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一,我,你六哥。别拿那东西指着我,当心走了火儿,你六嫂可就要守寡了!”贺六对李子翩说道。
贺六灭了火折子,老胡也收起飞刀。二人走到李子翩和白胡子老头儿面前。
贺六拱手道:“您就是周一手周老前辈吧?”
周一手笑道:“你就是贺六?我就知道,诈死的把戏骗不过你。你肯定能找到我。”
老胡在一旁问:“周老哥,既然明知道诈死骗不过我们老六,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干?”
周一手道:“呵,我这么干不是为了骗贺六,而是为了骗严世藩!”
老胡拿起桌上的酒壶闻了闻:“上好的女儿红。我说老十一,既然我跟你六哥来了,你总得赏我们口酒喝吧?我俩刚才在周老哥的坟头儿刨了半天土,累的口干舌燥。”
李子翩搬来两张凳子给贺六和老胡,又找了两个酒盅。
贺六从怀中掏出那张调兵手令,放在桌上,他问周一手:“老前辈,这是你造的赝品吧?”
周一手倒是痛快,直接承认:“没错。是我伪造的调兵手令!”
老胡道:“我的周老哥。你知不知道,你造了一辈子的假,顶多坑害坑害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财主。可你这一回造的假,却能害死我大明的皇储,还有一大批清官儿、好官儿!”
周一手笑了笑:“知道,所以我在调兵手令上留下了松烟古墨这条线索。我就等着贺六爷、胡三爷找上门呢!二十天前,小阁老严世藩找到了我,给我二十万两银子,让我仿着裕王爷的笔迹,伪造一张调兵手令。我如果不答应他,立时就会被刑部提牢司的密探们剁成肉酱。无奈之下,我只好应承下来。帮他造了假。”
老胡道:“按照严世藩的性子,你替他做完这件事,他怎么没灭你的口?”
周一手道:“因为我威胁了严世藩。我告诉严世藩,来严府之前,我已经通知了我的徒弟——你们锦衣卫的老十一。如果我不能活着走出严府,我徒弟会动用锦衣太保专折秘奏的权力,告诉皇上,严嵩让京城千门的老掌门造了什么假东西。严世藩不想节外生枝,只能在我造完假后放了我。”
李子翩接话道:“其实诈死是骗子行的入门手艺。我刚拜在师傅门下时,天天都在水里练屏气。再配上我们千门特制的‘屏息凝神’丸,就算是老十二赵慈都发现不了师傅是诈死。”
贺六问:“你们是怕严党搬倒裕王党后,腾出手来跟周老前辈算后账,杀他灭口,所以诈死?”
李子翩点点头:“正是这样。”
周一手吩咐徒弟李子翩:“徒弟,去,拿笔墨纸砚来。我写一份供状给你们贺六爷。”
周一手写完供状,道:“好了,供状写完了。栽赃储君是诛九族的重罪。要杀要剐,就全听你贺六爷的了。”
贺六道:“杀不杀你,我做不了主。要皇上决断。只是我不明白,你明知道让我找到你,你会犯栽赃储君的重罪。为何还要在调兵手令上做手脚,给我留下线索?拿了严嵩的银子,再诈死,远走高飞到江南或其他地方当个富家翁,了此残生。这不比被诛九族的结果强得多?”
周一手笑道:“世人都以为我千门是一群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的骗子手。其实不然。千门有八骗,八不骗只说。不骗老人、不骗读书人、不骗忠臣良将。。。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你可知道我们的祖师爷是谁?正是蜀汉名相诸葛亮!”
贺六惊讶道:“诸葛亮?千门的祖师爷?”
周一手点点头:“千门中人,分为骗道、千道、诡道三种。骗道人,只不过是些骗人钱财混吃混喝的市井小骗子。千道人,是骗富济贫的忠义之人。诡道人,则能骗得敌国虏酋、朝廷里的权佞贪官、割据一方为祸百姓的诸侯们身首异处。我们祖师爷就是诡道中人。他老人家帮中山靖王之后刘玄德骗出了一个蜀国。”
老胡笑着问:“周老哥,那你算是哪种人?骗道人?千道人?诡道人?”
