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103节

  贺六道:“那还用问,必是严党的人传出的话。他们不但要在朝廷里搞臭裕王党,还要在民间搞臭裕王党。”

  贺六转头又对许老掌柜说道:“师傅,你老对笔墨纸砚的事儿知之甚深。你看看这调兵手令有何蹊跷的地方。”

  

第200章 千门掌门人

  

  许老掌柜先拿了一方西洋镜,仔仔细细的查验了调兵手令的笔迹。

  良久,他开口言道:“老六,有一回我给大理寺的黄大人家送一方鸡血石,在他家里见过裕王爷的一副墨宝。这调兵手令,的确像是裕王爷的手迹。即便是仿的,也仿出了八九分。”

  贺六道:“嗯,京城之内向来不乏模仿笔迹作伪的高手。”

  许老掌柜用右手沾了点唾沫,点在调兵手令上:“入水不散。这是货真价实的同福号罗纹纸。我跟同福号的王老板是至交。他跟我说过,裕王府的纸张,都是同福号晋上去的。”

  贺六指了指调兵手令后的两枚印记。一枚是兵部正堂大印,一枚则是裕王的亲王印。他问许老掌柜:“你看调兵手令上盖的这两枚印,是真的么?”

  许老掌柜摇头:“盖着的两枚大印的真伪,我无法辨别。除非把兵部大印、亲王大印拿到我面前比对。”

  老胡道:“印信乃权柄也。张部堂、裕王怕是不会把印拿到端古斋来。”

  许老掌柜拿起一柄裁纸刀,小心翼翼的在调兵手令上刮下了一丝印泥,先放在鼻前闻了闻,而后他用手指撵着印泥,放到舌尖上。

  一番品尝,许老掌柜道:“苦中带微甜,又有一丝香味。这应该是书香斋的印泥。裕王府用的印泥向来是书香斋晋上去的。”

  贺六问道:“师傅,您怎么能断定这是书香斋的印泥?”

  许老掌柜侃侃而谈:“整个京城做印泥的印斋,唯有书香斋的印泥里添加了天竺逢春香。这种香料香味特别,又奇贵无比。看病的大夫讲究望闻问切,咱们古玩行鉴别书画除了望闻问切,还加了个‘尝’字。你师傅我的舌头灵得很,错不了!”

  贺六道:“印泥是裕王府的,纸是裕王府的,笔迹是裕王本人的。若这张调兵手令是人伪造的,那造的也太真了些。”

  许老掌柜捋了捋胡须:“老六,大明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行规。作伪的手艺属于外八行之列。历代作伪的高手,都有一条规矩:那就是,在赝品上必留有一处记号,以防有人拿赝品害的别人家破人亡。”

  贺六点头:“这事师傅你以前就教过我。前年我抄礼部侍郎万安良的宅子,抄出了一副《清明上河图》的赝品。那张赝品就被作伪的人加了个记号。赝品中摇骰人的嘴是张着的,真品中摇骰人的嘴却是闭着的。”

  老胡在一旁道:“这调兵手令定然是严嵩父子找了作伪的高手伪造的。这么说来,若那作伪的人心怀良知,一定会在手令上做了什么记号。”

  许老掌柜又拿起调兵手令闻了闻:“咦?怪了。”

  他拿起那柄裁纸小刀,刮了些干了的墨迹,放到鼻子前一嗅,又尝了尝:“我的天啊!这墨竟然是。。。”

  贺六问:“竟然是什么?”

  许老掌柜道:“竟然是南唐后主李煜的松烟古墨!”

  贺六跟着许老掌柜学了二十年的艺,自然知道松烟古墨的价值:“我的天啊!松烟古墨?那可是价值连城的。”

  老胡问:“李煜我倒是听说过。是那个因为一首诗,被赵匡胤赐死的亡国之君吧。”

  贺六道:“正是。李煜是个风流皇帝,娶了貌若天仙的大、小周后。小周后嫁入宫廷时,相传从家中带了一方松烟古墨作为陪嫁。李煜对这方宝墨爱不释手。被宋太祖俘获后,他的那首《相见欢》就是用松烟古墨写成的。”

  许老掌柜随口吟诵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唉,李煜用那方松烟古墨写成了这首诗。奈何奈何,最后却因为这首诗丢了命。”

  老胡有些发急:“你们二位就别从尧舜禹汤说起了!既然这调兵手令是松烟古墨写成的,那这松烟古墨现在何处?”

  许老掌柜捋了捋胡须:“李煜死后,松烟古墨被赵宋皇室拿走。元人南侵,这件宝物不知所踪。直到五年前,松烟古墨在京城古玩行现世。可惜,古玩行的大多数人,都觉得它是赝品。我却知晓,这是真正的李煜遗物。古墨的主人,用了‘叫行’的法子,在博雅轩那边卖这方墨。我出价到了十五万两。最终却被一个人,用二十三万两的高价买走。”

  贺六向老胡解释:“‘叫行’是古玩行里卖东西的一种法子。诸位买主围坐在一起,各自喊价,价高者得。”

  老胡道:“我的许老弟,你就别吊我的胃口了!你就说,那买松烟古墨的人到底是谁?”

