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11节

  赵十二进入真话房。

  他对丁旺说:“案犯,我是锦衣卫的勘察副千户赵慈。”

  丁旺出人意料的开口道:“原来是赵大人。京城谁人不知锦衣卫‘尸痴’的大名?久仰久仰。”

  赵十二将“阎罗匣”放在桌上。“哦,想不到一个库兵,竟然听说过我‘尸痴’。那你应该知道这东西叫什么吧?”

  丁旺面无惧色的说道:“如果没猜错,这应该就是阎罗匣了。据说匣里的刑具,用在犯人身上——即便受审的是阎罗王也会忙不迭招供。”

  赵十二微笑着说道:“你倒是见识广博。”

  他抬手指了指清白房两侧架子上那些刑具:“这些刑具,我向来不屑用。那只是让人皮肉受苦的三流刑具。”

  丁旺道:“敢问赵大人,刑具还分三六九等?”

  赵十二坐到丁旺对面,像一个文人谈古烁今那样,讲述着关于刑具的种种:“三流的刑具,让人皮肉受苦。二流的刑具,让人疼痛难忍。一流的刑具,却能让人一心求死。”

  赵十二把玩着手中的阎罗匣:“这匣中的东西,能让你后悔投胎为人。”

  赵十二又指了指“真话房”的门:“门外,站着我们锦衣卫的六爷。假如你现在就把他想知道的事情招出来,我就不动‘阎罗匣’。”

  丁旺抬起头,看着赵十二,问了一个问题:“诏狱之中不见天日。敢问大人,此时是什么时辰了?”

  赵十二一愣,答道:“已时二刻。恕我直言,此刻你不应该关心时辰。你应该思考一下一会儿用什么方法求死。是咬舌自尽,还是找机会头撞南墙。”

  丁旺朝着赵十二笑了笑:“大人,我们打个赌如何?”

  赵十二来了兴趣:“打赌?这偌大诏狱中,还从未有人敢和我‘尸痴’打赌。六爷说的没错,你是一个有趣的人。说吧,打什么赌?”

  丁旺道:“现在是已时二刻。我打赌,已时三刻,会有一名锦衣卫力士或校尉到门口,给那位贺六爷传一道令。而后,贺六爷会走进这真话房,告诉您停止用刑。并将我无罪开释。”

  “哦?丁旺,你不像是个库兵,倒像是个算命先生。赌注呢?”赵十二问。

  “赌注?我现在是个人犯。身无长物。这还真是个问题。”丁旺回答。

  “我不喜欢没有赌注的赌局。”赵十二说。

  丁旺看了一眼赵十二桌上的“阎罗匣”:“这样吧,如果我输了,在你施刑时,我不会寻死。”

  “这算什么赌注?你现在说不会寻死,只不过是一时之言。阎罗匣一打开,我把诸般手段用在你身上,你定会把‘不寻死’这赌注抛在脑后。”赵十二摊着手说道。

  丁旺道:“算了。我轻易是不愿打开阎罗匣的,用这匣里的东西太伤阴德。无须打什么赌,我就陪你等一刻的时辰吧。”

  一刻之后。真话房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须臾之后,贺六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他对赵十二说:“还没给这人上刑吧?”

  赵十二点点头:“阎罗箱还没开。怎么了六哥?”

  贺六走到丁旺面前:“丁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大神通。我只告诉你,做了亏心事,小心鬼叫门!”

  丁旺笑着对贺六说:“贺大人,我做没做亏心事,我心里清楚——你心里也清楚。还是快些说正事吧。”

  贺六怒视着丁旺:“指挥使有令,丁旺——无罪开释!”

