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见过这等蠢笨的厌物,更恼的是,他这般行事,还瞒着她,又将她置于何地?
就在尴尬凝重的氛围中,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贾政、贾琏等人才匆匆赶来。
此时,他们都还不知,今日抓住的两个歹人中,有一个来自王家……
等进入荣庆堂内一看,都是一怔。
就听贾母语气中满是怒意的一迭声问道:“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琮哥儿呢,他好好的乡试不考,又回来折腾什么?”
贾琏多少已经知道了大概的来龙去脉,忙解释道:“老太太,像是有人故意把一本泄露了考题的册子,放到家里来,三弟在贡院里看到了便回来寻这本册子,他明白写一个字都是罪过。可回来后,发现这册子倒是不见了,他院子里的小丫头秋珠也不见了,三弟便赶紧喊我一起去寻。到了秋珠家,就看到那两个该死的混帐,正准备取了册子要跑,被拦了下来。”
贾母闻言,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却又有些疑惑,道:“他们把那小册子带走是为什么?”
贾琏道:“许是为了不让家里毁灭证据吧,他们拿到那个,再有秋珠的证词,三弟就百口莫辩了。”
贾母闻言大怒道:“那个小蹄子也是黑了心的,合该打死!哼!那个孽障不是了得的很吗,专捡我们的奴才挑不是,如今他的丫头也出了这档子事,我看他怎么说!”
贾琏闻言苦笑一声,解释道:“老太太,那秋珠也是个不知情的。她是家生子儿,家里爹娘偏爱她哥哥,兄嫂又不慈,外面混帐寻到家里,只说是贪慕三弟的诗词和文墨,要用银子换。她兄嫂动了邪念,就逼她去偷,她抗不过,这才做下此事。
不过得知这是要置三弟于死地的证物时,她又拼了命的抢夺,还被打坏了。
等我们赶到后,她就往井里跳去,要不是三弟反应快,那样小的井口,跳进去都捞不起……”
贾母面色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这下流种子,一点也不记心,没见过女人是怎么的?整日里不该心软的时候偏心软,那些心里藏了奸的,你就一点看不透?她既然偷了一回,往后就能偷第二回!这回偷本书,下回她就能偷你的命!琮哥儿怎么说?”
贾琏讪讪道:“三弟说他是不信秋珠会背叛他的,让人送去了墨竹院,还让……还让平儿看着点,别让晴雯打了她去。”
原以为贾母闻言会更怒,谁料老太太闻言,面色竟复杂起来,回过头还是骂贾琏:“你连个半大孩子都不如!”
贾琏真糊涂了,莫名道:“老太太,三弟这不也原谅秋珠了吗?你怎么不骂他只骂我?”
贾母疲惫的看着他,道:“你啊,就好生给家里出力做事罢,其他的也别再想……”
贾琏闻言面色一变,低下头来,贾母心软了些,解释道:“那个孽障要是当场骂那丫头一通,再警告她往后再不许犯,那才是真正体谅了她。如今这般处置,只是为了安她的心,让她不再寻死。这般客气对待,回过头必然要打发出去的。
罢了,多说了你也不明白……”
贾琏面色一窘,就听贾母对下面一个紧张的媳妇道:“你就是柳明家的?”
那媳妇面色苍白,忙赔笑应道:“回老太太的话,我就是。”
贾母沉声道:“你说今儿抓的那两个人,里面有一个是亲家太太家里二公子身边的小厮?”
此言一出,贾政、贾琏面色登时变了,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眼贾母,然后目光一起落在了跪在那里的王夫人身上,纷纷倒吸了口凉气,脸色难看的吓人。
若果真如此,这是何等骇人听闻之丑事!
柳明家的唯唯诺诺不敢说,不时拿眼看向王夫人,就听王夫人惊怒斥道:“你看我做什么?老太太问话,还不快如实说?”
这个时候还这般作态,是恨她不死吗?蠢到什么地步……
柳明家的何时见过王夫人这个模样,唬的噗通一下跪下,磕头道:“回老太太的话,琏二爷压着人回来时,正好被我家那口子瞧着,他认出年轻的那个便是舅太太家二公子边的小厮,名唤王勇。所以赶紧让我传话给太太,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别伤了亲戚家的体面。”
王夫人死死盯着她,问道:“果真是礼哥儿身边的人?”
柳明家的懦懦道:“太太,我家那位常往王家跑,多不会认错。”
王夫人闻言,登时面如死灰。
娘家人谋害贾琮,谋害贾家的承爵人,这是天大的丑闻啊……
这等骇人听闻之事,贾家族人的唾沫星子,都能让她名声扫地,无地自容。
便是眼下,这荣庆堂内,诸多媳妇丫头的目光,都已经异样起来……
好在这时,贾母长叹一声开口道:“珠儿媳妇,把你婆婆扶起来。此事多半是王家小辈们胡闹,真要是宝玉舅舅做这事,怎会让一个小辈的小厮出面。和太太不相干,和王家……也必没多大干系。”
见李纨将满面羞惭感激的王夫人搀扶起后,贾母又对脸色难看之极的贾政贾琏二人问道:“还有一人是什么来路?为何要害琮哥儿?还有,琮哥儿又野哪里去了,怎么还不来?”