  许老掌柜道:“周一手,这人你听说过么?”

  老胡疑惑:“周一手?这人怎么这么耳熟?”

  贺六一拍脑瓜:“别是咱们锦衣卫老十一李子翩在千门行里的师傅吧?”

  许老掌柜点头:“就是他。作伪和行骗,被归为外八行里面的千门行。周一手是京城千门行的老掌门!”

  老胡惊讶道:“老六,老十一不会跟这张调兵手令有什么关系吧?”

  贺六道:“难说。老十一虽然表面上豁达磊落,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横竖周一手的宅子就在京城。咱们去拿了他,一审便知。”

  老胡摇头:“你们刚才不是说周一手是骗子行里的掌门么?他应该是被通缉的,在京城里又怎么会有宅子?”

  贺六笑了笑:“周一手十五年前就金盆洗手了,不再行骗。再说,有锦衣卫的十一爷上下疏通打点,顺天府早就撤了周一手的案底。人家现在是守法的老百姓。”

  许老掌柜道:“老六说的没错。我有时候见了拿不准的古董,还会上猫须胡同周一手的宅子上请教他呢。”

  贺六道:“他的宅子在猫须胡同?师傅,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去猫须胡同找周一手!”

  三人来到猫须胡同周宅,却见周宅外高高挑着两盏白灯笼。院子中哭声震天:“老爷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哇!”

  

第201章 先吃你,还是先吃我

  

  周一手的宅子里哭声震天。这位名震一时的京城千门掌门,竟然一命呜呼,驾鹤西游了!

  贺六在门口皱了皱眉头:“早不死,晚不死,咱们找上门他便死了。”

  许老掌柜道:“怪了。前几日我拿了一件春秋古鼎找周老爷子过过眼,那时他还好好的,精神矍铄,红光满面。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老胡道:“这不奇怪,严嵩父子这些年还少干杀人灭口的事儿了么?”

  三人进得周宅。周一手没有儿子,给他打幡儿充作孝子的,竟然是锦衣卫的老十一李子翩。

  李子翩起身道:“六哥、三爷,您二位怎么来了?”

  贺六扯谎道:“周老爷子是我师傅的世交。我算是他的侄子。他死了,我自然要来拜祭。”

  李子翩苦笑一声:“我的三哥啊。说句不该说的话,这灵堂里吊唁的人,全都是京城挂的上号的骗子手。你在一群骗子手面前撒谎好使么?唉,莫不是我师傅他老人家生前又扯上了什么案子?”

  贺六道:“老十一,你知道咱锦衣卫的规矩。太保与太保之间,不能乱打听经手案子的案情。”

  李子翩叹了口气:“唉,好,我不问了。既然来了,三位就给我师傅他老人家上柱香吧。”

  三人上了香,许老掌柜瞥了一眼棺材里的尸首,又朝着贺六点点头。那意思是:棺材里的人的确是周一手。

  贺六问李子翩:“周老爷子是怎么死的?”

  李子翩道:“我师傅当了大半生的骗子手,在江湖上的仇家多了去了。他虽然八十岁了,却能吃能睡。一顿饭吃得下两只烤鸭子。我本心疑他是被人下毒暗害的。我还专门找了老十二来验尸。可老十二验完了尸,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确认我师傅是无疾而终。”

  老胡在一旁道:“周老爷子都八十了,无疾而终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老十一,你节哀。”

  李子翩道:“在陆指挥使将我收入锦衣卫之前,我吃的是我师傅的,穿的是我师傅的。他老人家从小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喂大。他其实就是我的亲爹啊!呜呜呜,我怎么节得了什么哀。”

  这时候,灵堂的司礼高喊一声:“孝子摔盆了!”

  京中规矩,人死之后要先在家里停尸,接受亲朋好友的祭拜。祭拜完毕,便要摔一个带眼儿的瓦盆,明曰“阴阳盆”。

  传说阴间有位孟婆子,要强迫死者喝一碗迷魂汤使其昏迷,以至于不能超生。丧家孝子准备一个带眼儿的“阴阳盆”,是为了让迷魂汤漏掉;打碎瓦盆是为了让死者将这瓦盆带到阴间去,哄骗孟婆子。

  摔了阴阳盆,顺天府的差役便会在户籍簿子上将人名划去。死者就可以下葬了。

  李子翩将“阴阳盆”高高举过头顶,他高喊一句:“师傅好走!”而后“夸嚓”一声将盆儿摔了个粉粉碎。

  一个顺天府的差役在簿子上划了周一手的名字,对着李子翩拱手道:“十一爷,老人家的户已经销了。您可以安葬他了。”

  几个精壮汉子合上棺材板儿。李子翩打着幡儿,十几个精壮汉子抬起棺材往坟地走。亲朋好友们跟在棺材后,哭喊声不绝于耳。

  老胡和贺六亲眼看着精壮汉子们将棺材埋在了土里。

  李子翩高声对众人道:“我师傅已然没有亲人,平日在宅子里伺候他的侍女,每人到我这儿拿三百两银子。管家拿五百两。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李子翩谢过你们对我师傅的照顾!拿了银子,大家就各自散了吧。”

  李子翩给侍女、管家发了银子,大家回了城。

  半夜,城西寿坟岗。

  周一手的坟前,两个黑衣人正拿着镐头刨坟呢!

