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走水路,船上带了不少粮食,毛珏下令搬下来些,就在这港口生起火来,借着海水清煮起玉米棒子来,那股子香味勾的一个个饿了许久的穷苦人犹如遇到磁石的铁钉那样,口水津津,也顾不得烫,抱着那汁水淋漓的棒子拼命啃着。
坐在墙角,一个才五六岁的孩子瘦的犹如芦柴棒那样,干瘪的手让毛珏想起了后世摄影师镜头下的非洲灾民,把一棒苞米啃的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的咬着中间的苞米芯。
这一幕触目惊心的同时,也让毛珏庆幸,幸好素衣没有同行,不然这妞还不得哭的像个泪人那样。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刚刚拉住那个汉子还是个孝子,没有把到嘴的食物先啃了,反倒是送进那衅房子里,毛珏看着他把玉米塞给了个瘦弱的老太太,两人推脱了几下,这汉子干脆赶紧跑出了窝棚,却是直接跑到了毛珏身旁,狠狠地跪在地上就是磕了几个头。
“行了,都是家乡人!谁能不帮衬一把!赶紧起来!”
伸手硬把这个汉子给拽了起来,看着他窘迫的模样,毛珏又是满是愕然的问道。
“你们,这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啊?”
“将军,一言难尽啊!”
辽东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到了明末时候,已经是丁口繁盛,在册户籍差不多能有二百万人口,担根据历朝历代隐户,奴婢不入户籍的那个尿性,三百万人口到四百万人口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辽东战事一起,人口最稠密的辽沈大平原被后金占据,足足数百万人流离失所,辽阳之战,努尔哈赤就屠杀了七万人,加上熊廷弼,王化贞广宁之败,大量辽民躲避战火,逃回关内,辽东镇隶属山东,这儿的人口多移民自山东,所以几十万辽人逃到了山东。
不过大明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多灾多难,山东的土地兼并亦是到了个极端,世家富豪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本地人都缺乏耕地,更别说他们这些外来户了,并且两百年时间,那种乡土情也是淡泊的差不多了,绝大部分辽人根本没人收留。
甚至不少山东人还把辽东战乱的罪过怪到这些辽人身上,双方更是矛盾层层,辽人在这儿的生计亦是愈发的艰难。
这个人叫杨猛子,像他这样能窝在登州,在港口当苦力脚夫,赚取一份勉强填饱肚子的糊口粮的,已经算是好的了。
“将军,咱们辽人苦啊!俺们一个村子四百多人一起逃难,半路上跑散,病死的就有一百多,这些年,困饿而死的又是二百多!就剩下这几十个了!”
回望着窝在一处,啃着玉米的苦兄弟们,还有瘦成干的老娘,这杨猛子实在是忍不住的唏嘘着。
“像你们这样的辽人,附近多吗?”
“别的地方俺不知道,咱们登州,至少有三万多吧?孙巡抚仁慈,招了三千多辽军,剩下的不是像小人这样在港口帮着搬搬军粮货物,饥一顿饱一顿,要不就是在乡下给那些本地人当佃户,混口饭吃!”
家乡沦陷,背井离乡,寄人篱下,这种滋味,换是谁估计都苦不堪言,跟着毛珏坐在一边的木头上,难得有个人倾听,杨猛子又是吐苦水那样详细的叙述着,听的毛珏摇头的同时,又是捏着下巴思索了起来。
好一会,毛珏这才抬起头来,很是凝重的注视着这个干瘦的关外汉子。
“你们敢当兵不?”
第一百六十七章.辽人归辽
还真如毛珏所尿,这孙元化很不鸟自己,毛槊进城第一关就卡住了,递了半个时辰的名帖这才好不容易进了巡抚衙门,结果府里的下人又是脸皮子都懒得动弹模样,懒洋洋告诉他,孙大人下去视察去了,至于啥时候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交换关文,不知道!
总之,你等着吧!
