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想做到这一步,只靠她自己是不行的。
邢夫人明白自己的身体,尽管她死活不愿闭眼,可再怎样强撑,也撑不了几年了。
如今连沐浴更衣都只能在床上,任由丫鬟操持,说话尚且费力,她又能怎么办呢?
所以,她一定要寻个可靠的人来帮她。
若是王善宝家的没被打发去黑辽庄子上,她倒是把好手,可惜,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除了王善宝家的,她还能寻哪个?
邢夫人缓缓陷入了沉思,厢房内一片死寂,恍若坟墓。
贾琮也不急,他有足够的耐心,等邢夫人让他离去。
好在,没过太久,邢夫人喉咙里的“呼噜”声忽地急促,贾琮从心事中回过神,抬头看去,竟见邢夫人原本森然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片火热,她死死盯着贾琮,虽艰难却也坚持着问道:“你可还有一点孝心?”
贾琮轻声道:“身为人子,琮不敢不孝。”
这当然是场面话……
邢夫人闻言,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只是衬在干瘦蜡黄的脸上,愈显恐怖,她声音干咧道:“有孝心……就好,我……我一辈子,没儿没女,如今身子不安,想……想见亲人。”
贾琮闻言,眉尖轻轻一扬,道:“不知太太想见哪位亲人?是二嫂子么?”
邢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厌弃,口中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恨声道:“她算哪门子亲人?你们……你们都不算!”大口喘息了几口后,又道:“南省,我还有……我还有胞弟在。你让人……让人请了来。”
邢夫人的胞弟,算是贾琮的舅舅了。
在这天大地大娘舅最大的年头,请回这样一人来,显然不是便宜的好事。
贾琮却并没怎么在意,点点头道:“还不知太太胞弟姓名为何,家住何处?”
邢夫人见贾琮并未口称舅舅,恼哼了声,道:“他叫邢忠,字国全。家住苏州玄墓山蟠香寺附近,你自去寻便是。”
贾琮记在心里,颔首道:“太太放心,最多三月便能请来。另有一事要请太太的意思……因琮于战场上薄有微功,陛下隆恩,除赐琮二等伯外,另将东府相赠。如今琮要搬去东府,不知太太可愿随……”
话未说罢,就听邢夫人一迭声急促的咳嗽,似快要将肺都咳出。
贾琮有些无辜的看着面色血红如鬼的邢夫人:“太太,您怎么了?”
……
自东路院回到墨竹院后,就看到墨竹院门前已经停了三四驾马车。
由才总角的小幺儿牵引着骡马,又有健妇从院里,将一个个箱笼搬上马车。
待马车装满后,驶向外面……
贾琮进门后,见小院里也堆满了箱笼,除此之外,觅儿、娟儿四个小丫头子,还一人背着一个小包袱,正被晴雯等取笑。
满院欢声。
众人见贾琮回来后,忙欢喜迎上前,围着贾琮看,似怎么也看不够。
平儿笑道:“封大娘、柳嫂子和二.奶奶派来的八位嬷嬷,先往东府去了,先将东厢收拾出来。那八位嬷嬷原就是东府的老人,几辈子在那边卖气力,如今回去了也便宜。二.奶奶说让三爷先暂用着,有不合适的再打发回来。其她的丫鬟们,问三爷是从这边调,还是去外面买?原东府的丫鬟,连同之前那边府上的一些姨娘们,都被遣散了。”
贾琮心道看来东府不干净的事这边也都知道,不然不会将丫头和姨娘全部遣离,他点头道:“如此便极好,再请人将厨房料理妥当,暂时就差不多了。大太太不过去,尤大嫂子和秦氏自有身边的丫头婆子侍奉。咱们自己住的地儿,少请些外人,便宜些,也少些是非。”
平儿等闻言都笑了起来,连连点头。
晴雯高兴道:“正是这个理儿,咱们一天到晚闲在家里做什么?都有手有脚的,就这么点人,自己的事自己做!”
