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立刻回家闭门,等待锦衣军调查发落。
若你只对我一人下手,念在我家老太太、老爷替你求情的面上,我可从轻发落。
但若你还有枉顾国法之恶行,当知举头三尺有神明,锦衣亲军为天子亲军,自要维护国法昭昭!”
裘良被贾琮毫不留情面的揭底,呵斥的满头大汗,心中慌乱。
他见贾琮半点情面也不通,拿虚言敷衍他,胆战心惊下,又想向贾政求援,却听耳边传来贾琮忽然严厉的威胁:
“裘良,你再敢多言半句,本座即刻传锦衣亲军,将你拿入诏狱,严刑拷问!
迷了心的腌臜东西,也敢欺吾家老人宽厚仁善,真当荣国无人耶?!
日后胆敢再来惊扰吾家者,一律罪加一等,严惩不贷。
滚!!”
看着头戴紫金冠,一着飞鱼服,一身蟒纹贵不可言的贾琮,再被他毫不留情面的当面斥“滚”,裘良也是近五十的人,满面惨白,失魂落魄,却在贾琮的逼视下,当真多一言不敢发。
其母虽爱儿心切,心中悲苦,但怕惹恼贾琮,连累裘良,也是一言不敢发。
母子二人失魂落魄的草草给贾母行了个礼后,悲戚而归。
裘家母子走后,贾琮又恢复了垂眼请安的姿态,静静跪在那,好似方才一番惊雷,与他毫不相关……
荣庆堂上一片静谧,高台软榻上,贾母怔怔的看着贾琮,眼睛却渐渐模糊。
她好似看到了,五十年前,她初见先荣国贾代善时,代善公的影子……
那年,先荣国亦是如此意气风发,与她傲言,视万千强敌若等闲,谈笑间,强敌即可灰飞烟灭……
虽然,底下之人还比不得代善公举重若轻,但是……已经极相似了。她那样厚爱宝玉,除却衔玉而生外,不就是因为后辈子孙中,唯有宝玉相貌最似先荣国么……
“老太太?”
高台旁王夫人忽见贾母老泪纵横泪流满面,不由大吃一惊,惊呼道。
贾政、王熙凤、李纨、尤氏等闻言,也纷纷上前问安。
贾母却缓缓摆手,接过鸳鸯递来的锦帕,拭尽眼泪后,问贾琮道:“你方才说裘良忘恩负义,什么意思?他夺了你何基业?”
众人不料贾母还在关心这个,纷纷看向下面贾琮。
贾琮答道:“读书时,因好买书,虽费尽月钱而不足。琮就想了法子,与南集市胡同一名唤倪二者,合伙做起了贩卖蔬菜的勾当。
因我们日日从城外农庄运菜,十分鲜美,所以后来渐渐做大,不止在南集市胡同处卖,还召集了许多城外农庄农户,挑着蔬菜在各处贩卖,赚了不少银钱,足够琮读书之用,甚至还稍有富余。
这过程中,琮曾与运漕帮合作过,运漕帮背后靠着的便是裘良,先前双方均安然无事,只是自琮出征瑷珲城后第二天,裘良就让运漕帮将倪二打伤抓了起来,挑贩尽归其有。
故而实非琮不念祖上交情,因此等小利,裘家就敢夺我产业,害我友人。
若有十倍利,裘良必敢出卖贾家,坏我性命。
所以……琮绝容不得他。”
贾母闻言,震惊的看着贾琮,有些不敢置信颤声道:“你……你为了读书的嚼用花费,竟去……卖菜?”
王夫人等人也纷纷一脸动容,红了眼圈。
她们自忖都不是小气之人,哪怕为了体面,也不会如此苛待贾琮,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
贾政更是落下泪来,悲声叹怪道:“痴儿痴儿,吾家纵然再短吃用,焉能缺你读书之用?汝如此,又置吾等亲长于何地也?”