……
昭国坊,杨府。
贾琮和吴凡带着四个随从在此下马,看着眼前这座明显清贫的府邸,任谁也看不出,这里竟会是当朝从一品大员,兰台寺左督御史杨养正的门第。
也是再三确定后,贾琮方用宋岩留给他的那张名帖,敲开了杨府大门。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回护
杨府。
一老仆引着贾琮吴凡二人入内,一座小二进宅院,转眼即到。
看着庭院内简陋的陈设,贾琮心中感慨不已。
这世上,果真有安贫乐道,甘守清贫之士。
宋岩走后,他曾刻意打听过这位御史台掌印官的事迹,还真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极有唐时魏征的风范。
甚至还要过一些,因为魏征虽也清贫,却没有拒绝朝廷的赐宅……
到了书房,只见房门上挂一匾,刻有明镜斋三个字。
贾琮心知,这必是应了那句“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的典故。
书房外不似贾政的梦坡斋,外面没有侍立奴仆,里面也无清客说笑声,老仆进去通秉了声,就折返回来请贾琮吴凡入内。
不大的一间房内,却落满了书籍。
唯有中间一块闲地,一张陋旧的书桌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体笔直的坐在那。
眼神不似一般老人那样浑浊,而是凌厉老辣。
贾琮躬身道:“学生贾琮,见过御史大夫。”
左都御史执掌兰台寺,便相当于汉唐时的御史大夫,因而常被人如此尊之。
杨养正微微颔首,沉声道:“你是松禅公的弟子贾清臣,听你师父说,今科你不是下场秋闱么?怎么在这?”
贾琮轻吸一口气,道:“御史大夫容禀,此事是这般……”
说着,他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遍,条理清晰,用词简易,并未引经据典……
杨养正听闻贾琮在贡院所见之考题,竟与吴凡所得那小册子记录的一模一样时,就皱起眉头来。
国朝抡才大典,乃是朝廷选士之本。
若连此都玷污,日后谈何吏治清明?
再听到贾琮泼墨污卷,第一时间赶回家,册子不见了,又在婢女家抓到了两个急着那到“证据”的贼人时,杨养正眉头愈发紧皱。
收尾时,贾琮道:“御史大夫,还有一疑惑事,学生极为不解。令广鸣,朱磊,江之文等,平日在国子监内,学业平平,岁考中等,昨日却无端挑衅,目光中隐藏癫狂必得之志。所以学生斗胆揣测,学生手中所得册子,他们未尝不会也有一份。”
“令广鸣、朱磊、江之文,他们又是何许人也?”
杨养正沉声问道。
贾琮顿了顿,道:“皆为旧党一脉子弟。”
至此,始终只皱眉头的杨养正,终于变了脸色。
贡院科场舞弊,虽也严重,但只要下辣手,惩治一批考官便是。
他早已看不惯那起子才刚一得志便开始猖狂的阉党,借此机会下辣手整治一番也好。
可是若果真如贾琮所言,那问题就严重的多了!
杨养正不是卖直邀名之辈,身为当朝左都御史,从一品大员,他也具有极高的政治智慧和政治素养。
他虽看不起阉党,可对于崇康帝扶持阉党的举动,心里却也是赞成的。
新党一党独大,对江山社稷而言,绝非好事。
他所做的,就是约束阉党和新党,都不可太过踩踏律法底线。
若此次秋闱,只是阉党舞弊,无非就是借几颗人头,给他们涨涨记性,让他们都有所收敛。
可将那么多旧党子弟也拉了进来,而且还不是他们自己去买的题目,至少贾琮不是。
那么也就是说,此事并非阉党所为。
不是阉党所为,那又会是哪党所为……
真若如此,事情的严重性,便是杨养正这等两朝帝王都倚重的元老,都感到心惊!
他沉声问道:“果真如此?”
贾琮果断道:“拿下后,一问便知。”
此言让杨养正再次侧目,他盯着贾琮道:“他们,可都是你旧党一脉的子弟。”
贾琮摇头道:“大人误会了,学生虽拜在家师门下,却非旧党中人。与令广鸣、朱磊、江之文之流,更非志同道合者。既然非志同道合者,又怎会为一党派所匡束?”
杨养正这次真正有些惊艳了,他深深的看了贾琮一眼,道:“松禅公有个好弟子,这个道理,那么多朝廷重臣还不如你一少年通透……
罢,老夫明白了。
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回家后闭门读书去吧。
老夫会派人将你家那两人带走,福贤酒楼也会有人去查封,你不可对外多说一个字。
你可明白何意?”
杨养正还担心,贾琮年少气盛,不肯放过暗算他的幕后黑手。
贾琮闻言,却万分感激道:“学生多谢大人回护之情!”
这分明是要将他从此次旋涡中摘出来啊,将起的巨大风暴,动辄粉身碎骨,根本不是有理就能无恙的,杨养正此刻将他摘出,情义不可谓不重……
再者,掀起这样大的风暴,别说他不想放过,就算他变身圣母,脑子进了水想要放过幕后之人,都已经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到了这个地步,不管幕后之人是哪个,都会付出他付不起的代价!
见贾琮如此机敏懂事,杨养正忍不住生起爱才之意,指点道:“老夫记得你表字清臣,你可知这是哪位先人的表字?”
贾琮躬身道:“颜鲁公之字。”
杨养正忽地高声道:“对,正是颜鲁公之表字!老夫希望,你不要忘记此字的出处,行事时,要时刻谨记颜鲁公于乱军丛中斥骂李希烈之刚烈!你不仅有得其字,更要习其风骨!”
贾琮深揖到底,郑重道:“学生不敢忘先生和大人之教诲!”
“去吧。”
……
荣国府,墨竹院。
气氛极其凝重,且不安。
晴雯想起自家院子里出了一个害人精,一个内贼,就气的骂人。
偏她性子虽急,可骂人时嘴笨,翻来覆去就那几句。
平儿心情本就不好,听的恼了就让她到庭院里去撒疯。
晴雯知道贾琮最重平儿,所以不敢和她争吵,就气鼓囊囊的去了庭院里骂。
唬的觅儿、娟儿和小竹三人躲的远远的,怕殃及池鱼,可还是被骂了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