要是原来,估计毛珏也得急得火次撩的,跳着脚直骂娘,可在港口遇到杨猛子一帮辽人,却是为他找了些有意义的事情做。
大福船一条一条的轮流靠向岸边,从辽东带出来,本来想当个稀罕玩意贩运到江南的玉米棒子地瓜土豆也是一袋子一袋子被搬上岸,就屯在了这处港口的破仓库中,作为辽民的活命之粮。
这儿倒是要感谢孙元化,守卫登州不少都是辽人中招募的辽军,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老乡不对老乡开枪!得知这些粮食毛大人是赈济辽人的,登州东营游击刘修德特意派了一百多人来这儿保护这儿,还派人四处帮忙,联络散乱的辽人过来。
这明末乱到了什么程度,毛珏算是见识到了,得知有粮食上岸,还是这些寄居的辽人手中,这些天附近庄子的本土大户居然连续派出好几股人来抢夺,幸亏这一百多辽兵,就在这秃荒滩上打了五次群架,这才把他们全都给干了回去。
这么一打也算是打出了威风,一股股辽人也是闻讯从四面八方向登州聚拢,几天时间,居然聚集了两万多人。
辽人在大明的生存状况,毛珏又是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五十岁以上的老者几乎没有,孩子亦是少的可怜,就算有也是一个个瘦的皮包骨,妇女穿着破烂的衣服,满脸的沧桑,有些才二十几岁的已经是四五十岁模样,这些辽人怀着忐忑的心情逃离了家乡,想要得到同胞的帮助,然而迎接他们的,冷漠,排斥与奴役。
东江的兵源已经枯竭了,这次下江南,毛珏是奔着传说中的戚继光义乌兵去的,只不过在这儿遇到乡土之人,怎么能袖手旁观,绝大部分携带来的粮食还有布匹,毛珏是都给这些辽人撂下了。
而这些辽人也的确是值得帮助,暖洋洋的太阳下,轻壮们井然有序的跟着推着木头,就连那些瘦弱的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孩子,亦是跟着乖巧的帮忙递着工具,这其中,十几个人虽然穿的破破烂烂,却是难得保证了衣冠整洁,蛇无头不行,人无头亦是不成事,有了这些人的调度,在登州城外荒芜的滩涂上搭建木头棚屋的工作进行的是井然有序,如此待遇之后,那乡音是分外的亲切,寻找着归属感,每个人都想为集体做些贡献。
建奴的入侵摧毁了整个辽东的社会阶层,这儿真是不论贫穷富裕,一律平等了,这些指挥的人里面有读过书的生员,秀才,有被打散的明军将官,都司,没了曾经的光环,他们做事也是兢兢业业的。
目前东江的发展也进入了一个瓶颈,毛珏需要的就是这样的高级人才。
人群正忙碌不休,忽然慌乱的叫喊声沸腾了起来,十几个孩子兴奋的向里跑着,边跑还边叫喊着。
“将爷来了!将爷来了!”
前所未有的恭敬,不管是正在钉着房顶的男人还是烹煮着食物的妇孺,无不是放下了手头的活计,当毛珏的亲卫队骑马过来时候,每个人是发自内心感激的鞠躬行礼着。
“将爷!”
“拜见将爷!”
说实话,不管在前世,还是在这乱世,毛珏都觉得自己是个冷漠的人,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冒充后金,击溃同为盟友阵营的李朝军还可以毫无愧疚的去当强盗,把倭国整个都市劫掠一空,而就算他麾下那些出生入死的亲兵们,许多时候毛珏也仅仅把他们当做保命的工具。
可是在这儿,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种被尊重,被需要,成为所有人的救星,主心骨的感觉,就算他都是忍不住动容,每一个向他行礼的辽人,他都会很认真的点头回礼着。
在这个临时的城外村中心,十几个为首者亦是急急匆匆的迎了过来,最前面的那个是个书生模样的高个子,虽然身上的长袍已经满是补丁,不过明显浆洗的很干净,头发也是梳理的整整齐齐,人得意之时,保证仪表整洁是很容易一件事,可是落魄之时还能保证不邋遢就难能可贵了,对待生活如此,对待工作这样人也会无比的认真。
不过这个书生也为这种态度付出了代价,这些人中,他是最瘦的一个,颧骨高高隆起,一双眼睛亦是瘦得格外的大,都有点像外星人了,可就算这样,他依旧是声如洪钟,底气十足。
很是标准的拱手做拳,这个书生恭敬的带头鞠躬拜下。
“抚顺生员范文举,拜见将爷!”
“拜见将爷!”
“都起来吧!”
从马上翻身下来,毛珏是虚扶了一下,旋即也是抱了抱拳头。
“辽人落居赈济之事进行的如此顺利,多亏了诸位之功,本将还要感谢诸位啊!”
“将爷言重了!吾等漂浮无根之人,得蒙将爷怜悯,已经是感谢上苍了,区区小劳分内之事,岂敢称功?”
虽然施恩不图报是种美得可这范文举等人如此的感激,还是让毛珏很舒服,点了点头后,对着身后的亲兵一挥手那些个家伙应声把一些箱子开始往这儿抬,在那些辽人惊奇的目光中掀开,一箱箱包裹在稻草中沉甸甸的火铳挂着用硝酸防锈后漆黑一层的刺刀映入这些人眼帘。
拉着范文举几个衣袖,毛珏扯着他们到了一边,从随身携带的小箱子里拿出了十几本书,随手翻开一本,里面耀眼的金光立马让这几个当头的都是呼吸为之一紧。
每一页,夹着都是一张金叶子!
武侠小说中的金叶子,在古代其实是的确存在的,只不过不是什么叶子形状,而是被捶打的极其薄的金箔,黄金价值是银的十倍,在这个交通不便还没有银行的时代,行走南北的商户为了携带方便,往往打造这样的金箔夹在书中,一方面携带方便,一但遭遇盗匪也容易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