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晴雯威胁的可劲儿,就见一小人儿推开门,露进一脑袋来往里瞧。
晴雯一眼瞪过去,见竟是贾兰,压住火气,瓮声道:“你三叔今儿不在!”
贾兰赔笑道:“晴雯姑姑,我知道三叔不在,平儿姑姑在不在?”
晴雯这会儿火大,恼声道:“也不在!”
贾兰闻言一怔,正迟疑,就见里面出来一人,正是闻讯而来的平儿。
贾兰一喜,不过没等平儿开口问何事,竟又收回了脑袋。
晴雯正要跺脚指桑骂槐一番,就见贾兰和贾环带了一人进来。
晴雯见到此人,眼睛都直了,大声道:“好你个贱蹄子,你还敢回来!看我不……”
见晴雯三两步冲了上来,贾环和贾兰一起跳到秋珠身前,一起大叫了起来:“使不得使不得……”
这是先前两人就商量好的。
见两人张牙舞爪的拦着,晴雯头都快气炸了,恨道:“你们知道这下作蹄子干了什么好事,就护着她?”
贾环忙道:“是三哥让我们送回来的,晴雯你可别动手了,秋珠为了和坏人抢那书本儿,快被打死了,刚才三哥要是慢半步,她就噗通一下跳井里去了。我和兰儿可是答应了三哥,看住她不能死,三哥还专门让平儿姐姐拦着你……”
平儿和后面听到动静出来的小红、春燕、香菱,赶紧上前拉住了晴雯。
看着面上肿起,多有血痕,一面是中年管事打的,一面是拖那中年管事的后腿时拖的,看起来凄惨无比。
晴雯其实也就是面上狠,真让她动手,看着此刻满身是伤的秋珠,她也下不了手。
贾兰替面色灰败的秋珠解释道:“平儿姑姑,秋珠是被她家里人所逼,让她在三叔书房里取一册子。外面那贼人哄她说,那册子是三叔亲笔写的诗词,秋珠信以为真,挨不过她兄嫂逼迫,就做了糊涂事。可回头她听那人说,那册子是罪证时,就和贼人拼了命抢夺,她脸上的伤都是争抢时被打的。贼人想跑时,她还拽住了那贼人的腿,将他绊倒,二叔他们才挡住了他。
后来见三叔不理她,秋珠羞愧的就去跑去跳井,多亏三叔快一步才救了回来,就嘱咐我和环三叔送她回来,给平儿姑姑看着,还不让晴雯姑姑打人。”
众人闻言,这才明白了事情原委。
春燕香菱几个心软的,都红了眼。
性子最爆的晴雯居然也掉了泪,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会儿嘴上还是不饶人,骂道:“活该!谁让你不长脑子!但凡将这事说给我们听,你还能让人哄了去?这会儿把自己伤成这样,怪谁?”
平儿嗔道:“好了,快别说了。”
又对觅儿、娟儿和小竹道:“你们三个带秋珠回屋里洗漱一番,再给她上点好药,记住,寸步不可离人。到底该怎么着,等三爷回来再说。”
觅儿、娟儿和小竹三人闻言,拉着落泪不停的秋珠,往她们房间走去。
一个个都难过的紧。
她们都明白,秋珠做下这样的大错事,哪怕她后来弥补了许多,可日后多半也留不下来了。
她们理解秋珠此刻的心,香菱为何死也不愿和她娘走,宁肯留下当奴婢?
对她们来说,这天下还能再寻到比这里更好的家么?
……
待贾琮自杨府出来,又送归吴凡,叮嘱他近来万万不要出门后,就折返荣国府了。
他年纪太小,身份还远不到能上桌面下棋对弈的高度。
硬往上挤,只会适得其反,引得别人反感。
他也还没到刷政治声望的年纪……
回到荣国府后,贾琮便准备去梦坡斋见贾政。
只是刚一进门,就见林之孝在门口候着,慌忙给他牵马道:“三爷快去荣庆堂吧,亲家舅老爷和舅太太来了,他家二公子也来了,都在荣庆堂等着三爷呢。”
贾琮闻言一怔,随即想到某种可能,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
第一百九十八章 长安四公子
贾琮仰起头,看着秋日午时有些刺眼的太阳,心思百转。
若无事,王家人绝不会这般动静往贾家跑,必是出了大事。
今日,还有什么大事?
王家竟也陷进来了,呵……
也对,王子腾如今为崇康帝心腹爱将,正应了那句“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
而新党作为崇康帝最倚重的政治势力,和王家有交情,也并不意外。
念及此,贾琮的眼眸清冷的可怕,随即,眼中浮现出一抹嘲讽。
这场风暴掀起后,最坐蜡的便是新党,妄图对旧党和阉党赶尽杀绝不说,还和朝中大将牵扯上干系。
宁则臣,嘿!
虽然贾琮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个在背后算计他,左右跑不出新党那些人。
那些人怕是做梦都没想到,他会如此果决警醒,没有一丝贪心,就这样弃考出来了。
王家反应倒是快,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来又有何用?
难道他们还想让他去帮他们摆平?
