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122节

  嘉靖帝道:“嗯,这趟差事你办得不错。给他寻的罪名也恰到好处。”

  嘉靖帝看了一眼贺六手中的龙诞香木盒:“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贺六道:“启禀皇上,胡部堂在获罪前,准备了三样东西进献给皇上。一样是千年难见的龙诞香木盒,一样是鸡蛋大小的异宝夜明珠。”

  嘉靖帝来了兴趣:“哦?呈上来。”

  贺六跪着挪动到青纱帐前,双手奉上木盒、夜明珠。

  嘉靖帝拿起那枚夜明珠,仔细观瞧,道:“真是异物啊!”

  说完,他又闻了闻那龙诞香檀木盒:“这就是史书中所载的龙诞香檀?南齐皇帝萧道成不惜用六座城池跟北魏孝文帝交换的龙诞香檀?”

  贺六道:“皇上明鉴,正是此物。胡部堂心系皇上,一得到这些宝物,马上就准备进献入京。”

  嘉靖帝高声命道:“吕芳,进殿来!”

  司礼监掌印吕芳拿着一柄拂尘,走进大殿:“奴婢在。”

  嘉靖帝道:“将这枚夜明珠,送到灵济宫去,敬在太上老君的仙牌前。将这个龙诞香木盒,送到朝天观去,敬在元始天尊的仙牌前。”

  吕芳上前,接过夜明珠、龙诞香木盒,转身离去。

  嘉靖帝问贺六:“你不是说,胡宗宪一共要给朕进献三样宝物么?第三样宝物在何处?”

  贺六叩首:“恕臣斗胆。这样宝物。。。其实不能说是宝物,而是天物!皇上必须沐浴、更衣、焚香之后,再亲自出殿,迎接这天物!”

  嘉靖帝奇道:“天物,什么天物?”

  贺六道:“皇上沐浴更衣焚香后,出殿一迎便知。”

  嘉靖帝有些不悦:“故弄玄虚!好,朕便先去沐浴更衣焚香。若你让朕见的,是什么寻常物件,朕定要治你欺君之罪。”

  半个时辰后,嘉靖帝沐浴完,穿着一身道袍,走到永寿宫大殿门口。贺六则垂手跟在嘉靖帝身后。

  一个小太监,牵着那头白鹿,走向永寿宫大殿门口。

  嘉靖帝抬头一看,立时呆住了!

  白鹿?道门圣物白鹿?三清上仙的坐骑白鹿?天降的祥瑞白鹿?半仙之体的白鹿?

  嘉靖帝一门心思求道修仙,白鹿在他心中的位置太重了。他看着那头白鹿,仿佛看到自己骑着白鹿,飞升上天,得到仙位,与天同寿,永享仙福!

  嘉靖帝快步走向白鹿。在白鹿面前,他竟朝着它虔诚的一拱手:“人间皇帝朱厚熜,拜见白鹿上仙!”

  说来也怪,白鹿竟然不怕嘉靖帝这个生人,抬起四蹄,主动走到嘉靖帝身边,不断拿脑袋蹭着他的道袍。

  这是贺六耍的一个小把戏。从浙江到北京,这一路都是香香在给白鹿喂食。他让香香给白鹿喂食时,换上一身改小了的墨色道袍。故而白鹿见到墨色道袍便十分亲切。

  嘉靖帝虽贵为一国之君,这些年皈依道门,天天在宫中穿着墨色道袍。

  白鹿现在去蹭嘉靖帝的龙体,因它以为嘉靖帝是这些天一直给它喂食的那个小主人呢!

  贺六在一旁不失时机到了拍上了嘉靖帝的龙屁:“皇上乃天命之子!上天先降下忠臣良将辅佐皇上,又降下白鹿祥瑞服侍皇上,这是上天对皇上的眷顾!他日皇上定能在白鹿的仙引之下,得道长生!”

  嘉靖帝是何等聪明人?他自然明白贺六嘴里所说的忠臣,是指胡宗宪。良将,是指戚继光。

  旁边的一众大小太监亦齐声道:“恭贺皇上!”

  嘉靖帝龙颜大悦,命道:“腾出景仁宫,给白鹿上仙居住!你们一定要好好伺候白鹿上仙。”

  

第241章 一代名臣的结局(胡宗宪案终,三更敬书友崔少)

  

  嘉靖帝是一个很奇怪的皇帝。他圣明的时候,比唐太宗、宋太祖、秦始皇、汉武帝还要圣明。昏庸起来,又比周幽王、汉灵帝、宋徽宗更为昏庸。

  几个小太监牵着白鹿,去了景仁宫。

  嘉靖帝凝视着白鹿离去的背影,眼中竟然泛起了泪花,他对贺六感慨道:“贺六,朕何尝不知道,胡宗宪才是我大明朝真正的白鹿啊!”

