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闻之大惊失色!
大明历代皇帝,都是生前修坟。嘉靖帝的万年吉壤,已经修了十多年了。
王巧手道:“我师弟去年来找过我。说给吉壤殡天正殿的两根顶梁柱雕完了,让我去过过眼。我去看了,雕的不错。哪曾想,宫里的吕公公嫌这两根顶梁柱不够粗。训斥了工部的官员。工部就派人把这根柱子撤了。按照规矩,皇上吉壤里换下来的东西,要放火焚掉。可这两根柱子,怎么出现在了这儿?”
贺六暗道:严世藩这个工部侍郎,捞起银子来真是好手段!万年吉壤里换下的两根顶梁柱,他没有烧掉。而是用在了修缮朝天观的工程上!一根两万两,两根一下子便是四万两的花账!严世藩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偷梁换柱!一下就净赚了四万银子!”
王巧手又在朝天观大殿内转了一圈:“新修的那几十个木檐头儿,看起来也是我师弟的手艺。应该也是从万年吉壤里换下来的!”
贺六翻了翻账本,这几十个木檐头儿,工部报上来的造价是两万银子。加起来,严世藩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六万银子塞入荷包!
贺六将老胡、朱希孝叫道一边儿商议:“看来咱们已经拿住了严世藩贪污朝天观修缮银的实证。这王巧手,还有他那个在万年吉壤效力的师弟,咱们要保护起来。他们就是人证!又有这两根顶梁大柱、几十个木檐头儿作物证——严世蕃贪污朝天观修缮款是人证物证俱在啊!”
朱希孝道:“六爷果然好手段。不过几个时辰,便办完了王爷交代的差事。我立刻回王府,将这个消息告诉王爷。”
第207章 邹应龙的怪梦
贺六找出了严世藩贪污朝天观修缮银的实证。裕王却不打算让北镇抚司出面缉捕审讯严世藩。
锦衣卫专办秘密差事。抓人、审案、定罪,都是秘密进行的。严世藩是严嵩的儿子,要办他,就要办的朝野皆知!
裕王决定让徐阶找一名清流御史,上明折弹劾严世藩。
徐阶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学生,都察院御史邹应龙。
邹应龙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在都察院做了六年的从六品御史。他是个小人物,却学富五车、文采斐然、才华横溢——说白了,就是会骂人。他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中,写出一篇洋洋万言的参劾折子来。不吐一个脏字却把被参劾者的祖宗八代问候个遍。
入夜,徐阶带着贺六找到了邹应龙。
见到邹应龙,徐阶第一句话就是:“是时候动手了!”
邹应龙闻言,面色一变:“终于要对严嵩父子动手了么?”
徐阶点点头,又指了指贺六:“这位是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大人。他会将严世藩的罪行从头到尾讲给你听。”
贺六将严世藩如何偷梁换柱,贪墨朝天观修缮银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邹应龙。
邹应龙听后,坐到书桌前。
北镇抚使贺六亲自为邹应龙这个小小的御史研墨,当朝次辅徐阶亲自为邹应龙掌灯。
半个时辰后,邹应龙写好了折子。
徐阶带上一方西洋玻璃镜,仔仔细细的看完了折子。他将折子扔到了书桌上:“应龙,你是想参严世藩,还是想帮严世藩?”
邹应龙大惑不解:“自古汉贼不两立。我当然是想置严嵩父子于死地。”
徐阶对贺六说:“贺镇抚使,你看看这份折子。”
贺六拿起折子,读了一遍。
徐阶问贺六:“你对这道折子有什么感想?”
贺六道:“邹御史的折子里,弹劾了严嵩父子十大罪,五大奸。这和忠直公杨炼的折子倒是如出一辙。可是,我们现今只有严世藩贪墨六万两朝天观修缮银的实证啊。其他的罪名,都是查无实据。再有,邹御史竟然在折子里劝谏皇上,不要再沉迷修仙问道。。。您看这一句‘臣遍阅史书,未闻一朝一帝求道而飞仙长生也!’这不是说:皇上,您老这些年耗尽国帑修仙问道是在浪费百姓的民脂民膏,您永远成不了仙,长不了生么?”
徐阶道:“贺大人一语中的!这道折子递上去,不但严世藩不会受到惩处。应龙,恐怕你也会身陷不测!”
邹应龙拱手:“老师,那您说,我这折子该怎么写?”