当然,人到了要紧时候,会自觉略去面皮这回事。
或许在他们想来,既然他无事,就该出把力,为了大局嘛……
只是,他真的无能为力。
这不是虚言。
收拾好情绪后,贾琮平复头时,面色已经恢复正常。
对林之孝点了点头后,大步往内宅走去。
……
荣庆堂。
贾琮顺着抄手游廊走来,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跪在庭院紫檀大插屏下。
听到脚步声,往抄手游廊看来,看到贾琮的面容后,似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咬了咬牙,又低下头去。
贾琮见之,眼中浮过一抹玩味的讥笑。
他虽不知此人做了什么,但多半和今日在秋珠家抓的那两人有关。
呵呵,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三爷回来啦!”
荣庆堂门前“卷帘大将”小角儿眼尖,率先看到贾琮回来,抢先脆生生的喊了声。
里面登时传来一阵动静,就见贾琏匆匆迎了出来,笑道:“三弟回来了!快进去吧,里面等急了……”
一边给贾琮使了个眼色……
贾琮看了眼,没看懂他想说什么,便随他入内。
“请老太太安、请老爷安、请太太安……”
一连串的请安后,贾政面色复杂,隐带愧疚的对贾琮道:“琮儿,这位是宝玉舅家老爷,和舅家太太。”
贾琮见他的面色如此,微微眯了眯眼,又看向紧邻贾政坐着的一个气势渊重的男子,躬身道:“贾琮给世叔请安。”
这个称呼,不疏远,也不亲近……
王子腾相貌极威严厚重,浓眉大眼,方口阔鼻,他一双眼睛极有神的打量着贾琮,自他入门后起,没放过一举一动。
此时闻言,更是眯起了眼,眸光给人一种逼迫感,在他这样注视下,别说小辈,连许多将校都要大汗淋漓。
贾琮却好似不觉般,面色始终淡淡。
稍许后,王子腾转头看向贾政,点头道:“气色稳重,眼神不乱,可见心智坚定,小辈之中,此子当属第一。”
原本面色难看的贾政闻言,脸色好看了许多,道:“他到底还小,不好过誉。”
王子腾点了点头,又道:“回京这些日子,忙于公事,唯独听过名字的小辈,就只有贾家的清臣公子。一次是有同僚大将附庸风雅,知道贾王两家的关系,因此托我同贾家的清臣公子求一副字。第二次,是有部下爱女出阁,想托我求一盒沁香苑的香皂。再有一次,便是今日。”
虽为客,但王子腾的气势极足。
贾政、贾琏在其身旁,被压的好似陪客。
或许,这也是贾母不喜这一家的缘故。
贾琮一直垂着的眼帘抬起,淡淡的目光不畏不散的看着王子腾,道:“世叔谬赞了,纵琮略有所得,也是因家中老太太仁厚,老爷、太太慈爱,老爷、先生教导严格所致。琮不敢生分毫骄矜之心,亦不敢行半点有违家风之事。”
此言一出,荣庆堂内众人面色微变。
王子腾甚至都怔了怔,细细的看着贾琮,缓缓颔首道:“好啊!好一个不敢生分毫骄矜之心,不敢行半点有违家风之事!
可惜啊,你这般年纪都如此懂得道理,我家那畜生,空长你十岁,却把一把年纪都活到了狗身上……
琏儿,将那畜生提进来。”
贾琏闻言,不敢耽搁,赶紧出门去叫人。
未几,带着之前跪在庭院内的年轻人进来。
进来后,那年轻人又老实跪下……
王子腾见之冷笑一声,道:“瞧瞧,这畜生这会儿装的多好,本分老实,你这是当哪个是傻子吗?”
“老爷,儿子猪油蒙了心了,听了人家挑唆,才行下错事,儿子任打任骂,绝不敢多言一句。”
说着,年轻男子砰砰磕起头来,没一会儿,额前就一片红肿。
女客位上,王子腾妻李氏见之心疼的抹起泪来。
王子腾却更怒,对贾政道:“听听,听听,这就是养于妇人手的畜生,把对付他娘的那一套,在这里现卖起来,这个畜生还嫌丢人不够多!”
贾政正要劝,王子腾却又转过头去,对贾琮道:“这是我二子王礼,我情愿没有这个畜生当儿子。今日你抓起来的那两人里,年轻的那个就是他身边的伴当,名叫王勇。琮哥儿,你可有话问他?”
众人各异的目光,齐齐落在贾琮身上,想见他如何回答。
贾琮面色不变,却摇了摇头,道:“世叔,这会儿子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以世叔的见识当明白,事已至此,早已非家事矣。”
众人面色一变,再不想贾琮敢如此说话。
上头贾母沉声道:“琮哥儿,有话好好说,不要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贾琮不知王礼是怎么说的,他躬身道:“老太太,若是在琮之前刚刚拿住人时,世叔就来,事情或许还有些回旋的余地。可方才琮已经前往兰台寺左都御史杨大人的家中,将诸事详细上奏,过不了多久,就会有锦衣亲军来接管人犯。所以贾琮才斗胆说的直白,另外……”
不给众人惊怒的时间,贾琮再对王子腾道:“世叔怕还不知道吧,除却我外,至少还有五名旧党大员的子弟牵扯其中。
这一局,竟是要将初起的阉党,和已经落寞的旧党,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若只如此倒也罢,世叔,幕后黑手却偏偏将世叔这样的统兵大将都牵扯进来,其心思之毒……”
话未尽,王子腾便已不复之前的岳峙渊渟,他面色骤然巨变,霍然起身!
目光骇人的看着贾琮,他已经明白了贾琮所说的后果。
愈发肝胆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