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丧丁忧三年后,他有的是手段来调理这事。
将密随手折丢在御案上,崇康帝又捡起一份挂着红羚尾毛的边关奏折。
只看了两行,便皱起眉头来。
大乾如今边关并无大规模战事,但是也从未真正的消停过。
黑辽边境与厄罗斯自崇康三年起,就始终冲突不断。
围绕着一座雅克萨城,近十年来你来我往反复争夺。
虽然战争人数一直控制在两千人内,还不如南方云梦泽里的一些水贼多,而厄罗斯又因为本国实力重心远在万里之外,实际上也很难真正对大乾造成威胁。
可是那区区千余人马,不停的骚扰边境那片苦寒之地,依旧让人烦不胜烦!
而且,为了守住那片几乎没甚臣民百姓居住的蛮荒之地,朝廷每年往黑辽都要多投入数十万两军费。
为此,不知多少大臣上书请求,弃了那片不毛之地,实在得不偿失。
包括如今完全由新党大员组建的内阁中的某些阁臣。
但崇康帝却死死咬住底线不放,总不能太上皇在位时,大乾一刻未停的开疆拓土,到了他手里才十来年,就丢了一片疆域吧?
他为何执意要和新党一起推行新法,做下前无古人之壮举?
就是为了超越他那个立下盖世武功,光芒万丈的兄弟。
他自忖在武功上比不过,便在文治天下上超越。
他自信,一定不会比任何帝王差!
御案之下,崇康帝眼眸中闪着坚韧有神的目光,执朱笔在边关奏折上写下“寸土不可失”五个字。武功之上虽无法超越那人,却也不能走到负面。哼了声后,他正要合起奏折,还未放下,就听“砰”的一声,暖心阁房门竟被暴躁推开,原本应该养伤的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头上包着纱布,连滚带爬的闯了进来。
见此,崇康帝眼角跳了跳,目光瞬时被怒火充满,厉声道:“混帐奴才,什么事?”
戴权都顾不得崇康帝的龙颜大怒,急急进来后,手指着外面结巴道:“主子,主子!外面……武王……武王他……”
听闻此言,再见戴权如此模样,崇康帝心里咯噔一沉,霍然起身咬牙道:“武王如何了?”
自他登基那一天,崇康帝就时刻防备着这一日。
难道,那人终于还是来了么?
……
第二百零八章 危临
荣国府,正门。
除了有宫中传旨天使降下,或是极贵之贵客临门外,荣国公府的正门,一年到头几乎从未开过。
然而今日,荣府正门大开。
贾家自贾政起,还有贾琏、宝玉、贾环、贾兰,甚至还有东府的贾珍父子,竟齐全了。
贾琮乘车归来时,见到这个排场也是一惊,忙令车夫绕路,不让从正门前过进西角门。
正要命车夫停车,他先下车,然后马车从后门入内。
却见贾琏带着宝玉、贾环和贾兰、贾蓉叔侄五人竟迎上前来。
远处正门月台上,看着他一副愕然不解的模样,贾政与贾珍哈哈大笑着,看起来,心情都极愉悦。
贾琮摸不着头脑,自车上下来后问迎上来的贾琏道:“二哥,老爷和你们这是在迎谁?”
贾琏也乐呵呵道:“除了迎‘少年可为百世师,四言当为天下法’的‘贾子’,还能迎谁?三弟,你是愈发了不得了,都快成圣人了!”
贾琮闻言唬了一跳,一边往月台上走,一边摆手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待近前,要给贾政行礼,却被贾政亲自搀住。
贾政看贾琮的眼神,真正比看自己骨肉还要亲,连连赞道:“好啊!好啊!”
贾琮忙解释道:“老爷,那四言……”
贾政笑着打断道:“我知道,是你得自松禅公与牖民先生的教诲。宝玉舅舅早早打发京营录事前来详细禀过了……”
贾琮好奇,既然知道怎还这般大张旗鼓?
一旁贾珍哈哈笑道:“三弟真是实诚之人,虽然此四言是你从你先生和衍圣公的教诲中所得,可到底还是出自你口,而不是出自他们之口嘛!
这样可以媲美圣人之言的话,是要录入族谱告之祖宗,日后也要传诸子孙的。
若非咱们家是武勋,连勒石立碑也少不了。”
贾政闻言,也颇为惋惜。
贾家荣宁二府皆以军功起家,如今祖宗伟业衰败成了宗亲之爵,本就是憾事。
若是再“衰”成文官,那祖宗的棺材板怕要压不住了。
所以这等锦上添花的事,不能太过操办。
贾琏笑道:“虽不能勒石立碑,能记进族谱也是天大的荣耀。”
贾蓉捧场道:“极是极是……”
贾珍对这个儿子却没甚好话,冷笑一声道:“你极是什么?你也有脸开口?下流孽障,你三叔叔说的那四言,你读得懂?”
贾蓉被骂的面红耳赤,其他人都不好相劝,贾政只能勉为开口道:“蓉儿也是懂事的,不过日后总要多读些书才好。”
贾蓉忙讷讷应下,心里颓废……
贾琏笑着对贾琮道:“先进去吧,给老太太请了安,再去宗祠上香。今儿老太太再不会骂你,这才多一会儿,已经来了好几拨送礼贺喜的了。还有不少问三弟的亲事……”
“哈哈哈!”
