来,连连称是。
一直微微闭目养神,实在心中暗爽不停的赵敏政愈发知道权利之美了。
他睁开眼,矜持笑道:“诸位大人多有谬赞,本官如何当得起?不过是同舟共济,一起辅助圣君,平衡朝局罢。至于你们所言,今科乡试是开国以来水准最高的一科,这本官可不敢保证。但有一点,本官却能确定……”
说着,他卖起了关子,高深莫测的笑着。
其他五人自然慌不迭的捧起哏来,纷纷发问。
那副虚心请教的模样,真真让人感动,丝毫不逊于后世的公务员水准……
赵敏政见之哈哈大笑,精神愈发抖擞,道:“诸君岂不闻‘人生若只如初见’乎?”
“哎呀!哎呀呀!”
张大人拍着额头惊呼道:“我竟把此人给忘了,他也在本科中?”
其实他又怎会不知?
但是不管知不知,此刻都该当做不知。
其他人反应也不慢,纷纷惊喜起来,模样有些浮夸。
论起实务来,这些人自然并不在行,不然也不会那样不入新党的眼。
曾经想贴过去人家都不要。
可论起官场习俗来,怕是宁则臣都不是这几个的对手。
一个个表现的,让赵敏政心里熨帖不已,笑道:“论经义文章,本府的学子未必就能独占鳌头,引领风骚,强中自有强中手,也说不准。可论起诗词来,哼哼,有此人在,本府必然出众。”
张大人却又有些担心,道:“只是不知这位贾清臣的文章火候如何,只盼他不要辜负了总裁大人对他的期望才是。”
赵敏政摆手道:“本官问过国子监的人,都说此人勤学之苦,超乎想象。文章火候也已极为老道,取一个乡试名额不在话下。至于名次……容本官再想想。
本官听说,沁香苑的香皂极好,比海外进贡来的还好。
还听说,那是叶家那位芙蓉公子与贾清臣的买卖?”
刘大人闻言,眼睛转了转,赔笑道:“甭管是和哪个的买卖,若果真有贾清臣的份子在其中,他若录取了,便是总裁大人的门生,就该好生孝敬大人。总裁大人若果真取他为五魁首,他就是把沁香苑的份子全献给总裁大人,都抵不住恩情。”
赵敏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连连摆手道:“能送几块好香皂就成,家里的莲弟喜欢的紧,每旬都要买,就是太贵了……至于他那份份子,哪个敢惦记着?叶家那位在后面看着呢。咱们现在的对手主要是朝里那些人,其他的,能为助力的还是要援引为助力。
五经魁就罢了,他年纪太幼,排名太高容易惹来非议。不过若其果真有此孝心,给他个亚魁又如何?”
五经魁便是乡试前五名,放榜时此五魁单列一榜。
第六名起另列一榜,如此,第六名亦是名冠一榜,称为亚魁。
“总裁大人英明!”
“总裁大人远见!”
“总裁大人高瞻远瞩!”
“总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