  君王在臣子面前流眼泪成何体统?嘉靖帝故意转身背对贺六,走回永寿宫大殿。

  贺六跟进了大殿内。

  嘉靖帝吩咐贺六:“立刻让胡宗宪来见朕!”

  贺六道:“臣遵旨。”

  贺六前脚刚踏出大殿的门槛,后脚便被嘉靖帝叫住。

  “且慢。”

  嘉靖帝坐回青纱帐里,叹了口气:“唉,算了,还是不见的好。”

  贺六拱手:“还请皇上明示,让不让胡宗宪入宫见驾?”

  嘉靖帝叹了一声:“唉,不见了吧。见了,朕又能跟他说什么呢?”

  嘉靖帝在短暂的伤感之后,是无尽的愤怒。他大骂道:“严嵩、严世藩该死!他们害的朕连胡宗宪这样的人都不能再用!”

  说完,嘉靖帝一挥手,将青纱帐内的铜罄甩在了地上。

  “当啷!”

  君父发怒,贺六连忙跪倒。

  嘉靖帝又吩咐贺六:“先让胡宗宪在诏狱中委屈几天。一定要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他身子骨不好,你去太医院找两个太医,给他看病。过几日,朕便会下旨,革了他的官职。那时,他便可以回乡,享受天伦之乐了。你替朕转告他:朕和他,是君臣相知啊!”

  贺六不失时机的说:“启禀皇上,胡宗宪的长子胡桂奇,现领南京锦衣卫千户衔,次子胡松奇,现领南京锦衣卫副千户衔,他们还未实补实缺。。。”

  嘉靖帝忙道:“你立即安排他们,在南京锦衣卫实补实缺。另赐予这二人飞鱼服、绣春刀。”

  飞鱼服和绣春刀,仅赐给北京锦衣卫百户及以上。南京锦衣卫中,只有镇抚使可着飞鱼服、绣春刀。嘉靖帝破例赏赐这两样东西给胡桂奇、胡松奇,足以显示他对胡家的恩宠。

  贺六退出了永寿宫。他长出了一口气,胡宗宪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三天后,嘉靖帝降下旨意:浙直总督胡宗宪,挪用作战缴获达二百二十万两之巨。念其为朝廷效力多年,建有平倭大功,罪轻一等。立即革去一切官职,遣回原籍安徽绩溪。”

  京城南郊,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暖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一驾马车停在南郊的夕阳下。

  马车边,站着曾经鼎定东南的一代名臣胡宗宪。

  贺六站在胡宗宪面前。

  贺六道:“胡部堂,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您一路走好。”

  胡宗宪苦笑一声:“好?好不了的!”

  贺六问:“胡部堂何出此言?”

  胡宗宪笑道:“你以为皇上革了我的职,让我回乡,我便能在家乡平平安安的享什么清福?”

  贺六道:“皇上都不再追究胡部堂了,难道其他人还会。。。”

  胡宗宪摇摇头:“唉,老六。你要知道,官场之中,只要做事,就会得罪人。这些年,我在东南做了多少事?得罪的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做着浙直总督,手握浙、直两省的军政大权,那些人不敢对我怎么样。现在我无职无权,草民一个,头上还顶着个严党的帽子。那些人今后寻个罪名,至我于死地,是易如反掌的事!”

  贺六道:“可皇上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啊!有皇上保着您,那些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胡宗宪道:“老六,你算是我的至交。你附耳过来,我跟你说一句知心话。”

  贺六附耳过去,胡宗宪压低声音道:“老六,记住这句话:圣意多变,伴君如伴虎!”

  贺六道:“多谢胡部堂教诲。不过,我做着锦衣卫北镇抚使,若真有谗臣陷害胡部堂,我定会竭尽全力保您的周全。”

  胡宗宪大笑道:“你保的了我一次,保不了我两次、三次。罢了,我走了!有二十多年没吃过家乡绩溪的濡米饭了。整日做梦鼻子里都是濡米饭的香味。这下好了,我可以吃个够了。”

  胡宗宪上了马车,马车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之中。

  胡宗宪对贺六说的话不幸应验。嘉靖四十二年春末,他返回绩溪故里。两年后,严党彻底倒台。某位御史参奏胡宗宪勾结严党、欺君矫诏,胡宗宪被从绩溪锁拿回京。

  为了避免受辱,胡宗宪先写下了万言《辩诬疏》,留下了“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绝命诗。而后于狱中自杀。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官场上最大的严党胡宗宪倒台了。这是嘉靖帝在警告那些严党官员:追随严嵩、严世藩父子,即便是胡宗宪那样的国之柱石,朕一样要惩治!

