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之后,她见不得光见不得风也见不得生人,说话都困难,如同活在鬼蜮中一般,性情不变都是难事。
偏她竟还坚强的活着,没有死去……
不过活着也好,有这样一个嫡母在,又不会添麻烦,又能挡住一些人对他指手画脚。
因为有嫡母在,许多事旁人便不好直接做主。
譬如婚姻大事,就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有邢夫人在,其她人便不能强行与他订下一门婚事。
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譬如……叶清。
想起那个将他坑惨的女孩子,以贾琮的心性,都按不住生起一阵怒厌之气。
不过他很快摆脱了这种情绪,他如今愈发能制怒了。
挥退了徐泰,让其寻来一名唤王成的门子来。
王成原是倪二手下之人,贾琮当初缺人用,便调此人入东路院,以为耳目。
未几王成来后,见到贾琮激动不已,纳头便拜,还未说话就落下泪来。
贾琮见他神情不对,皱眉道:“出了何事?”
王成道:“主子,倪二爷出事了。”
贾琮心头一沉,问道:“怎么回事?”
王成哭道:“倪二爷当日听从主子之言,将手下人手暂且散去。那些挑贩多是从周围农庄里寻的老实人,从前有主子和倪二爷护着,只管贩卖菜蔬,倪二爷遣散之日也劝他们暂且撂手,可那些农户却以为没倪二爷护着,贩菜还能少份抽头,便自己去做。结果主子出征没二日,好些农户挑贩就被运漕帮的人给打了,还逼迫他们以后替他们贩菜。
倪二爷管他们时,只抽三成利,可运漕帮却强收他们八成利。挑贩卖菜又能赚几多银钱,余两成连一日口粮都不足。可他们不从,运漕帮的人就往死里打。
那群挑贩没法子,只能遍寻倪二爷,还真让他们给寻到了。
见了面又是大哭又是磕头,倪二爷本就是义侠之人,那些挑贩当初都是他一手从周边农庄里挑出来的,虽不听他言,却也不忍弃之不顾。
当初倪二爷本也与运漕帮相熟,城外许多菜蔬,都靠运漕帮在漕渠上运至金光门的。
倪二爷原以为凭过往的交情说个情就能解决,却不想运漕帮竟撕破脸,话也未说完,就将倪二爷拿下,一顿毒打后,送往五城兵马司去了。
至今还被收在里面,也不知还有性命没有……”
贾琮闻言,面色阴沉,他知道运漕帮突然翻脸,根本不是运漕帮的主意,而是背后五城兵马司的人出了问题。
否则他纵然出征,以国公府的光环笼罩,运漕帮再长十个胆子也不敢动倪二一根手指头。
但加上五城兵马司就不同了……
虽然当下五城兵马司只是个六品衙门,在京中完全不起眼。
可其权并不小,计有抓捕盗贼、巡视风火、管理市场、清理街渠、检验尸伤、编审铺户、赈恤灾贫等项。
放在后世,相当于戍卫区加全城派出所。
对于上层人物或许不值一提,可对寻常百姓,几乎操有生死大权。
而就贾琮所知,如今掌管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乃是开国一脉景田侯之孙裘良。
景田侯府,与贾家相厚。
裘良之父时,因战场战败,丧城辱师,罪该问斩抄家。
却是先荣国代善公念及当初景田侯功高,因而请免死罪,只除爵位。
裘家因此待贾家甚恭,裘良谋这五城兵马司之职,贾家亦出过力……
呵呵,却不想,这混帐好胆谋。
贾琮见王成大哭,知道当初王家为义侠倪二所助过,因而忠心,便道:“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去了战场上,并未出事,所以倪二哥必不会有性命之忧。你现在就去景田侯府,告知他家,今夜亥时初刻前,我要见到倪二哥。”
王成还没应,就见徐泰领一人进来,甫一露面就跪倒在地,大哭呼道:“公子……”
“星严?”
贾琮见是世翰堂林诚至,问道:“可是为倪二哥之事所来?”
林诚闻言抬头,哭道:“不止,公子,连我家世翰堂,亦被人夺走了。若非我跑的快,几不能生见公子,也不能照顾倪大娘和我娘了……”
贾琮闻言怒极反笑道:“看来认为我必死的人还真是不少,牛鬼蛇神就这样都出来了……谁家夺得世翰堂?”
林诚恨声道:“小人暗中打听了半年,才打听出是工部左侍郎府的三公子石守义,侍郎府这位三公子原是要和李文德之妹成亲的,当初李侍郎家这位公子暗中开着富发赌档,侵吞我家产业。后来公子出手,让李文德命死,李侍郎也被罢官回家,李家和石家的亲事也就作罢,不想着石守义竟一直记恨在心,待公子走后没两日就动手了,对了,如今那富发赌档又开了起来!”
贾琮闻言又笑了声,问道:“挂在世翰堂名下的说书先生可还都在?”
林诚羞愧不已道:“都被打出去了,如今又被都中各处下九流强人给占住,肆意压榨勒索,公子,小人愧负公子托付!”