贾琮见众人怜悯于他,甚至连贾母都不例外,他轻笑一声,正色道:“老爷,侄儿习《易》,首学乾卦,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侄儿知道当时若向老爷求助,必能得到相助,但侄儿想先自强自助试试,若不成,再向老爷求助。
这并没什么的,只是一个自强的过程。
若无当日之磨砺,许也无侄儿今日之所得也。”
贾政闻言,缓缓点头,目光渐渐欣慰,忽地,又若有所思的转头看向了贾母身旁的宝玉,卖菜……
……
第二百五十六章 败家之本
见贾政若有所思的看向宝玉,别说宝玉登时打了个寒颤,连贾母和王夫人都唬了一跳。
这还了得?
宝玉这样贵重的人,怎能做如此贱业?
贾母连忙转移话题,对贾琮道:“这个……我瞧你这般做,也是故意的。
只顾着自己,没想着大人。打你到这边来,老爷太太可短了你的花费嚼用?宝玉、环儿多少,你一般多少。
纵然旁的上面奢遮不得,可你要买书短了银子为何不早说?难道他们不给你银子?
偏做下那等事来,坏了大人名声不说,但凡遇到坏人,或叫花子给拍了去,岂是顽笑的?
你虽受过不少苦,可到底是公候门第家的孩子,比外面百姓家的孩子受用的多,所以才娇惯的你任性胡来。”
贾琮沉默不言,贾政辩解道:“也是琮儿志气高,早早的说下不要这份家业,他也不易……”
“胡说八道!”
贾母不听这句还好,一听这句登时大怒,道:“难道是我逼得他去卖菜赚些买书钱的?不想我倒成了不慈恶人?”
这话传出去,贾母妥妥的要顶上一个不贤不慈的名头。
所以贾琮方才没往这方面提,贾政没想那么多,一说此事,便触及到贾母的痛处了。
见贾母又气又怒,掉了泪来,贾政忙赔不是道:“再没这样的事,老太太多想了,就是琮儿平日也多提老太太的大恩。老太太又不是个小气的……”
贾母辩白道:“我但凡是个狠心小气的,他能有今日,我能让他承爵?都道我偏心宝玉,可家里最贵重的爵位落在哪个脑袋上了?换别的府,为了这份家业,闹出性命的还少?我和太太若是果真偏心宝玉,还能养大他到今日?”
一连串直白的问话已经令人毛骨悚然了,但众人也以为,这是实话。
世爵传承和皇位传承其实没多大差别,为了一个世位,皇子们夺嫡起来骨肉相残,父子相残者甚众,公候府第,这等事的残忍黑暗程度,也绝好不了多少。
莫说贾琮这样一个父母不爱的庶子,就是正经的嫡长公子,被害掉性命的还少了?
原本心里还有些埋怨贾母太过苛待贾琮的贾政,见贾母这般哭诉,又想起传说中其他公候府第中种种阴私骇人之事,他叹息一声,对贾琮道:“日后要记得孝敬老太太……”
贾琮轻声道:“是,正因始终谨记老太太之恩德,故而素来恭敬。琮亦多闻他家骇人之事,所以当初才坚辞爵位,又推让家财,只不想,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琮亦知,若非去岁家中实在难以为继,老太太亦不会让琮这般早就去九边的……”
听他这般说,贾政连连点头,赞许不已。
上头贾母、王夫人闻言,脸色也好看许多。
有了贾琮亲口所言这些事,外面就不会有人乱嚼舌头了。
不然逼的承爵孙儿卖菜读书,外界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没……
当然,若果真如此,贾琮也得不到好。
自前宋司马光在《涑水家书议》中所言:
“凡为人子者,毋得蓄私财。
俸禄及田宅收入,尽归之父母。
当用则请而用之,不敢私假,不敢私与。”
此言为家长管教子孙提供了法理上的依据,但凡子孙在外蓄私产者,皆为大不孝。
贩卖菜蔬之时,贾赦夫妇尚在,且未知。
这已算得上是蓄私产了。
只这一点,就会生出无数是非来。
因此只要贾母等人不触及根本,寻常折腾贾琮都会容让一二。
在他看来,都是无足轻重的内宅把戏罢了。
如今他就要另居东府,日后交往只会越来越少。
何必为逞一时琐碎之气,闹到两败俱伤?
