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庆点头称是。众人又开始酣战。
赌桌上一番你来我往。吴庆倒是借了李子翩的吉言。或多或少捞回来一些本儿。一个时辰后,吴庆手里差不多有个六千来两银子。花源泉,则一共赢了一万两。李子翩是不输不赢。其他五位纨绔公子,各自输个千把两银子。
花源泉打了骰子,又给众人发了牌。
吴庆拿到牌后,面露喜色!
李子翩冷眼旁观:吴庆要么是个赌桌上的傻子,要么是个千术高手。拿到大牌,哪有这么欢天喜地的,这不是告诉别人,我这牌好,你们别下重注么?又或许,吴庆是个千术高手,在用“诈牌”的伎俩,手里拿到的是烂牌,故意装出喜形于色的样子诈唬众人。
花源泉道:“牌发好了,下注下注!”
吴庆二话不说,直接将手边的银票全都推在了桌上:“六千两,全下!”
花源泉皱了皱眉头:“我的天,吴公子要跟我姓花的玩命啊!”
吴庆笑了笑:“横竖就这一把了。要么一把回本,略有盈余,要么输个底儿掉!”
花源泉故作镇定道:“嗯。咱们这些文人骚客常爱说一句话:心急吃不了热鸡霸。我劝吴公子别这么心急。”
花源泉此言一出,众人都憋着没笑出声。
“老仆人”贺六垂手侍立在一边,心中暗骂:谁家的文人骚客常把裤裆里那赃物挂在嘴边?你花二爷是见骚却不见文。
吴庆说道:“花二爷此言差矣!带兵吃粮的将帅们总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已快到死地,只能奋力一搏,以求后生。”
花源泉道:“赌桌规矩。客出多少注,庄家必须跟多少。不然还做什么庄?好,我跟你六千两。几位兄弟,你们还有没有要跟注的?”
众人见赌注这么大,纷纷摇头。
花源泉道:“好!买定离手!开牌!”
吴庆“啪嚓”将两张牌翻摔在桌面上,只见他的手里是一对儿白板。乃是推筒子中第二大的“地牌”。
吴庆笑道:“哈哈,花二爷,都道是赌场无父子,得罪了!”
说完,吴庆便伸手,想去赌桌中央收银票。
花源泉却嘿嘿一笑,道:“慢着。庄家还没掀牌呢,你怎么就要拿银子了?”
吴庆收敛笑容:“花二爷,我就不信你手里能是二八天牌。天牌对地牌,这样的冤家牌,我耍了几年筒子都没见过。”
花源泉得意洋洋的说道:“那吴公子今天可要大开眼界了!看好啦,开牌!”
“啪嚓”,花源泉将手里的两张牌翻摔在牌桌上。众人定睛一看,只见花源泉手里是一张二筒,一张八筒。乃是最大的二八天牌!
吴庆站起身,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花源泉提醒吴庆:“吴公子,你输了。得罪了哈!”
说完,花源泉将桌上共一万两千两的银票全都拿到自己的手边。
吴庆则眼神失落的一屁股坐到座位上:“完了完了!买完这幅画,我就剩下这一万多私房银子。这一下,全给了你,这几个月,我怕是连喝花酒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吴庆此话一出口,李子翩立马明白了,吴庆是故意输给花源泉的。这在千门诈术里,被称为“示弱”。吴庆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想将那副《风雨归舟图》卖给花源泉。
李子翩和贺六对视了一眼。二人对吴庆的把戏都已是心知肚明。
吴庆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道:“花二爷。这一下,你可真是杀了我个片甲不留真干净!”
花源泉道:“嘿嘿,胜败乃兵家常事嘛。我今天手气太旺,你不该跟我顶着来。您要是缺银子使,我倒有个法子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吴庆连忙的问道:“什么法子?”
