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又压低声音道:“清公子,那种能治创伤的药,不是包治百病的救命圣药。它可以暂时治疗武王的病痛,却不能恢复他的生机。武王心存死意,已经熬到了油尽灯枯,就是华佗再世,也难让他重现生机。
你这样亲近武王府,就不怕日后……”
叶清充满神采的大眼睛里,看着贾琮的目光说不出意味深长,她扬起嘴角,大眼睛也愉悦的弯起,笑问道:“你这是在关心我?”
贾琮心里无语,太精明的女孩子,无论何时都不会让别人掌控主动,左右话语权。
他费力劝说,虽然本质上是怕日后叶清遭清算时,会牵连到他,但未尝就没有关心之意。
可这丫头,一句话就翻了盘……
见贾琮瞬间冷脸,叶清先是得意的哈哈一笑,然后歉意道:“顽笑话,别生气嘛。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真要事不可为那一天,你只管奉命来拿我便是,我不怪你,更不会牵连你……你信么?”
贾琮闻言,生生被气笑,他信个锤子。
不过,真到了那一日,他未必会给她牵连到他的机会……
也不知是不是猜到了贾琮的心思,叶清也不言语了,两人沉默的沿着古街行走了许久,叶清却又忽然笑道:“清臣,近来可有佳作出?在这秀美的江南水乡散步,无诗词为伴,岂不是缺憾?”
贾琮摇摇头,道:“没什么佳作。”
叶清笑道:“《爱莲说》不是?呵呵,有时候真让人想不通,世上怎会有你这般惊艳之才?也不怕你着恼,起初时我并不相信那阙《赠杏花娘》是你所作,不信的人也很多。可各方人士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你背后到底有何人捉笔。无可奈何下,不得不承认。只是如此一来,你的才华就太让人嫉妒了。大乾开国百年,加起来的传世之作,都没你一人多。”
贾琮摇头道:“我若说,这些都是梦中贤能所作,我不过是拾人牙慧,你信么?”
叶清抿嘴笑道:“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贾琮抽了抽嘴角,看着她戏谑的绝世美颜,恨不能给她一锤……
你那神色是信的神色么?
贾琮无语摇头道:“不说我了,没什么好说的,说你自己吧。”
叶清笑道:“让我作诗?太难为我了吧,你故意想出我的丑?不过我可以诵诗一首,应应景。我念一首女人的诗如何,不能让你们男人专美于前……”
贾琮呵呵道:“也好。”
叶清还真清了清嗓子,诵道:“弯弯柳叶愁边戏,湛湛菱花照处频。妩媚不烦螺子黛,春山画出自精神……怎么样,这首《柳眉》不错吧?”
贾琮面色古怪的看着嘴角带着坏笑的叶清,认真道:“清公子,你这是在调.戏我么?”
叶清哈哈大笑起来,明媚充满神采的大眼睛和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有些炫目,大笑罢,她坏笑着问贾琮:“你来江南也有些日子了,金陵有你先生在,你不敢去秦淮河上顽乐,可这瘦西湖也是人间一等一的好去处,你就没去领略一番风采,展现你天下第一才子的风骚?”
叶清诵的《柳眉》,是唐代平康坊名妓赵鸾鸾所作。
《柳眉》倒也平平,她还有一首诗写的更好,诗云:
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绵雨膏。
浴罢檀郎扪弄处,灵华凉沁紫葡萄。
叶清诵她的诗,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首极香艳的艳诗。
故而有贾琮“调.戏”之问。
而她一个女孩子敢当街念此诗,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放飞自我那么简单了,简直是走火入魔。
正常来说,贾琮若果真是儒家门生,就算不当面斥责,心里也要骂一声“不自重”,割袍断交。
可他却这样问叶清,就让她笑的如此开颜。
叶清知道自己,本就是异数,本就当作男儿教养,又何必再拘谨自己作伪?
而贾琮的应对,也是她一直以来欣赏他的缘由。
这世间,怕再无第二人能有这等接受能力。
贾琮见她高兴成这般,问这样直白的话,苦笑摇了摇头,道:“还没时间,尽忙着那些破事……不过倒是和家里姊妹们约好了,过几天寻两条船,去瘦西湖上逛逛,见见景儿。”
叶清高兴的大眼睛愈发明亮,道:“好啊!正好和你家女孩子认识认识……唉对了,你可以叫两个花魁作陪嘛。”
贾琮点点头,咬牙道:“对对,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点个当红头牌,让你好好快活快活!”
叶清闻言半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似想用她那绝世美颜贿赂老天爷……
虽然自出京之后,她就全身轻松了许多,但也还是第一次笑的这么痛快。
笑罢,叶清一边擦拭着眼角笑出的泪水,一边感慨道:“我还真没想过,此生能与一人这样聊天。”
贾琮冷笑道:“你这一生还长,现在回忆是不是太早了些?”
叶清不理,问道:“对了,还忘了问你,那位薛家姑娘如何了?京里满是你们私奔的消息,我让人在你府上打听了下,那位薛姨妈和你家那位王夫人,很是不高兴呢。”
贾琮闻言,转头看向叶清,面上没有笑容。
叶清提醒道:“你别看我,是你自己行事不密。京里盯着你的人家不知有多少,尤其是我在太后娘娘跟前否了你后,要不是你家还在孝期,往门上提亲的人怕要踏破门槛。薛家在金陵算是豪门,可进京之后,实在算不得什么。再者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就带着人家南下……”
贾琮呵呵笑着打断道:“既然你已经查了,就当知道她们为何南下。知道了还说这些闲言碎语,就极可笑了。”
叶清深深看了贾琮一眼,道:“也罢,你本不是世俗人,自不会理会这些。那些人,也多半不是你的对手。只需防住人言可畏就好……好了,不说这些了,如果需要帮助时,甭客气便是。清臣,你可有落脚地安置我?若没有,我和薛家姑娘凑合两天也没关系。放心,我不会欺负她。”
贾琮无奈道:“她已经回京了……才刚到这,京里就派人传来消息,说是她娘思子女过甚,病倒在榻,让速归。”
叶清“哎呀”了声,大眼睛看着贾琮道:“你上当了呢!这种计谋你也看不破?这是曹阿瞒逼徐庶离刘之计!”