  两个黑衣人,正是贺六和老胡。

  老胡道:“老六,咱们爷俩好歹是锦衣卫的太保爷,却在这半夜干这挖坟掘墓的勾当。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贺六笑道:“传出去可不是笑掉大牙那么简单。刘大那厮现在乌眼鸡一样盯着咱俩的短处呢。《大明律》载有明文,偷坟掘墓者斩。要让刘大知道,定然砍了咱们的脑袋。好在这坟我估摸是座假坟。那周一手根本不在坟里。咱们掘一座假坟似乎不犯《大明律》里的偷坟掘墓罪。”

  老胡累的满头大汗,他杵着镐头跟贺六打起了哈哈:“一会儿周一手要是诈了尸,要吃咱俩,你让他先吃你。我老皮老筋的,不好嚼。”

  贺六笑着说:“周一手又不是我家的小香香,见到什么都想抱住啃两口。”

  二人废了一个时辰的功夫,终于刨出了周一手的棺材。

  贺六抽出皇上御赐的绣春刀。这绣春刀是精铁打造,刀身极其坚韧。他用绣春刀当作撬棺材板儿的撬棍,撬开了棺材盖。

  棺材盖被推到一边,二人腚眼一看——棺材里空空如也,哪里有周一手尸体的影子?

  贺六笑了笑:“就知道周一手那老狐狸没那么容易死!”

  老胡道:“怪了。咱们是亲眼看着那些汉子合上棺材盖的。又跟着这棺材来的坟地,眼巴巴瞅着他们填了土。”

  贺六伸手敲了敲棺底。棺底上,竟然有几个铁扣子,还有一把小锁。底板是可以打开的。

  贺六笑道:“蹊跷在这儿呢。这底板是活动的,定然是汉子们盖棺的时候,周一手打开底板,窜到了地上。当时棺材是平搭在十几张椅子上的。用一块白布盖住了椅子腿。咱们看不到棺下的情形。灵堂里的唢呐手巴拉巴拉吹着《百鸟朝凤》,咱们也听不到响动。”

  老胡道:“可棺材抬起,地上却是空无一物的啊!”

  贺六道:“这说明,周宅停棺材的地方,地底下定有暗道密室。找暗道密室可是锦衣抄家官儿看家的本事。走,咱这就去周宅里查检一番。”

  二人来到周一手的宅子。宅子里的侍女、管家已经被李子翩遣散,空无一人。

  贺六在停放棺材的位置周围转了一圈。他拿手敲了敲地上的石板“咚”。

  老胡闻声道:“空心的?石板下面有暗道密室?”

  

第202章 骗道、千道、诡道

  

  周宅的青石板下,竟然藏着暗道密室。贺六此刻已能确定,那位千门掌门人周一手是诈死。

  贺六对老胡说:“这青石板严丝合缝。用绣春刀撬是撬不开的。大厅里应该有机关。咱们找找。”

  二人一番查找,却未发现任何的机关。

  一筹莫展之际,贺六突然问老胡:“今儿晌午,老十一摔阴阳盆是在哪儿摔得?”

  老胡指了指身前的地面儿:“好像是在这儿摔的吧。”

  贺六走到老胡所指之地,俯下身去,仔细的查找。这一片儿地面铺的不是青石板,而是青砖。

  贺六用力向下按了一块青砖。

  “轰隆!”白天停棺的地面上,两大块青石板左右一分,赫然出现了一个地道入口。这入口四尺见方,容得下一人出入。

  贺六问老胡:“带手铳了么?”

  老胡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柄手铳,递给贺六。他自己则摸出了三柄飞刀,左右手各持一柄,嘴里还叼着一柄。

  贺六看了一眼老胡:“你现在的样儿,活像天桥摆地摊练把式的。”

  贺六擦着了火折子,二人借着火折子的亮子,一前一后下到地道之中。

  地道越往前走越是宽阔。他们来到了一个密室。密室中,整整齐齐的码放着成堆的银锭子。贺六是锦衣卫的抄家官,对银锭的数目心中有数,他心忖:这几十垛银子足有四五十万两。

  再往前走,又是一间密室。密室里亮着一个灯笼。灯笼下,锦衣卫的老十一李子翩,正跟一个八十来岁的白胡子老头儿喝酒呢。

  听到外面有响动,李子翩掰开了一杆长火铳的火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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