说罢,跪在地上大哭着叩头。
贾琮叫起后,道:“你能保全住自己就是极聪明的,若是学倪二哥那浑法,反而坏了事。这样,你先和王成一道前往裘家,取了倪二哥回来。直接送他去见倪大娘,让大娘放心。
世翰堂之事,明日我会派人出面处理。
你放心,不管是谁,凡是欺负过咱们人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多少人欺他年幼,等他笑话。
也好,他就用裘良和石守义的脑袋,来烧第一把火吧!
……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上门请罪
待林诚和王成二人离去后,贾琮收拾了番心情,往内宅东厢而去。
时至今日,他手中的牌面已然不同,对付这等事,已经不需要再去借力了。
锦衣亲军虽然示弱十数年,那是因为蛇无头不行,将熊熊一窝。
上一任锦衣亲军指挥使骆成,出身寻常,根本抵不住贞元一脉勋贵的威势。
再加上,当初武王初自囚那几年,虽自困龙首原,但世上没有哪个敢轻忽于他。
武王亲自下命屠杀飞鱼,哪怕是崇康帝登基的前五年内,依旧不时有身着飞鱼的锦衣亲军在路遇中被贞元勋贵随手杀死。
这等情况下,崇康帝甚至不能为其做主。
锦衣亲军也就丧失了天子亲军的尊严和意义……
但是,现在世事变化,又不同了。
崇康帝威权渐隆,如今再无擅杀锦衣亲军之事。
当然,也和锦衣亲军不再穿飞鱼服有关,且都绕着贞元勋贵走。
但贾琮相信,即使锦衣亲军再偶遇贞元勋贵,也无人再敢擅杀。
而他,也不是骆成。
以现在手上这副牌,他若是连一个纨绔和一个六品小吏都对付不了,崇康帝大概会直接考虑换人吧……
将琐事丢于脑后,贾琮往邢夫人厢房而去。
……
“进去通秉大太太,就说不孝子贾琮回来了,想给她请安。”
东厢游廊下,贾琮对侍立在门口的丫鬟说道。
丫鬟万福之后入内禀告,未几而出,面色微微古怪,道:“大太太请三爷进去。”
贾琮闻言眉尖轻挑,眼中闪过一抹讶然。
他原是以为还会像过往一样,邢夫人不愿见他,只让他在门口磕头,却不料……
不过他也不会畏惧什么,与丫鬟颔首之后,推门而入。
甫一入门,尚在外间,贾琮就能隐隐闻到一股腐臭气味。
外间坐着两个婆子,见贾琮进来忙赔笑请安。
贾琮颔首之后,问了两句邢夫人的情况。
两个婆子拣好话说了一箩筐,什么思念三爷,盼三爷归云云,贾琮也只当顽笑。
直到里面传来一阵空洞的咳嗽声,两个婆子才止住意犹未尽的讨好。
她们做梦都想让邢夫人示好贾琮,如此也能给她们落些好处。
不然白守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真真没有盼头。
贾琮自然明白她们的心思,微笑道:“诸位嬷嬷用心侍候大太太辛苦了,琮无以为报,明日放赏,每人纹银二十两,只盼诸位嬷嬷能够再尽心侍奉大太太,待大太太痊愈之日,琮不吝以百两金银相赠。”
两位嬷嬷闻言惊喜过望,跪下给贾琮行大礼。
不过等里面再传出气急的咳嗽声,贾琮便入内了。
……
相比于外间,里面的空气已经不能用污浊来形容。
而是如烂洋葱般刺鼻辣眼。
因为窗子被厚厚的帷帐遮蔽着,屋子内只远远的点了盏幽暗的蜡烛。
屋内昏暗阴森,还回响着邢夫人一直哮喘般的呼吸声。
在里面侍候的两个小丫头子面色苍白憔悴,楚楚可怜……
贾琮看了两人一眼后,伏地对床榻上睁着眼看着他的邢夫人道:“贾琮恭请太太安康。”
邢夫人面容蜡黄,眼睛泛着血丝,枯瘦如柴,十分可怖。
她枕在锦枕上,侧着头看着贾琮,见他身着一身飞鱼服,本就吃力的呼吸,愈发沉重了。
如风箱一般,发出“吼”“吼”的空响声。
过了半晌,才听邢夫人极为吃力问道:“你……承爵了?”
贾琮恭声道:“回太太,琮蒙圣恩,得袭二等伯之位,特来向太太道喜。”
邢夫人脸上哪有一丝喜色,她目光阴森恐怖的盯着贾琮,似准备要用眼神将他吓死……
哪怕是贾琏承爵,承个三等将军,也比这个庶孽承爵来得强。
邢夫人自知当初是如何苛虐贾琮的,她一万个不相信,贾琮会心怀纯孝,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会孝敬于她。
她也不稀罕哪个来孝敬她了,她如今生不如死,受尽折磨,偏又不敢死,不愿死……
这种矛盾的心态,让她嫉恨世间一切,嫉恨贾府一切,上至不公的贾母,再至鸠占鹊巢心里藏奸的二房,再至天打雷劈的不孝儿子贾琏和儿媳王熙凤,最后还有眼前这个孽障。
她恨不得所有人陪她一起死,那样她才甘心去死。
否则,天地不公也!
只是,她如今连说话都费劲,又能有什么法子?
可又不甘心原本属于贾赦和她的家业,被一起子奸贼霸占。
她必须要想个法子,夺回,至少分润一部分,才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