周一手笑道:“诡道人那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我顶多算个千道人。严嵩是奸臣,裕王爷是忠臣,我活了八十年,能不清楚谁忠谁奸么?我怎么能助纣为虐,让暗无天日的大明朝廷失去最后一点希望?”
贺六对周一手说:“您老先在这密室里住着。我将你的供词呈给皇上。至于怎么处置你,那就看皇上的意思了。”
第203章 一国之君耍无赖
永寿宫大殿。
贺六、老胡跪在大殿下。青纱帷帐内的嘉靖帝看着周一手的供词。
猛然间,青纱帷账里传出一声龙啸:“欺天啦!”
嘉靖帝从青纱帷账中走出来,站在贺六面前:“朕问你,你是忠于朕,还是忠于裕王?”
贺六的回答天衣无缝:“启禀皇上,裕王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是我大明的储君!忠诚于皇上,就要忠诚于裕王。忠诚于裕王,就等于忠诚于皇上!”
嘉靖帝对贺六的回答颇为满意:“你愿不愿意做一柄利剑,替朕,也替朕的儿子扫除朝堂上的那些奸佞之徒?”
贺六朗声答道:“忠直公杨炼曾对臣说过一句话。他说:‘扫除奸佞,天理!’臣又怎敢违背天理?”
嘉靖帝竟然伸出手,拍了拍贺六的肩膀:“好!好一个锦衣卫的六太保!”
转头,嘉靖帝对老胡说道:“胡三,你推荐他做陆炳的继任者,看来的确推荐对了。”
贺六闻言愕然。他心中思忖:是啊,锦衣卫是皇上的心腹。老胡又是皇上派入锦衣卫的内应。可以说,老胡是皇上心腹里的心腹。他自然有底气向皇上推荐一个人做陆炳的继任者。
这时,殿外的吕芳通传:“内阁首辅严嵩、阁员严世藩求见!”
嘉靖帝道:“宣!”
贺六和老胡闻言,起身弯腰拱手,想要退出大殿。
嘉靖帝道:“谁让你们走的。你们就在这儿,看看我大明朝最大的两个奸臣是如何演戏的!再看看朕又是如何迫于无奈,陪着这两个奸臣演戏的!”
严嵩和严世藩进到大殿内。
嘉靖帝问:“两位爱卿有何事禀奏?”
严嵩道:“启禀皇上,数百名官员上了第三封联名的折子。折子的内容还是谏言皇上,废掉裕王的亲王位,诛杀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数百人联名的折子留中不发,臣担心朝野非议。。。”
嘉靖帝道:“哦?你是怎么看的?”
严嵩猛然间老泪纵横,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皇上与裕王毕竟是父子。父子情深。闹到今天这一步,臣这个首辅有愧于皇上啊!臣没有在裕王面前善加劝导,让他亲贤臣,远徐阶、高拱、张居正那三个小人。裕王爷私自调兵入京,完全是受了徐、高、张三个奸臣的蛊惑。臣以为,皇上不必废除裕王的亲王位。只需杀掉那三个奸臣便可。”
严嵩心中清楚,只要杀了徐、高、张,就等于皇上承认了自己的儿子谋反。一个谋反的皇子,绝对没有资格再继承大位。到那时,裕王即便还是亲王,也只不过是只没了爪子的死老虎。
严嵩知道嘉靖帝对裕王还是有父子情分在的。他这是顺水推舟,给皇上一个台阶下。
嘉靖帝的回答,却让严嵩一头雾水:“你刚才说什么?裕王擅自调兵入京?哪有的事儿?”
严嵩惊道:“皇上,神机营掌营大帅赵之信,拿着张居正、裕王爷联名的调兵手令,带着一营兵马连夜入京。这是人证物证确凿的事儿啊。”
嘉靖帝这个堂堂的一国之君,竟然跟当朝首辅在永寿宫大殿中耍起了无赖:“啊!你说赵之信带兵进京的事儿啊。那是朕授意裕王、张居正开的调兵手令。神机营有拱卫京畿的重责在肩。朕前一阵听说神机营的兵将疏于操练。朕就下令,让他们连夜入京,好测算下如果京城真的生变,他们需要多久才能赶到京城勤王!”
