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曾对胡宗宪说过,徐文长这人有忧郁之症,凡事爱钻牛角尖。此言不虚。
徐文长决定自杀。
徐文长是个怪人。他自杀的方法也很怪。
自杀之道,最简单的法子无非上吊、投水、拿刀抹脖子。
徐文长没有准备上吊的麻绳,没有出门找个水塘跳进去,也没有准备刀剑。
他准备了三样东西:斧头、锤子、钉子。
站在这三样东西面前,徐文长想:既然是自尽,总要留个遗书什么的。可遗书留给谁呢?我的翠翘已经死了,胡汝贞也已经是半个死人。罢了,我们三个迟早要在西天相聚的。那还留什么遗书?
徐文长首先拿起了斧头,一闭眼,用斧头砍自己的脑袋。
徐先生不仅文采斐然,头颅骨也够硬。他一连砍了自己脑袋三下。顿时他的脑袋血流如注。
鲜血从伤口涓涓流出,蒙住了他的眼睛。
徐文长巨痛钻心,昏死过去。
两个时辰后,徐文长竟然醒了过来。一睁眼,他发觉自己没上西天,脚底下也没什么七彩祥云。
“哦?我竟然没死!”
徐文长拿起了第二样东西,一根一寸长的铁钉他拿了一面铜镜,借着烛光、照着铜镜,将铁钉放在自己的前额上。
“嗯,从这里,钉子应该可以入脑。”
徐文长又一咬牙,拿锤子使劲砸向铁钉,“叮,叮,叮。”
徐文长不是李时珍,不知道人的头骨构造。他竟将铁钉钉进了头骨里,并未伤及颅脑。
可脑袋上插着一根寸把长的铁钉,实在够徐文长喝一壶的。他又昏死过去。
徐文长又昏迷了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后,徐文长再次睁开眼睛。眼前没有引魂的孟婆,脚下也没有奈何桥。
“我还没死?老天,你是不是耍弄我?”
徐文长决定第三次自杀。
“五脏乃人之本也。哦,我砸烂自己的五脏,看阎王爷还敢不收我?”
徐文长拿起了大锤,朝着自己的腹下猛砸一通。直到砸的口吐鲜血。。。他第三次昏了过去。
折腾了一夜,已是黎明时分。
戚继光怕胡宗宪罢了官,徐文长这个师爷没了幕酬,生活难以为继。他让家里那头母老虎准备了一百两银子,一大清早,他带了几个亲兵,专程来给徐文长送银子。
一进徐文长的家门,戚继光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徐文长头上满是鲜血,似乎有刀斧砍过的痕迹。脑袋瓜上钉着一根大钉子,嘴角还吐了血。
戚继光的第一反应是:有倭寇余孽报复徐文长。徐文长定下的那些奇谋,杀了多少倭寇,定然是他们的人怀恨在心。。。。
想及此,戚继光对身后的几个亲兵大喊:“四处搜寻!此处定然有倭寇!他们谋害了徐先生!”
说完,戚继光上前,抱住了徐文长:“徐先生,我这个百战沙场的人还没死呢。你这个书生怎么倒死在了我前头?”
戚继光猛然听到了徐文长的声音:“嚎什么嚎,我还没死呢!”
戚继光看到徐文长那双铜锣般的大眼睛正瞪着自己呢。他的第一反应是:徐先生莫不是诈尸了?
他伸手一探徐文长的鼻息:气喘的匀着呢,他没死。
徐文长怒道:“我还没死呢,你探我的鼻息干什么?”
戚继光喜极而泣:“徐先生,倭寇在何处?”
徐文长答道:“倭寇?哪儿有倭寇?倭寇都在我的奇谋,胡汝贞的运筹帷幄,你的勇武善战下死光了。”
戚继光指了指钉在徐文长脑袋瓜上的大钉子,问:“那是谁害您?”
徐文长道:“啊,这个啊。我昨夜心血来潮,想要自杀,自己钉的。”
戚继光哭笑不得:“自,自杀?用钉子钉自己的脑门?”
徐文长道:“是啊。我还用斧头砍了自己的脑袋,大锤子捶打自己的五脏六腑。娘了个西皮儿的,阎罗王竟然不收我!罢了罢了,既然他不收我,那我以后就不寻死了。戚将军,你今天有没有军务在身?要是不忙的话,出门替我寻个郎中来如何?”