贾琮目光深意的看着叶清,道:“这种阳谋高超的很,看破了又能如何?”
叶清呵呵笑道:“你不会是以为我使的计吧?”
贾琮呵呵一笑,不回答,道:“倒是有一处落脚地,才抄了白家,他有一外室,正好在盐政衙门后面,原本是给我家姊妹准备的,结果她回京去了,你带人住进去吧,一应陈设都是新的。”
叶清笑道:“那确实正好……那你住哪里?虽然咱们友情不错,可要是同处一院……我是无所谓,就怕日后太后追究起来,你脱不开身呢。”
贾琮哼哼了声,无语道:“你放心,我不住那,我在盐政衙门里住。”
叶清不笑了,眉尖一挑,道:“哦,我还忘了,林盐院的女儿,还是你表妹呢。”
贾琮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响指后,展鹏忙颠儿颠儿的牵马过来,叶清已重新遮好面纱,对贾琮道:“先扶我上马。”
……
第四百一十二章 危机
将叶清送入白家外宅,引池玉等丫鬟婆妇认识后,贾琮道:“好好休息吧,今日就不与你接风洗尘了。休息两天,我在瘦西湖上做个东道。”
叶清微笑不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贾琮顺着看了眼她那一身“闯关东”的行头,道:“需要什么衣裳,只管给池玉说,她会让人请来成衣铺的人给你裁量,先送一身来将就一下,再做好的。”
叶清大眼睛怀疑:“我可能穿不惯外面的成衣……诶,要不从你表妹那给我先借一身?”
贾琮看了下她的身量,摇头道:“你比她高不少,也壮好多。”
叶清目光里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变得不善且危险起来:“壮?!”
贾琮呵呵一笑,不哄,道:“那我先让那边送几身姨娘备好的成衣过来,你将就一下吧,肯定比不上内造的。不过扬州府多的是苏锦,让成衣铺多裁量几身。也难为你会穿这一身,芙蓉公子果真不凡……”
叶清笑了笑,道:“也好。”
贾琮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叶清点点头,不过等贾琮转身快要出了二门,她又叫道:“喂,我真的很……壮?”
贾琮回过头看了眼,呵呵一笑后,拱手告辞。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叶清眼睛中的笑容一点点敛去,明媚的眼睛渐渐黯淡。
聪明如她,难道果真不明白,一个骄傲的男人,最不喜欢自以为是的女人对他指手画脚?
她难道果真不明白,心怀大抱负的男人,最厌恶的,就是旁人试图操纵于他?
不管她的初衷为何,这样做,都是在践踏他的骄傲和尊严。
这是男女之间相处中最大的忌讳。
她都知道,也知道,贾琮正在反感,正在厌恶……
所以,宫里那位,才会放心哪……
若是浅显些,又能哄过谁?
“呼……”
轻轻呼出一口气,叶清仰目眺望江南的天色。
明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眼神清明:行大事者,又岂能强求,一时之两全其美。
……
“你看我做什么?”
出了二门,展鹏就在门前候着,见贾琮出来后,一直盯着他看,贾琮皱眉问道。
展鹏长叹一声,摇头晃脑道:“这世道……嘿!我要是和大人一样,也能写诗作对,还长的好看就好了。要是那样,嘿嘿嘿……”
贾琮点点头道:“一会儿我就去和李蓉说说。”
展鹏打了个激灵,忙解释道:“我又没说什么?不过佩服大人,连这样的金枝玉叶,都这般喜欢大人……”
贾琮打断问道:“你觉得她很好?在世人眼里,她怕是离经叛道之辈吧?”
展鹏高高的竖起一根大拇指,道:“这位姑娘是我见过最……除了蓉妹外,最有江湖豪气的!仗义!她还那样帮大人……”
贾琮呵呵一笑,不与这个单细胞生物解释什么。
叶清的初衷应该没有恶意,不然展鹏未必看不出。
但即使初衷是好的,可她的行事风格……
太霸道,也太自我!
贾琮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叶清总还有那么一丝顾及他的心思,亦或是因为骄傲如她,不屑于请太后下懿旨,为她指婚。
若果真到那一步,贾家人怕也都会乐见其成,甚至极力促成。
那他才是半点退路都无。
他现在多少能理解一点,贾琏的心思了……
太强势的女人,太自以为是的女人,真的不合适一起生活……
念及此,贾琮面色寡淡,微微摇头,翻身上马,折返盐政衙门。
今日还有许多事需要补救,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将今日之事,事无巨细的写密折送往神京皇宫。
尽管他知道,一定会有旁人写,但他写的,不同。
贾琮心里十分清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最好不要失去宫里的信任。
一旦崇康帝认定,他和与武王纠葛愈深的叶清真有私情,那么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尽管以崇康帝的帝王心性,这一日早晚会来,但贾琮还是希望,这一天能尽可能迟的到来。
至少,在外省豪族势力未破,新法未全,新党首脑未废,以及……军机阁未残前,他这个天子鹰犬还有大用时,不能过早的被烹。
……
莲苑。
经过一日的舟车劳苦,各家家主又都上了年岁,所以到了这里后,大都回房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