严嵩父子闻言,脸都白了。
严世藩道:“敢,敢问皇上。兵变之事已经过去快二十天了。您怎么才告诉臣等调兵是皇上您的旨意?”
严嵩斥责自己的儿子:“皇上做什么事,用的着跟咱们做臣子的解释么?还不掌嘴?”
嘉靖帝摆摆手:“掌嘴就不必了。唉,怪只怪蓝神仙!蓝神仙这些日子,为朕炼制了十几颗九转飞仙丹。九转飞仙丹的药劲太大,他本是好心,想让朕早一天得道成仙。可惜,朕的修为不够。受不住药劲。这一月来,朕的记性是越来越差。朕把调兵这事儿给忘啦!”
贺六和老胡跪在一旁,强忍着没笑出声。
贺六心想:这一国之君耍起无赖来,跟京城里的市井混混有过之而无不及。
贺六拱手道:“敢问皇上。您半月前下旨,派锦衣卫围了裕王爷、徐阶、高拱、张居正的府邸,幽禁了他们。现在。。。”
嘉靖帝一脸惊讶的神色:“什么?有这等事?九转飞仙丹实在是害人不浅啊!朕竟忘了有这么一码子事!裕王、张居正本是奉了朕的钦命调兵。这下可受了冤枉了!一会儿你去替朕传旨,立即撤回所有锦衣卫。还有,赏他们四人一人一柄玉如意,算是朕给他们赔不是。”
严嵩闻言,哭的心都有了。皇上为了裕王,竟跟自己这个内阁首辅耍起了无赖。这说明,皇上已然下了决心,要削弱他严阁老的权力,甚至要除了他严阁老!
严嵩在心中对自己说了两个字:完了!
严世藩却还是不依不饶:“皇上,调兵的事。。。”
嘉靖帝怒视着严世藩:“调兵的事,以后谁也不准再提了!传到史官耳朵里,他们大笔一挥,把这件荒唐事写进史书里,千百年后,世人会如何评价朕?他们会说朕是个让丹药迷了心智的糊涂皇帝!”
严嵩赶紧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
严嵩拱手道:“既然真相已经大白,裕王爷、徐次辅、张部堂、高部堂是被误会了。那臣就先告退了。”
嘉靖帝道:“慢着。朕怎么记得,前几天朝廷撤换了一大批官员?”
裕王被幽禁后,严党大肆罗织罪名,弹劾朝中近百名裕王党官员。这些裕王党官员,已然是流放的流放、罢职的罢职、下狱的下狱。而后,严党又大肆安插自己人,接替了这近百名裕王党的官职。
严世藩道:“皇上,这些官员的任免,都是获得了您的首肯,司礼监批了红的。。。”
嘉靖帝似乎是耍无赖耍上了瘾:“有这等事?朕怎么忘了!哎呀呀,胡三,你一会儿替朕跑一趟朝天观。告诉蓝神仙,别再炼什么九转飞仙丹了!朕的修为还无福消受这神丹。朕一时犯了迷糊,幽禁了几个忠臣这不要紧,把他们放出来也就罢了。要是下回再吃多了神丹,稀里糊涂杀了严爱卿父子这样的忠臣,那岂不是要悔恨终生?”
嘉靖帝又转头对严嵩道:“你兼着吏部天官的差事。这一月内那上百个官职的任免,全不作数!让升官的返回原职,罢了官的官复原职。”
严嵩父子尴尬的对视一眼:“臣,遵旨。”
第204章 贺六,升北镇抚使。
严嵩父子退出了永寿宫。
嘉靖帝走到贺六面前:“刚才朕说到哪儿了?”
贺六朗声答道:“皇上让臣做一柄利剑,替皇上、裕王爷扫除朝堂中的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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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帝点点头:“都说是打蛇打七寸。严嵩父子的党羽众多。地方督抚,严家的人占了七成。京城三品以上大员,严家的人占了六成。若是急于求成,必定会引起朝局动荡。说不定那些人会铤而走险,犯上作乱。”
嘉靖帝望着天空外的一轮明月,又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奸佞,要一个一个的去诛杀。朕看,你们可以先从严世藩下手。严世藩这些年仗着严嵩的权势飞扬跋扈惯了,他的屁股底下不是一泡屎,而是一个粪坑!抓住他横行不法的把柄,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贺六、老胡道:“臣尊旨!”