此言一出,莫说贾政、贾珍,连宝玉、贾环等人都笑了起来。
贾琮自然不会担心什么,现在贾赦没两个月好活了,谁家也不会这个时候来说亲,否则就有冲喜之嫌。
三年后的事,三年后再说。
只是贾琮确实没想到,这四言的影响力,会这样大……
想想前儿贾母还说,他读书读的再好,也只是一个人的光彩,想来她想不到,今儿他就会贾家迎来这样的荣光。
呵,老太太今日怕又要尴尬一阵了……
贾政和贾珍、贾琏又说起了中秋祭祖之事,今日已经八月初十了,再过四天,就到了中秋。
中秋佳节,贾家要开祠堂行朔望之礼。
又言道往年中秋祭祖,祭拜先人总用一套老词,说说子孙无忧,家族繁衍,今岁却有了新词,祖宗跟前也有体面云云。
后面,贾环拉着贾琮,小声怪贾琮没有带他去见见世面,还遗憾贾琮这次没提他……
宝玉素来不愿搭理这个庶弟,这会儿闻言忍不住笑道:“怎么提你?难不成再加一句,读书是为了给贾环变戏法儿?”
贾琮和贾兰闻言呵呵一笑,贾环则垂着脸,一双眼睛不时往上瞟,目光中带有杀气……
贾家众男丁刚说笑着迈进荣国正门,忽然,打公侯街东面,一架马车疾速驰来。
马蹄铁踩踏在石板路上,竟碰出了火花。
车轮碾压声,都带着一股焦躁。
闻此动静,贾政、贾珍之流都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皱起眉来。
纵然贾家如今不比从前,可两座国公府矗立在此,正门前御笔亲书的敕造国公府也在。
在此门前,文官落轿武官下马,对面街上行人也要放缓脚步,这是起码的敬意。
不止是对贾家,也是对天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勋贵之家,便是与国同戚之族。
却不知,是何人如此放肆?
正当众人沉脸之时,却见那马车竟在荣国正门前堪堪停住。
看清这架马车后,贾琮面色登时一变。
这不是叶家的马车吗?
……
大明宫,上书房。
暖心阁内,气氛陷入了某种狂躁之中。
崇康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睛睁大,罕见的面容激动,问道:“此言当真?”
戴权跪在地上,连连点头道:“主子,这是中车府埋在武王府最绝密的卫士传回来的信儿,千真万确!叶府的清姑娘已经赶过去了,还带去了长安城最有名的四位名医,不过郎中进不得里面,清姑娘怎么求都没用,这会儿都哭的不成了!”
崇康帝闻言,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虽然骄傲如帝王者,可他却不得不承认,从无一日轻松过。
当初若不是那场变故,使得他那位胞弟大恸之下心智大乱,十万虎狼之师围城,屠尽飞鱼方收刀,更提兵杀进太极宫,天下哗然,又心灰意冷下弃了皇位,他根本没任何机会坐上这个位置。
可是,虽然坐上了这个位置,他却无日无夜不再担心,他那位胞弟忽然变了心意,再想要回……
天下兵马将帅,十成里有八成都是武王当年麾下大将啊!
尽管十多年来,他没有一刻不再筹划着清洗武王势力。
可没有极大的威望,他如何能下刀?
稍有不测,就是倾覆之祸。
这也是他极力推行新法的缘故,唯有建立不世之伟业,才能以全新大势清洗旧有的势力。
然而在没有成功前,大乾军中依旧遍布始终以武王为信仰的贞元勋贵势力。
这让崇康帝夜不能寐,也是方才他被唬的心惊肉跳的缘由。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如星辰一般风华绝代,威压一世,只能让他暗中仰视的胞弟,今日,终于要走完他这一生了。
崇康帝心中,百味齐出,面容极其复杂。
不过他自己明白,这一百种感觉中,绝没有惋惜……
却又听戴权说道:“主子,还有一件奇事哩……”
崇康帝冷冷看了他一眼,戴权哪里敢拿乔,忙赔笑道:“也不知为何,清姑娘打发了她的丫头青竹,前往了贾家,在荣国府正门口接了贾家那位贾琮。贾家开始听说要让贾琮去武王府,哪里肯让去?开国功臣一脉,和贞元功臣素来不睦。再加上也忌讳……
可青竹那丫头哭的跟什么似得,到底说动了贾琮。
如今,已经往武王府去了。”
说着,戴权偷偷瞧了眼崇康帝阴沉的面色,小声道:“主子,这贾琮也太不像话了,武王府是什么地方,他也敢去?奴婢瞧着,他就是……哎哟!”
眼药没上完,戴权脑门上再度被一块镇纸给砸中,惨叫一声。
昨儿砸的是左边,今儿砸的是右边,倒是齐整了。
而后戴权就见崇康帝满面阴森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你这老狗,还真想当个阉党权监不成?再敢言政,仔细你的脑袋!”
说罢,不理磕头请罪的戴权,冷笑一声道:“好糊涂的东西,你还记恨人家?若不是贾琮早早就将赵敏政那些腌臜事爆出来,真等到乡试罢,再让宁元泽那个蠢货揭破,你就是有一万颗脑袋都不够砍的,连朕都要颜面丧尽,威望大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