春燕却撇嘴道:“那你的马桶可别让我倒……”
众人:“……”
一个个红了脸的丫头都瞪向春燕,晴雯更是面红耳赤的直接上手啐道:“小浪蹄子,你是疯了不成?”
春燕醒悟过来,见贾琮笑吟吟的看着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直接想找个缝隙钻进去,都不用晴雯掐就想死……
却听贾琮笑道:“粗使婆子总还是要寻几个的,你们若知道哪个嬷嬷本分老实,也可请了来。”又对晴雯道:“可让你那管庖宰的姑舅哥哥去前面厨房里帮闲,一百多个亲兵,再寻四五个厨子也不够,月钱给足。”
晴雯闻言,心里一暖,轻声应下。
平儿笑道:“对了,柳嫂子有个女儿名唤五儿,她托了我几回,想让她女儿进府上来做事。原本早就该办妥了的,可这边才接了东府那么些人,一时竟没位置,就一直没能进来。现下却是好了,可请她也来。”
贾琮笑道:“这些事劳平儿姐姐掌着眼就好,只要不是是非之人,都能进来。”
正说着,就听外面有婆子传话:“三爷,老太太、老爷请你去荣庆堂,前景田侯府的太夫人和裘老爷来了,说是要向三爷请罪……”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卖菜……
外面婆子之言,让墨竹院小院内众人一怔,齐齐看向贾琮。
贾琮却没有立即答应,他想了想,道:“去告诉裘家的人,寻我就往东府去,不要扰了我家老太太的清静。”
外面婆子和平儿等人又是一怔,不过外面的事,平儿等人自然不会插口,那婆子也只是愣了会儿,就赶紧往荣庆堂去了。
开天辟地头一遭,贾府还有老太太、老爷请不动的人。
出大事了……
待婆子走后,墨竹院内亦是一片宁寂,平儿担忧的看着贾琮,却不知该怎么劝。
在贾府内,她亲眼目睹了贾琮当初的孱弱可怜,受人欺负凌辱,吃了多少罪,咽下多少苦……
她又怎能劝他大度?
可是……
见平儿担忧的模样,贾琮好笑道:“平儿姐姐在想什么呢?果真是不愿让这些人扰了老太太清静。往后这等事不知凡几,若都来这边闹,那老太太、老爷怕再无一日宁日。”
平儿闻言,见贾琮面色不似作伪,这才海松了口气,婉言劝道:“虽然琮儿这些年比不得宝玉他们,可当初毕竟是老太太开口,亲自将你要到这边抚育的。若不然,纵然是老爷,也不能强和大老爷要了你到这边。若是仍在大老爷那里,你还不知要受多少苦和罪哩。所以……”
贾琮呵呵笑道:“平儿姐姐放心,你当我还是小孩子么?总不能和宝玉去比谁受宠吧?你放心,贫贱使人成长,我虽年不满志学,但心地早已成熟。怎会因为这些,就和老太太置气,没的让人笑话,也会让人说我不孝。”
平儿闻言,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怪道二.奶奶总夸赞说,我们爷是个有大气魄大志向的,日后……”
见她顿下不说,贾琮奇道:“日后如何?”
平儿俏脸一红,抿口不言。
贾琮还待再问,就听一旁小角儿咯咯乐道:“二.奶奶说日后我们都是有福气哒!”
继而就见晴雯等人纷纷羞笑啐骂起来:
“小蹄子有你什么事?”
“不害臊的小东西!”
“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小角儿却一点不害怕,养着头“咯咯”的笑的欢实。
正当气氛再次热闹欢庆起来时,就见一道苗条身影进来……
“二.奶奶怎么来了?”
平儿欣喜问道。
王熙凤没好气白了她一眼,对贾琮道:“我的好三弟,你可没把老太太气毁了!如今又外客在,你怎也敢这么不给体面?”