  严党除了几个干将依旧唯严嵩父子之命是从,其他喽啰见风向不对,纷纷改换门庭,投到徐阶、高拱、张居正、吕芳他们的门下。

  内阁的政令终于能够通达两京一十三省。地方督抚终于不再跟内阁对着干。大明朝这架庞大的机器,似乎又开始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入夜,贺六和自己的妻子白笑嫣、久违的老胡坐在院中,吃着点心,赏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

  老胡叹道:“唉,可怜胡部堂一生为国效命,却落得个丢官罢职的下场。不过他当初为了拿到东南的大权,的确做了些巴结严嵩父子的事情,那些事情都不甚体面。”

  贺六道:“我想起一段鼓书唱词: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间兴亡过手。青史几行留名,北冢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老胡啊,胡部堂的是与非,功与过,咱们没有资格评论。史书会记下他所做的一切。他的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香香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天真的问贺六:“爹,史书是什么?可以吃么?好不好吃啊?是甜是咸,是苦是酸吖?”

  贺六摸了摸香香的小脑袋,答道:“酸甜苦辣咸,史书之中五味俱全啊。”

  

第242章 胡宗宪案番外自杀的怪人(四更敬书友她在闹他在笑)

  

  五年前,江南的文人名士们闲来无事,聚在一起开了场论经会。这些人天天读四书五经,讨论经史子集未免有些乏味。有个人提议:不如咱们评一评大明开国以来的才子都有哪些吧。

  上百名在江南颇有文名的名士,评议了十天终于评出了大明的三大才子。

  第一位,永乐朝解缙。第二位,杨廷和老首辅之子,杨慎。第三位,徐渭,徐文长。

  自古文人相轻。上百江南名士个个都恃才傲物。他们能心甘情愿的将徐文长列为大明三大才子之一,可见徐文长的确是有大才学的人。

  徐文长对自己能力的评价是:吾书第一,诗次之,文次之,画又次之。

  这个“书”,不是经史子集,而是兵书!

  别人都当徐文长是个狂士,胡宗宪却知道,徐文长是个胸有韬略的军事奇才。他不惜降尊纡贵,亲自请徐文长出山,做他的幕僚。

  徐文长进入胡宗宪幕府这些年,为胡宗宪献了无数奇谋,帮他一步步的平定了东南倭患。

  士为知己者死,是自古以来文人的风骨。

  胡宗宪被贺六锁拿进京,浙江都司戚继光的心情很糟。他知道,徐文长的心情肯定比他更糟。于是,戚继光派人请徐先生到他的军营里喝酒。

  酒过三巡,徐文长猛然起身,举起酒杯:“这杯酒,敬即将驾鹤西游的胡汝贞。”

  戚继光闻言大惊:“徐先生,您胡扯什么呢?京内已经传来消息,皇上只是罢了胡部堂的官而已。胡部堂现在应该在绩溪老家,吃着襦米饭,喝着雨前茶呢!”

  徐文长笑道:“戚继光啊戚继光,打仗你是一把好手。你却不懂官场的险恶啊!胡部堂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如今他丢了官,没了权,那些人能让他舒舒服服的在家养病么?”

  戚继光摇头:“徐先生,你别忘了,锦衣卫的贺六爷是胡部堂的至交。今后便是有人找胡部堂的茬儿,贺六爷也会保他的!”

  徐文长脱去自己的上衣,坐到戚继光面前,“咕咚咕咚”又喝了三大碗酒,而后道:“贺六?他的权势再大,也不过是皇上豢养的家奴!哪天皇上要杀胡汝贞,贺六又能有什么办法?”

  戚继光给徐文长添上酒:“徐先生?你说皇上会杀胡部堂?他老人家要想杀胡部堂,又怎么会放胡部堂回乡?”

  徐文长道:“皇上现在不想杀他,不代表今后不想杀他。胡汝贞得罪的官员太多了。要是他们天天在皇上跟前说胡汝贞的坏话。总有一天,皇上的耳根子会变软。元敬兄,你也是上马杀贼,下马作诗的儒将。难道你不知道三人成虎的典故?”

  说完,徐文长光着膀子,手里拿着自己的上衣,出得军营,回了自己的家。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徐文长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对于徐文长来说,世间最重要的人无非两个:一个是他的知己,胡宗宪;一个是他深爱的女人,王翠翘。

  王翠翘已经投海殉情。胡宗宪又丢官罢职,在徐文长眼里已经是半个死人。

  徐文长忽然想:自己在世间最在乎的两个人都没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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