徐阶道:“只弹劾严世藩贪污朝天观修缮银一项罪名即可!且,你要在折子中点明,严世藩这么干,是故意让皇上敬天不诚,故意让上天对皇上不满!他这是居心叵测,想要阻挠皇上修仙!皇上这些年敬天爱民,早就该成仙长生了。都是因为严世藩暗中使绊,才导致皇上至今还是凡人之体。”
邹应龙苦笑一声:“老师,严家父子把持朝政多年。广用私党,贪贿自肥。他们贪的银子何止千万?我却只参严世藩贪污了区区六万两的修缮银?再有,这些年,皇上沉迷修道,日日吞服丹药,求什么长生不老。导致朝政废弛、耗费的银子数以巨万计。我身为御史,应该劝谏皇上,把心思用到朝政上。除奸佞,用贤臣。。。”
徐阶摆了摆手,打断了自己这个不开窍的学生:“应龙,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清楚这道折子该不该按照我说的去写。明日一早,贺大人会再来找你。你要给他一个答复。”
说完,徐阶领着贺六离开了邹应龙的家。
邹应龙这人,心倒是很大。有这么件大事摆在面前,他却跟往常一样,洗了脚,上床呼呼睡去。
进入梦乡,他做了个非常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左手牵着一条黄狗,右手擎着一只猎鹰,一个人出了城去打猎。他来到一座高山前,突然感觉自己义愤填膺。于是他朝着这座高山射了一箭。可这一箭轻飘飘的,只发出“嗖“的一声响,箭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于是乎,梦里的邹应龙沮丧异常。他再往前走,翻过了这座高山,突然发现前面还有一座小山。山边有一条小溪,山脚东面有一座小楼,小楼边有一块田,田里有一堆米,米上还堆了草。
邹应龙又举起弓箭,对着那堆米就射了一箭。
接过这堆米突然一声巨响就炸开了。紧接着响声连天,米堆倒了,田也炸开了,小楼倒了,小山倒了,小山后的那座大山也倒了。。。。简直就是天翻地覆。
“鸡苟苟~”邹应龙是个清官,他的夫人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鸡补贴家用。一只大公鸡的鸣叫,唤醒了邹应龙。
邹应龙睁开眼睛,对昨晚的梦百思不得其解。
吃过了早饭,贺六领着老胡来到了邹应龙家。
贺六问邹应龙:“折子的事情,邹御史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邹应龙道:“我还没考虑清楚。唉,昨晚做了个怪梦。。。。”
老胡来了兴趣:“怪梦?邹大人能否讲给我听?老朽对周公解梦之事略通一二。”
邹应龙讲梦中的情形,讲给了老胡和贺六。
老胡捋了捋胡须,问邹应龙:“邹大人,给我一张纸,一支笔。”
邹应龙拿来纸笔。
老胡道:“小山边有一条小溪,那就是个水字边。田上加米,再加草,是个藩字!而严世蕃的号,正是东楼!小山后的大山,正是严嵩!这或许是忠直公杨炼托梦给邹御史,先参倒严世藩!自古父子一体,儿子获罪,老子也难逃干系!小山倒了,大山亦会跟着倒!”
邹应龙一拍脑瓜:“原来如此!我这就写折子!按照徐次辅的意思去写!”
不多时,邹应龙写好了奏折。
在奏折中,他参劾严世藩贪墨朝天观修缮银是为了让嘉靖帝敬天不诚,阻挠嘉靖帝的修长生之路。他又借题发挥,说严世藩这是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在折子的最后,他亮出了自己的刀子:“苟臣一言失实,甘伏显戮!”——如果臣说的有一句假话,皇上您大可以砍了臣的脑袋!
邹应龙将奏折递给贺六看了看。
当贺六看到邹应龙在奏折中给严世藩扣上了“意图谋反”这顶大帽子时,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严世藩,你死定了!
贺六将折子递还给邹应龙:“邹御史,您可以将这道折子递给皇上了!”
第208章 不算结局的结局(第六卷《严世藩案》终)
邹应龙的折子就像一把刀子,捅到了严嵩父子身上。
人证物证俱在的事,即便严家父子想要狡辩,却也是无济于事。
永寿宫大殿内。
严嵩、严世藩父子跪在地上,对着青纱帷帐内的嘉靖帝痛哭流涕。
青纱帷帐边上,侍立着北镇抚使贺六。
严嵩道:“皇上,臣教子无方!请求皇上责罚!请皇上念在世藩这些年多为皇上奔波,没有功劳,亦有几分苦劳的份儿上,饶他一命!”
青纱帷帐中,嘉靖帝打了个哈欠,问贺六:“贺六,你们锦衣卫的人都是要通背《大明律》的。贪污六万两银子,按照《大明律》应该定什么罪来着?”
贺六答道:“启禀皇上,立斩之罪!”