  丁旺转头对赵十二说:“我说什么来着?赵大人,幸亏你没拿什么东西跟我做赌。”

  贺六命力士卸去了丁旺的脚镣。丁旺长长伸了个懒腰:“昨日那碗香肉还剩了几块。不知道回家之后,会不会变馊。没变馊,热一热,又是一顿好饭。”

  贺六心中怒不可遏,他想不通,指挥使为何会像三法司那些官员们一样,庇护眼前的这个小小库兵。

  丁旺得意洋洋的出了锦衣卫诏狱。世人都说,进了锦衣卫诏狱,想要出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出来的是一具死尸,要么出来的是个脱了一层皮的人。

  丁旺却全须全影的从诏狱走了出来。

  丁旺走了,指挥使陆炳召见了贺六。

  陆炳躺在一张躺椅上,眯着眼问贺六:“老六,你一定在疑惑,为何我要放了丁旺?”

  贺六道:“属下不敢。”

  进入锦衣卫的新人,引路师傅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得质疑上官的命令。

  陆炳道:“不敢,不等于不会。半个时辰前,一个人找到了我,让我释放丁旺。这个人,是兵部尚书张居正!”

  “张居正?”贺六一阵惊讶。

  朝廷之中,除了有三巨头严嵩、吕芳、陆炳的说法,还有“两党”的说法。

  严嵩领衔内阁,吕芳控制司礼监、陆炳控制锦衣卫。这三人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严嵩在内阁也不是一手遮天。

  因为朝廷中,除了严党,还有裕王党。

  当今圣上育有八子,五女。

  大皇子朱载基,两个月夭折。

  二皇子朱载壑,二十岁英年早逝。

  四黄子朱载圳,二十九岁英年早逝。

  五皇子朱载商,两岁夭折。

  六皇子朱载珍,出生十天早夭。

  七皇子朱载壑,出生八天早夭。

  八皇子朱载夙,出生十四天早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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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圣上的儿子,就只剩下三皇子裕王朱载垕一人。

  兵部尚书张居正、户部尚书高拱、内阁次辅徐阶,向来与严党不和。他们聚集到裕王周围,结成裕王党,这两年在朝堂上,裕王党几乎可以与严党分庭抗礼。

  贺六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张居正亲自出马为丁旺说情?是不是代表——裕王也在回护丁旺?

  陆炳从躺椅上起身,拿起一个紫砂小茶壶,喝了口茶:“越来越有趣了。刑部右侍郎许远举、大理寺卿孙鹤南是严阁老那边的人。都察院左都御史杨茗,兵部尚书张居正则是裕王那边的人。严党和裕王党向来势同水火,今日怎么为了小小一个库兵握手言和了?”

  

第二十章 通天的小人物

  

  裕王党的介入,让丁旺的身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一个小小的库兵,连品级都没有,何劳严党、裕王党上上下下百余名官员联手回护?

  陆炳对贺六说:“小人物,有时候往往通着天啊。你还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位广西徐大侠么?”

  贺六道:“属下记得。”

  徐大侠是广西的一个游侠。所谓游侠,不过是地痞下三滥的雅号。十几年前,次辅严嵩和首辅夏言在朝堂上斗得不可开交。徐大侠竟来到京城行刺严嵩——世人都认为,这是首辅夏言的指使。

  行刺严嵩,主使者除了夏言,还能有其他人么?这不是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于是乎,徐大侠这个小人物——广西的下三滥地痞,成为了撬动朝局的一根铁杆。行刺案成了压垮夏言的最后一根稻草。

  行刺案后,夏言被罢官,遣送原籍。严嵩登上了首辅高位。

  后来有人说:徐大侠行刺严嵩,是严嵩自己施的苦肉计。

  陆炳常拿这件事教导手下人:千万不要小看小人物。有时候小人物往往能撬动朝局。

  陆炳交待贺六:“老六,我交给你个差事,你和老胡给我盯紧丁旺这个库兵。裕王党和严党双双出手回护丁旺,这已经不是小事。我要向皇上禀奏。”

  贺六拱手:“属下领命。”

  贺六正要离开值房,陆炳却叫住了他,叮嘱道:“我让你盯着丁旺这道令,不要告诉任何的同僚。连刘大也不要说。”

  贺六又拱手:“属下遵命。”

  陆炳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能够掌管锦衣卫,他的心智、手段非常人可及。

  陆炳信任刘大。不然也不会让他做十三太保里的老大。然而再信任也是有限度的。陆炳二十年前受皇命担任锦衣卫指挥使时,皇上御笔提了一行字,送给陆炳。这行字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锦衣卫衙门中,十三太保以上各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值房。贺六回了自己的值房。

  老胡道:“今早怎么没等我?害我无处蹭早饭。到现在还空着肚皮呢。”

  贺六道:“你这老头,懒得像头猪。就不能自己做个早饭么?”