花源泉指了指旁边的《风雨归舟图》,道:“吴公子不如把这宝贝卖给我。你是花十万两买的,我不能让你赔银子,还得让你赚一笔。加一万,十一万两,怎么样?”
第256章 师公(三更敬剩下的俩小时)
花源泉是个赚钱没影,花钱没数的“花冤钱”,他看到《风雨归舟图》这样的“宝物”,觉得新鲜,想要花银子买下来。
吴庆却面露难色:“这个。。。不太好吧。我这宝物,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到的。又跟卖主好说歹说,耗费了七八天的口舌,才劝得他转手。这宝物,我是打算留给我儿子传代的。”
花源泉苦口婆心的劝吴庆:“吴公子,您手头不是短银子使么?你堂堂北直隶巡抚的公子,要是手边连喝一场花酒的银子都没有,那得多跌份儿啊!咱们这样的文人骚客常说,君子有核桃仁之美。你把这画卖我,等于是你送了我核桃仁,成了君子,自己又能赚上一万银子。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哇。”
贺六在一旁一愣:“核桃仁之美”?片刻后,他才明白过来,花源泉是想说:“君子有成人之美。”
吴庆一咬牙道:“罢了!谁让咱们是朋友呢?你喜欢我这宝物,是看得起我!十一万两银子就十一万两银子吧!这《风雨归舟图》,以后归花二爷了!”
花源泉闻言,大喜过望,连忙吩咐老管家去账房取银票。
老管家面露难色:“二爷,十一万银子不是小数目,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花源泉怒骂道:“你这老不死的,让你去拿银票你就去拿!我这么大的家业,花十一万两买一幅画怎么了?”
花源泉毕竟是家主。老管家无奈,只得离开茶亭去拿银子。
不多时,老管家拿着一个小木盒回到了茶亭。木盒之中,是一叠银票。
花源泉将银票推到吴庆面前:“吴公子,这木盒里是十万两银票。我手里这是一万银票。一共十一万,您好好数数。”
吴庆直接将木盒给了自己带来的下人,他苦笑一声道:“不用数了!花二爷是出了名的痛快人,说话一向一言九鼎,怎会短我的银子呢?”
贺六冷眼旁观。这吴庆用一张不值钱的破画,换了花源泉十一万两银子。扣除赌桌上输给花源泉的一万两,净骗了十万银子。吴庆这样的官宦子弟,怎么都有这种下三滥的嗜好?
贺六想起太常寺卿徐丹心家的二公子,两年前跑到菜市口去偷白菜的事儿。
难道说,富家公子们都是吃饱了撑的,做这等下三滥的事儿能让他们得到什么乐子?
宝局结束,众人散去,各自回家。
吴庆坐在轿子上,得意洋洋的哼起了西皮:“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四十名巡抚衙门亲兵,护着这顶轿子走向巡抚衙门。忽然,两个人出现在了轿子前。这两人一个是“赤力巴”李子翩,一个是“老仆人”贺六。
为首的亲兵百户怒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挡直隶巡抚家公子的轿子?”
“赤力巴”李子翩高喊一声:“捧油,下轿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吴庆在轿中闻言,掀开了轿帘。他走到李子翩面前,问道:“这不是赤力巴赤老爷么?怎么,找我有什么事儿?”
李子翩笑了笑,用字正腔圆的中原口音说:“朋友,你刚才‘耍莲子’耍的不错啊!”
吴庆听到“耍莲子”这三个字,顿时面色一变。
耍莲子是千门中的行话,说的是将不值钱的东西,用计高价骗卖给猎物。
吴庆道:“兄台是柴火垛里的?什么点子?”
吴庆说的是千门中的黑话,他是在问李子翩:“你是千门中人?什么辈分?”