嘉靖帝又道:“刘大跟严嵩父子走得太近,让他暂管锦衣卫,朕实在是不放心。朕会拟一道旨,撤去他的北镇抚使职位,只保留他的锦衣卫左同知位子。贺六,今后你就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南司镇抚使何二与他一向不和。北镇抚司又交给了你。这样一来,他的指挥左同知职位就成了空名头。”
贺六心中暗道:要说玩弄权术,皇上真是个行家里手!
嘉靖帝道:“好了,贺六。裕王的不白之冤是你洗刷的。朕得让朕的儿子领你的情。你这就去替朕去裕王府宣旨,解除他的幽禁吧。”
贺六拱手:“臣遵旨。还有一事,伪造调兵手令的周一手该如何处置?”
嘉靖帝道:“他也是畏惧严嵩父子的权势,不得已而为之。能在调兵手令上留下松烟古墨这条线索,说明这人心怀良知,是个好人。朕要送他两个字。”
说完,嘉靖帝走到案头,挥毫泼墨,写下了两个字“侠千”。
嘉靖帝道:“贺六,你把这幅字交给周一手。告诉他,他已然八十岁了,今后就别再干那骗人钱财的事了。在京城之中颐养天年吧!有朕的这两个字在,今后也没人敢在京城找他的麻烦。”
“皇上圣明!”
贺六和老胡骑着快马来到裕王府前。
“有上谕!即刻撤走裕王府外全部锦衣卫。另,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兼北镇抚使刘大,职多事杂,甚是忧劳。现撤去其北镇抚使职位,今后专司指挥左同知职责。北镇抚使一职,由贺六接任!”贺六高声道。
“臣接旨谢恩!”跪在地上的刘大心中五味杂陈。他心中清楚,丢了北镇抚使的位子,他这个指挥左同知就成了摆设。名义上他是陆炳的第一顺位继任者,实际上,他自此之后再无半分实权。
他心中有数,看来是严党在与裕王党的较量中落败了。他心中愤恨吕芳:我是你的人,是你让我接近严嵩父子的!世人都以为我是严党成员!现在严党落败,你却对我不管不问?
宣完了旨意,一众锦衣卫太保纷纷围上来,恭喜贺六荣升北镇抚使。
李子翩道:“六哥做了北镇抚使,以后可要多多照应小弟啊!”
贺六想起了怀中嘉靖帝的御笔亲题,他将“侠千”二字交给李子翩道:“皇上赞许了你师傅。你回去告诉你师傅,今后不要再行骗了。在京城踏踏实实做个富家翁养老就是。”
李子翩道:“我一定转告我师傅。”
贺六又一拱手:“裕王爷这回受了惊。我要进王府,替皇上安抚裕王爷。你们先回北镇抚司吧。改日得空,我请兄弟们喝酒!”
贺六如今是春风得意。刘大却像只斗败了的公鸡一般,无精打采。
贺六与老胡进到王府,见了裕王、李妃。
裕王、李妃大喜过望!
裕王拉着贺六的手,道:“父皇真是这样说的?让你做大明朝的利剑,替父皇、替本王扫除朝堂上的奸佞?”
贺六点点头:“王爷,这的确是皇上的原话。”
裕王大喜过望:“苍天有眼,列祖列宗保佑!忠直公杨炼没有白死!兵部侍郎王忬没有白死!严党败亡之日,看来是不远了!”
贺六道:“是啊,皇上命我先找出严世藩横行不法的证据来。自古父子一体。儿子犯罪,严嵩这个做老子的自然也难逃干系。”
裕王微笑着对贺六说:“老六,你这柄大明朝廷的利剑,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看父皇的意思,是想让你做陆炳的继任者。锦衣卫是我大明的一张盾。你掌控锦衣卫后,定要为父皇、为本王用好这张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