  老胡大笑:“呵,让我下厨房,不如砍了我的脑袋。说正经的,老六,丁旺招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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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六摇头:“不但没招供——反而被无罪开释了。”

  老胡惊讶道:“无罪开释?”

  贺六点点头:“裕王手下的第一智囊——兵部尚书张居正找了陆指挥使。陆指挥使的意思嘛——看来要放长线钓大鱼。”

  老胡掏出锡酒壶,喝了一口:“这就奇了。刑部和大理寺,是严阁老的地盘。严党在回护丁旺。都察院是裕王党的地盘。再加上一个兵部尚书张居正——也就是说,严党、裕王党在联手保丁旺啊!”

  在老胡面前,贺六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他说道:“丁旺身上的秘密,绝对不止偷盗二十万两库银这一条。笑话,别说区区二十万两,就算他有二百万两,也买不来严党、裕王党上上下下百余名大小官员的联手回护。”

  老胡道:“既然指挥使想放长线钓大鱼,想来一定会让咱俩盯紧丁旺。”

  贺六笑着说:“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没错,陆指挥使的确让咱们看紧丁旺。”

  三日之后,松鹤楼。

  松鹤楼外,站着两个小贩打扮的人。一个是贺六,一个是老胡。

  丁旺带着几个狐朋狗友进了松鹤楼。

  老胡对贺六说:“这丁旺好大的手脚,天天晌午领着他的库兵兄弟们来这松鹤楼喝酒。”

  贺六道:“要是你偷了二十万两银子,你也天天泡在松鹤楼的酒缸子里。”

  老胡拿起筐里的一个脆梨,咬了一口:“不错。这梨子挺甜。老六,咱们盯了丁旺三日。这三日,白天他到礼部上差,晌午领他的狐朋狗友们来松鹤楼喝酒,晚上回家睡觉。似乎他没有别的什么嗜好。”

  贺六道:“我奇怪。三法司的上百名官员帮他渡过了这一劫,他总要找几个官员致谢吧?”

  老胡将脆梨啃个精光,扔在一边:“这三日,咱们就差跟着他进茅房看他拉屎撒尿了。何曾见过他与任何一名官员会面?”

  半个时辰后,丁旺和狐朋狗友们出得松鹤楼。

  狐朋狗友们走了,丁旺径直走向贺六和老胡这边。

  丁旺朝着二人一拱手:“二位上差,这两日,劳烦二位像尾巴一样跟着我这个小库兵,实在是过意不去。上差辛苦了!”

  贺六并不惊讶丁旺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一个能够让上百名官员回护的人,发现两个盯梢的“尾巴”,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贺六只是奇怪,丁旺到底有多大的胆子,竟然直接过来朝自己和老胡示威?

  贺六朝着丁旺笑了笑:“你别得意。是狐狸,总会露出骚味来的。”

  丁旺从框子里拿起一只脆梨,将一块碎银子扔到老胡面前:“京郊伏牛山上的猎户有句俗话:打不到狐狸,小心惹一身骚。”

  丁旺边啃着脆梨边走了。

  老胡捡起地上的碎银子:“一只梨,五钱银子,这丁旺好大的手笔。得,今晚我的状元红又有着落了。”

  老胡又问贺六:“咱们被他发现了。这梢还盯么?”

  贺六说道:“盯!不但要盯,还要盯死!自今日起,就算他去茅坑里拉屎,咱们也要随他进去。反正他已经发现了咱们。咱们就不盯什么暗梢了,盯明梢。”

  锦衣卫盯梢,有暗梢、明梢之说。

  暗梢顾名思义,是在暗中监视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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