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连喊了几声,床上那人都没个反应,脸色微变,锦衣卫百户是猛地对着身后歪了歪脑袋,一个穿着道袍,挎着医箱的郎中是颤颤巍巍跟着进了来。
手搭在周延儒的手腕上,切脉了足足一分多钟看着熟睡不醒的周延儒,郎中艰难的摇了摇头,听的那锦衣卫百户禁不住一踉跄。
不是装病,真有病!
这功夫,周家的管家周大福也强挤了进来,气急败坏的在那儿叫嚷着。
“你们这些粗鄙武夫,肮脏下作的东西!我家老爷乃是陛下亲招的首辅大学士!当朝一品!你们这把乱闯,惊到了我家老爷,万一有个好歹,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还不快滚!滚!”
咋呼下,推着锦衣卫百户,周管家不由分说的往外驱赶着。带不走周延儒,锦衣卫气势已泄,还真被一群家奴给推了出去,不过听着声音渐渐远去,刚刚还“昏死”在床的周大学士却是咕噜一下猛地翻身了起来。
“快给老爷我拿恭桶!快!”
两个刚刚逃跑的江南美人又是急促的跑了回来,还一起拎回个朱漆马桶,裤子都差不点没来得及脱,周延儒甩开被子就督蹲了过去。
这功夫,打发走了锦衣卫的周管家又是愁眉苦脸的端着小半碗汤药进了来,看着脸色发青的自己家主人,悲催的问道。
“老爷,还喝吗?这够了吧!”
这可不是什么补药!前兵部尚书张凤翼自杀喝的虎狼之药,大黄!难怪这周大学士蹲成这样。为了骗过锦衣卫,他对自己也是够狠的了。
“拿来!”
伸手抢过药碗,一昂头灌了个精光,肚子里又仿佛翻江倒海一般,再一次,屋子里噼里啪啦传来一阵阵腐臭之气,眼看着还不敢捂鼻子,周管家悲催的在那儿作着揖。
“老爷!再有缇骑官差,老奴挡了就是,您这何苦作践自己呢?”
“你懂什么!哎呦!”
又是一咧嘴,这位十几岁就考上状元,如今大明帝国的宰相却是面色难看的哼哼道。
“要是挡了,皇上就该直接拿人了!现在京师闹的沸沸扬扬!皇上捅出的篓子,要老爷我来抗,我抗得住吗?闹不好老爷我又是下个三边杨鹤!而且支持了皇上,就得得罪那些疯狗一样的御史!老爷我这官儿还怎么当?”
“这本老爷不良于行,皇上他老人家就也没办法,如今谁都知道,对付清国,只能讲和了!实在等不及了,皇上他老人家一咬牙把议和这个重担抗在自己头上。到时候这和局初见端倪,本老爷再一好,奔赴京师接这政绩,岂不快哉”
得意的笑没持续多久,肚子又是疼起,疼的这位满肚子心眼的首辅大学士再一次狠狠地一咧嘴。
一国首辅宰相扛不起责任来,只想趋利避害,坐收渔翁之利,把担子甩给皇帝,让皇帝来抗这个责任。
问题是皇帝抗的起来吗?
如果真是唐太宗李世民,答案是可以的,太宗皇帝不缺这个气魄,可对于刚愎自用却又极好面子,欺软怕硬的唐太宗模仿者崇祯皇帝来说,却是明显不可能。
扛了二十多天,崇祯皇帝也扛不住了,四月二十九,一封前所未有严厉的圣旨自宫里发出,发到了尚书府,呵斥陈新甲求和辱国,罪大恶极。
显然,崇祯皇帝又把锅甩到兵部尚书陈新甲头上了,要他来为和清国议和这件事儿背锅,他要丢卒保帅了!
可问题是,陈新甲愿意当这个替罪羊吗?
第四百七十三章.不背也得背
崇祯十五年开始,历史忽然变得破碎而凌乱起来,本来影响天下的大事件变得到处都是,这似乎就是帝国灭亡前夜的预兆,各个部件都开始了解体。
本应该春雨润如油的四月,河南的天却是黄的,刮着西北风沙的沙尘暴就像是鬼哭那样呼啸在空旷的中原,强劲的风偶尔把泥土吹拂开,露出埋藏在底下的累累白骨。
这已经是袁崇焕大军滞留在陈留县第二十七天了,去年河南就绝收,百姓多从贼,这儿补给实在是困难,他的麾下一天只能吃一顿,饮水亦是奇缺,面带菜色的军兵一大早晨就围着县城边唯一一口未干枯的水井,争抢着那点混黄色的水源。
袁崇焕是一丁点都不想屯扎在这儿,在他面前不到二十多里,就是朱仙镇,官军与闯军对决的最前沿。说是大军,他的四千余人在百万闯军与号称四十万的官军主力面前,根本太不起眼了,在百万大军对决中聊胜于无,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尤其是在朱仙镇官军身上,袁崇焕没看到一丁点的胜利希望。
“暮气冲天,云熙垂黄,乃败军之相啊!”