嘉靖帝故作惊讶的口气:“哦?连秋后问斩都不是?而是立斩?”
贺六答道:“是,皇上。《大明律》就是这么写的。”
严嵩闻言,磕头如捣蒜,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他本就八十多岁了,须发皆白。一头白发配上眼泪鼻涕,还有额头上磕出的血,看上去的确可怜的很。
贺六心中暗骂:现在倒想起装可怜求饶来了?你们父子陷害那些忠良之臣,大肆贪墨受贿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有今天吧?
严嵩毕竟伺候了嘉靖帝数十年。嘉靖帝对他还是存了三分君臣之情。看到严嵩这番摸样,嘉靖帝心中动了恻隐之心。
嘉靖帝问贺六:“按照《大明律》,贪贿多少两银子往上是死罪来着?”
贺六答道:“启禀皇上,贪贿八百两是流三千里的重罪,贪八百零一两,就是秋后问斩的死罪了。”
嘉靖帝道:“哦。朕看朝天观中的那两根顶梁大柱,还有几十个木檐头,也就值八百两吧。是不是,贺六?”
贺六闻言大骇:皇上竟然要保全严世藩的性命?
嘉靖帝又道:“嗯?贺六,回话!”
贺六只得答道:“圣明天纵,无过皇上。那两根顶梁大柱,还有几十个木檐头,的确只值八百两。”
严嵩父子闻言,感激涕零:“谢皇上不杀之恩!”
嘉靖帝道:“别忙谢朕。贪贿八百两,依旧是犯了重罪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即免去严世藩一切官职,发三千里,流徙雷州。”
“罪臣领旨谢恩!”严世藩叩首道。
严嵩突然对嘉靖帝道:“皇上,臣教子无方。自请辞去一切官职,回乡闭门思过。”
严嵩用的是以退为进的法子。
大明官场中人,有“为官三思”只说。一曰思危:知道了危险,就能躲开危险,这叫思危。
一曰思退:躲开是非窝子,退到别人不注意你的地方,这叫思退。
一曰思变:退下来就有机会慢慢看,慢慢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办,这叫思变。
十多年前,严嵩与前任首辅夏言斗得你死我活。夏言占了下风时,便用了“思退”的法子,佯装辞官回乡。数年后,夏言起复,回到内阁,差点把严嵩整死。
严嵩这是在用以前敌人的法子,以退为进。他暗想:横竖京官、地方封疆大吏,一多半儿都是我的人。即便我退到幕后,亦能以布衣之身操控朝局!
青纱帷帐中的嘉靖帝思忖良久,道:“严爱卿今年高寿了?”
严嵩答道:“臣齿龄八十二了。”
嘉靖帝叹道:“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八十。。。唉,难为严爱卿,八十二还在为了朝政劳碌奔波。朕是该赐你回乡养老了!赐严爱卿以太子太师衔回乡养老,回乡之后,俸禄照常供给。”
严嵩大喜过望,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嘉靖帝走出青纱帷账,走到严世藩面前:“你的父亲已经八十二了,你能不能少给他惹点事儿?让他颐养天年,享一享儿孙之福、天伦之乐!”
严世藩连忙叩首:“臣一时糊涂,对不起皇上对臣的知遇之恩,对不起父亲对臣的淳淳教导。”
嘉靖帝道:“罢了!此去雷州充军,你要老老实实悔过。日后若有机会,朕还会再用你!”
侍立一旁的贺六心中暗笑:堂堂天子,真能闭着眼睛说瞎话。皇上已然起了倒严的心,又怎会真的再用严世藩?
嘉靖帝道:“好了,你们下去吧。”
严世藩和严嵩起身,小步退向殿门。
嘉靖帝却是一声咆哮:“严世藩!你父亲都八十二了,你就不知道搀着点?”
严世藩闻言,赶忙搀住了严嵩。
严家父子走后。嘉靖帝将司礼监掌印吕芳唤入大殿里。嘉靖帝先问贺六:“贺六,朕听闻杨炼有两个儿子?”
贺六道:“启禀皇上,杨炼长子杨应尾、次子杨应萁现都在山东青州兵备道王世贞的府上过活。据王军台说,这两个孩子读书都很用功。”
嘉靖帝道:“吕芳,拟旨,赐他们进国子监读书吧。忠良之后,朕要好好的抚恤。”
吕芳道:“臣遵旨。”
嘉靖帝又问:“上折子的那个邹应龙,如果朕没记错,他在都察院御史任上已经干了六年了。朕看,升他两级,做个通政司参议,他还是干得好的。”
吕芳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