贾琮想解释,王熙凤却上前一把拉着他的胳膊,往外拽道:“可别解释了,好端端的又闹出是非来,快与我走罢!”
贾琮又哪里是她能拉的动的,贾琮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回头与平儿等人道:“你们先过去,我回头就去,今晚咱们先吃一顿乔迁宴,明儿再请二嫂和姊妹们。”
平儿见王熙凤使劲气力也拉不动,脸色都涨红了,贾琮这边还在谈吃请,忙笑道:“好了我的爷,快去罢!”
贾琮这才在王熙凤的“搀扶”下,往荣庆堂而去。
……
进了贾母院子,就感到气氛不大安宁。
廊下几个小丫头都没人敢说笑逗鸟了,静静的侍立在那里。
王熙凤对贾琮使了个眼色:瞧见了吧?
意为贾母震怒了,让贾琮自求多福……
贾琮淡然一笑,没有说什么,进了荣庆堂。
一入内,就听到堂上有人哭泣落泪。
又有王夫人等人的劝说声……
贾琮上前,瞥了眼坐在贾政下手的中年人后,心中冷笑一声,先拜见贾母等亲长。
贾母却没叫起,直接沉声问道:“方才叫你,你也不来,我这老太婆请不动你了不成?如今你也大了,又为官做宰,成了伯爷,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此言一出,荣庆堂内一片肃穆。
贾琮却不慌忙,奇道:“老太太这是何话?琮怎敢如此?具体缘由,琮不是已经让嬷嬷转告了么?往后像今日这般之事,实不知凡几,若每家都来人叨扰老太太,老太太怕没一日安宁时。”
贾母:“……”
王夫人对面的年老妇人听贾母没了动静,又呜咽哭了起来。
贾母见之叹息一声,道:“人家上门来,说是跟你请罪,我倒不知,你哪来这么大的威风做派……”
贾母话音刚落,就听贾琮接道:“老太太此言差异,琮如今为荣国传入,肩负祖宗余威,另外,又为锦衣亲军指挥使,身负皇命,实不敢妄自菲薄,坠了祖宗威名,天子体面。”
贾母闻言又是一滞,差点没一口气憋过去。
这时,坐于贾政下手的中年男子起身,行至贾琮侧面,微微躬身拜下,满面惭愧道:“因我治下不严,万万没想到手下人竟做下那等事,抓了与伯爷相熟之人。实是我……”
“裘良!”
贾琮虽依旧保持着与贾母请礼姿态,但却沉下脸来,冷肃的看着这中年男子,声音清冷的喝了声。
这突然之音,连贾母等人都怔了下。
她们还从未见过贾琮这般姿态……
那中年男子闻言,老脸一怔后,随即满面愧怒之色。
其祖景田侯原为第一代荣国公麾下重将,相交莫逆。
其父又得第二代荣国公相救,贾家于其全家都有救命之恩,因而年年拜礼上门,也自诩与贾赦、贾政平辈。
在他看来,贾琮不过一晚辈,怎敢在他面前如此拿大,竟直呼其名?
自觉颜面尽失,心中等贾母贾政等回圜补救,至少要喝斥贾琮无礼吧……
贾琮却没给这个机会,他直视裘良,目光中渐起煞气,只听他声音清寒道:“你裘家受吾祖父大恩,连你这五城兵马司之职,亦有我家出力,虽我家不会行挟恩图报之事,却更容不得中山之狼!
你还敢狡辩?
去岁你见我出征黑辽,料我九死一生,故而勾结运漕帮,夺我产业,还将我手下之人关押囚禁,严刑拷问。
那时,你可思曾及两家之交情否?
如今,你见我大功而回,得封伯爵,更得陛下钦点锦衣指挥,又上门来攀交情,求体谅……
好个没面皮的东西。
若连你这等负心悖逆,贪婪狡诈之徒都能放过,日后世人只当荣国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