端着从毛珏那儿顺来的望远镜,站在毛儿岗上向东眺望,袁崇焕是忍不住长吁短叹着,不说兵力上的不足,仅仅这份士气,这仗还怎么打?
兵部指派丁启睿杨文岳督师前来,是解开封之围的,这和关外洪承畴的战场情形还不同,闯军完全是由流民拼凑成,没有那么强的机动性,那么高昂的士气,那么精密的组织,虽然此时李自成坐大,可附近的州县也是大明的,不惧怕闯军的包抄围堵,正该一鼓作气北上西进,与开封城里应外合,在城外重创闯军。
虽然没有和流民军交手的经验,可在东江这么多年,朝廷的塘报也读过不少,闯军不耐苦战,只要豁出勇气一场大战击溃他,百万大军顷刻间又得化作无数股东逃西窜,再一次为朝廷官军追着打!
可此时,官军却没有几年前官军的勇气了,屯朱仙镇已经三十四天,五省总督丁启睿没拿出任何进军的计划,平贼将军左良玉也是按兵不动,远道而来解围的官军竟然开始打起了就地防御!倒是闯军,流民几十万人在官军几里外拿着锄头漫天刨地,扬起的黄土飞天就是袁崇焕看到的云熙垂黄,这些老篷的劳动号子里,两条又宽又深的壕沟已经弧形把官军半包围在里头了。
毛珏打仗就愿意动用土木工程,袁崇焕是太知道一但这个包围圈合拢,号称四十万大军的大明官军将下场如何了!
这儿如果用《孙子兵法》中五地来形容,就是最后一种死地了!可袁崇焕心急如焚,却是没有办法!
跟着跳进去?他也没办法驱动左良玉,顶天跟着一起死,拔营而走?现在走许昌,汝州一带,向关中进发是最好的选择,还能抢在春耕最后时刻把从东江带回来,高产的土豆与玉米栽种下去,四千人就是个希望的火种。
可!皇命圣旨又像是行刑的绳子那样勒在袁崇焕脖子上,他没有毛珏那个魄力抗旨不尊,此时的三边总督标营只能以照着最错误的方法,在这儿空耗时间!
放下望远镜,袁崇焕忧心忡忡的向身边的兵部职方郎中,也算是朝廷派给他唯一的好处,当年与卢象升搭档的监军道杨廷麟问道。
“言若先生!朝廷还没有什么新的旨意传来吗?”
“回督师,未收到!”
杨廷麟也是个明白人,和袁崇焕一样,他也是急得嘴唇干裂了好几块,本来风度翩翩的才子衰老的也犹如六荀老翁那样,张望着东北方,他是忍不住重重的摇了摇头。
“哎!”
满是忧愁,袁崇焕亦是跟着深深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拧紧了拳头。
“满朝诸公啊!你们在干什么呢!”
再汇聚了整个中原官军,决定命运的一战时候,朝廷是还在忙着内斗清算。
崇祯皇帝指望兵部尚书来背这个丧权辱国的锅,可问题是陈新甲愿意背这个锅吗?首辅大学士不愿意,皇帝不愿意,他自然也是不愿意!
这个锅可不是随便背的,背上去可是要身败名裂,丢官去职都是小事儿,子孙科举时候都得跟着遭殃,在接到皇帝的严厉呵斥的诏书之后,陈新甲足足闭门了两天多。
政场虽然没有沙场的刀光剑影,却也是杀人不见血,一步走错就可能人头落地,满门抄斩。
陈府书房,死寂的就像是古墓那样,唯有东南角的一盏孤灯时不时闪烁闪烁一下,半张脸阴沉在暗影下,陈新甲的脸色亦是时阴时晴,一张长脸上皱纹剧烈的抖动着,乱糟糟的胡须间,汗珠子就像小溪那样流淌在他紫色的官袍领子上,
他手里,一封黄皮奏折就像是带电那样,触的他止不住的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