他也不耐烦这些家长里短的勾心斗角……
就见贾母拭去眼泪,叹息道:“我素来相信家和万事兴,虽然看着一直严苛于你,又偏心善待宝玉,那是因为你得了世爵去。有了这份世爵,一辈子都不用愁,连子孙都不用愁。
你又有衍圣公和你先生那么多为官做宰名重天下的大儒照拂着,也就不必多管你了。
但是你要说买书的银子不足,不拘是哪个,都必不会少你的。”
贾琮点头道:“是,琮明白。”
贾母看着贾琮,老眼中目光微微复杂,这个孙儿果真能折腾,回来不足一天,就惹出这么多是非来。
可是也确实是个有能为的……
她有些疲倦道:“就这样罢,往后外面的事,你自己和老爷去商量。”
贾琮心中一笑,面上恭敬道:“是,不敢扰老太太清静。”
有了今日扰内宅罪加一等的说辞,想来日后没什么人上门拉关系了。
这也是贾琮今日寸步不让的缘故。
见贾母疲倦不堪,贾政等人就要告辞,正当众人起身要离去,就听外面又有婆子进来传话道:“启禀老爷,前面有个官老爷,说是老爷工部衙门的部堂老爷家的管家,替他家大人书信一封给老爷。”
贾政闻言一怔,自贾赦病故后,他就一直告病假赋闲在家,况且素来和前工部左侍郎,现任工部尚书石川石榆斋并无交情,怎会好端端的给他书信一封?
林诚的消息到底还是闭塞了些,不知道自宋岩告老还乡后,工部便由新党中坚石川所掌,只当他还是侍郎。
贾琮却知道此人在宋岩去后,必掌工部,因而问道:“老爷,如今大司空可是石榆斋石大人?”
贾政颔首奇道:“正是此人,只是吾家和他……并无甚交情。此人寒门出身,颇为清高,因此并不喜与我等勋贵门第交往。”
贾琮轻笑了声,道:“清高?老爷怕是不知吧,他那三子石守义打着他老子的名头,胡作非为,将当初户部侍郎李峥之子李文德所开的富发赌档又开了起来,谋财害命使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他家清高?”
贾政听贾琮这般说,就知事出有因,忙问道:“此事莫非和琮儿还有干碍?”
贾琮正想说什么,忽又反应过来,笑道:“老爷,还是去书房说罢,不好继续扰了老太太、太太们清静。”
这话却一点没让贾母感动,平素里她们内宅妇人是不愿理会外面的事。
可这会儿是家里的事,又不是外面的事,说到一半断住了,这不是和听说书先生说到关键处,下面竟没了一样可恼?
贾母命道:“就在这里说罢,你又惹出什么是非来?”
贾琮轻笑了声,摇头道:“倒不纯是私事,富发赌坊的事,虽和贾家也有点干系,但关系不大。
族中有不少子弟在里面厮混,但这事他们自己老子都不管,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这样的人日后基本不要想沾宗族的光了……石家之所以派人给老爷送信,多半也是想说情。”
贾母奇道:“族里那些没出息的畜生自己去人家赌坊,和人家有什么干系?好端端的说什么情?”
贾琮解释道:“石家可不止开赌坊那么简单,当初世翰堂出了事,因缘际会下是我帮忙将冤屈告到先生处,原户部侍郎李家因此倒掉。石家三公子原是和李家小姐说过亲事,李家败落了,这门亲事也就作罢。
偏石守义以为我是始作俑者,平日拿我没法子,等我去了黑辽,他便和裘良一样以为我必死无疑,就让人霸占了世翰堂。这会儿见我不仅回来封伯了,还得了锦衣亲军指挥使的差事,所以才让他老子出面,给老爷书信一封。
他家也忒托大了些,做下这等混帐事来,只一封书信就想打发了账,呵呵。”
见贾琮虽说的风轻云淡,但话中之意令人胆寒,众人不禁纷纷侧目。
贾母又奇道:“那世翰堂,莫非也是你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