戚继光闻言,又想哭,又想笑。他派人找来了戚家军中有名的外伤军医,又找了杭州城内最有名的木匠。先让木匠拔了徐文长脑门上的大钉子,又让大夫给他止了血。。。。
半个月后,徐文长的伤竟然痊愈了。
自此之后,徐文长如闲云野鹤一般,浪迹天涯,便览大明的山川形胜。。。。
徐文长自尽未成的这件奇事,传到了锦衣卫的耳朵里。
当徐胖子将这件事,在贺六的值房中讲给一众锦衣卫同僚后,同僚们无不笑得前仰后合。
贺六却意味深长的说:“徐文长用这么古怪的法子自杀,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士为知己者死。胡部堂丢了官,他为胡部堂伤心。伤心又变成了绝望;二嘛,是这个聪明人故意装疯自残,以免今后胡部堂再次获罪,他会受到牵连。这两种可能,我更愿意相信第一种。”
第243章 胡案番外逃走的严世藩(五更敬书友她在闹他在笑)
大严党胡宗宪倒台,不少原本依附严党的小官儿纷纷改换门庭。
当严世藩在江西景德镇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对身边的人骂了一句:“贺六的手够黑的,胡宗宪待他不错,贺六也下得去手。”
没错。小阁老严世藩,此刻在江西景德镇。
从去年冬,嘉靖帝下旨将严世藩发配雷州,已经过去了五个月的时间。
雷州虽说跟京城远隔万里,可有个两三个月,总能赶到。
严世藩走了五个月,却连路程的一半儿都没走完。因为管充军发配的刑部右侍郎鄢懋卿,是严嵩的死党。
严世藩这一路,说是流放,其实却是游山玩水。那些押送他的差役,几乎成了他的奴仆。
小阁老兴致来了,偶尔还会叫几个歌儿舞女大被同眠。
流放不是请客吃饭。严世藩如此藐视国法,从大理寺到都察院,再到刑部,三法司竟然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党官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严世藩是他们的少主子。
裕王党官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想让严世藩更加骄狂,做出更多骇人听闻的事来。他们好借机再次弹劾严党。这叫欲擒故纵。
严世藩来到景德镇,迎接他的是景德镇官窑督办宋铭。
官窑督办虽然是正七品的小官儿,却有十足的油水可捞。当初宋铭为求这个职位,给严世藩的小妾的姐夫的朋友送了足足八千两的引荐银子。见到严世藩,他又奉上一张九万两的德泰钱庄庄票,这才坐上了官窑督办。
宋铭,是个不起眼儿的严党小喽啰。
胡宗宪倒台了,严党大势已去。宋铭跟很多严党喽啰一样,改换了门庭。如今,他已经搭上了户部尚书高拱这条线儿。
按理说,严世藩来景德镇,宋铭这个已经投靠了高拱的人应该视而不见。
高拱却给宋铭写信:“定要好好招待严世藩”。且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在景德镇的翠香酒楼,宋铭见到了严世藩。
宋铭倒头便拜:“小阁老,您对我有知遇之恩!请受下官一拜!”
严世藩这些年受贿后提拔的官员多了,怎么会记得一个七品小官儿?
严世藩有些尴尬的问:“你是?”
宋铭道:“小阁老忘了?下官是景德镇官窑督办宋铭啊!我能当上这个官儿,全靠您的提拔!”
而后,宋铭朝着自己的跟班儿挥了挥手。跟班儿给严世藩抬上来一盒子古玩玉器:“小阁老途径景德镇,下官没什么好孝敬您的。这些杂礼,还请您不要嫌弃。”
严世藩有些感动。如今自己的父亲丢了首辅之位,父亲的得意门生胡宗宪又被罢了官。这一路走来,各州道府县地方官都在躲着他。一个七品的小小官窑督办却毫不避讳,前来拜见,并送上礼品。
严世藩心中暗道:这宋铭还是个有情义的人呢。
严世蕃尴尬的一笑:“宋大人啊。呵,我怎么会忘了你呢?你是嘉靖三十七,三十八还是三十九年被我保举,当上官窑督办的来着?不说这个了,来来来,坐下喝酒。”
二人在翠香楼上开始喝酒。
严党大小官员都知道,小阁老的爱好很多。有雅好,也有污好。
酒菜吃的差不多了。宋铭道:“小阁老。以前您在京城日理万机。下官没福分孝敬您。如今您来了景德镇,那没说的,这是咱自家地头。我看这样吧,下晌,咱们先去到官窑游览一番。”
严世藩道:“我这人天生喜爱上等瓷器,却不知道这些瓷器是如何制作的。好,那下晌就有劳你带路,领着我去官窑见识见识。”
吃罢了饭菜,宋铭领着严世蕃,来到景德镇官窑。
宋铭指了指前方的一个作坊:“这作坊里,是制瓷的第一步揉泥。泥要是揉不好,瓷坯烧制的时候容易破裂。”
严世藩看着一众匠人揉泥,颇为新鲜。
而后宋铭又领着严世藩到了第二个作坊:“这儿干的是制瓷的第二道工序做坯子。”
严世藩点点头:“哦,这我知道,就是把泥做成壶、碗的形状。”
之后,宋铭又领着严世藩去看了印坯、利坯、上釉、画坯、勾线等等作坊。
严世藩兴致很高,对宋铭道:“呵,想不到一件上好瓷器,竟要过这么多道工序,有趣,有趣的很。”
宋铭拱手道:“小阁老,天色不早了。晚上,我请了七八个景德镇当地有名的女伶,给您老唱曲儿。”
严世藩满意的说道:“我一个丢了官的犯人,却劳你如此的费心。。。。”
宋铭一脸惶恐的神色:“小阁老这是说哪儿的话!没有您,哪有我的今天!”
严世藩随着宋铭来到官窑督办府。
宋铭让人摆上酒菜,又让伶人开始唱曲儿助兴。
很奇怪,伶人唱的都是古人思乡的诗词编的小曲儿。
“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路人。”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一首首思乡小调,唱的严世藩极为伤感。他虽是贪官、奸臣。可他首先是个人。是人,就会思念自己的家乡、父母、亲人。
宋铭道:“小阁老莫不是思念阁老、思念家乡分宜县了吧?”
严世藩落寞的点点头。
宋铭道:“其实分宜县离景德镇并不远,您到了景德镇,就等于回了自己的家。”
严世藩却猛然一拍桌子:“我的家乡只有一个。那就是江西分宜!那儿有我八十三岁的老父亲!来啊!”
看押他去雷州充军的几个差役连忙上前拱手:“小阁老有何吩咐?”
严世藩道:“不去雷州了!改道,回我分宜县老家!”
宋铭心中乐开了花。高拱交给他办的事情,这下全都妥了!
第二天,充军重犯官严世藩半途逃脱,从景德镇出发,大摇大摆的回了分宜老家!
严世藩是严嵩的儿子。他的身边,自然时刻都有锦衣卫的耳目盯梢。
锦衣卫的耳目立即将严世藩充军途中逃跑,回了老家的事,飞鸽传书给了北镇抚司。
贺六得到这个消息,不敢怠慢,连忙去找内阁首辅徐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