千门是外八门之一,古来有之。如今,天下的千门弟子没有一万人也有八千。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师承,相互不认识是常有的事儿。
吴庆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公子。家里有做巡抚的爹,贤惠的妻子,懂事的小儿子。腰缠万贯。什么都不缺。越是这种人,平日里越闲得无聊。他们愿意做一些惊险的事当消遣。
吴庆早年去济南府大明湖游览,机缘巧合拜在一个千门中人门下,学了些千术。这些年,他无聊之时,便爱用千术骗人寻乐。
李子翩答道:“柴火垛里烧火,单双点子,平字。”
李子翩的回话大意是:我是千门中平字辈的人。
吴庆闻言,拱手:“我的天,晚辈当一个吉字。按辈分,我要叫您一声师公!走,去兴春楼,咱们喝酒!”
转头,吴庆吩咐一众亲兵:“我这儿遇到了个朋友。你们先回府,我要跟我这朋友去兴春楼喝酒。”
一旁的“老仆人”贺六闻言大喜!这四十多号巡抚衙门亲兵要是撤走,他随时能将吴庆绑走!吴庆这种公子哥,要是落到他手上,吃到锦衣卫的种种大刑,不怕他不把他爹吴书剑的那些龌龊勾当全都招出来。
哪曾想,领头的亲兵百户拱手道:“公子。巡抚大人给末将下的是死令。定要寸步不离的护在您身边。我们要是先回巡抚衙门,怕是要吃军法的。”
吴庆有些不耐烦:“整天跟屁虫一样跟在我屁股后面,烦都能烦死。行了,那你们跟着来兴春楼吧。”
贺六闻言,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上得兴春楼,四十多个亲兵先将二层清了场,站在春字号雅间门口护卫。
李子翩,贺六,吴庆进得雅间。不多时,小二上了酒菜。
吴庆试探性的问:“敢问师公尊姓大名?”
李子翩大笑道:“你还真是吉字的小辈儿。你怎么忘了,咱们千门最忌讳问同门人的真姓名!”
吴庆道:“是晚辈唐突了。对了,您是平字辈的前辈,倒不知师承是?”
吴庆很谨慎,他这是拐弯抹角的想确定李子翩千门人的身份是否可信。
李子翩道:“在下师承千门扛舵子,周一手!”
吴庆惊叹道:“原来是掌门的嫡传弟子啊!对了,据说他老人家有一位大弟子,在哪个衙门当差来着?”
李子翩笑道:“吴公子这是考我呢!咱掌门的大弟子,名叫李子翩。那是我大师哥!他现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当差!位列十三太保里的第十一把交椅!我师傅如今全靠我大师哥的庇佑,才能在京城里平平安安的养老。”
第257章 绝户宰(四更敬还剩一小时十六分了)
吴庆闻言,确定眼前这位“赤力巴”是千门中的同道。
吴庆举起酒杯:“这杯酒,晚辈敬师公!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用‘耍莲子’的法子,骗了那‘花冤钱’十万银子。谁能想到,竟碰上了千门的前辈!”
李子翩指了指贺六:“这人不是我的仆人,而是我的大哥。他不是千门中人,却是我的自家人。别让他站着了,让他也坐下喝酒吧。”
吴庆殷勤的起身给贺六挪了张椅子:“大哥请坐。”
三人对饮了几杯。吴庆问:“老前辈,你今天怎么也去花源泉家的宝局了?难道您也盯上了他,想对他下点子?”
李子翩笑道:“没错!我听朋友说,保定城里有一位钱多人傻的花二爷。我专程从陕西赶到了保定,准备对他下手。刚才我倒没打算在赌桌上下点子。今天玩的太小,下了点子也赚不到几个银子。哪曾想,你的手段高明啊。先挂出那幅画‘埋雷子’,而后输了一万银子‘示弱’,最后一道‘回马枪’,将‘莲子’耍给了那傻大户。净赚十万两。”
吴庆谦卑的说道:“我那点伎俩,在前辈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吴庆从怀中拿出那一叠银票,分出两张银票,放到李子翩面前:“前辈,千门规矩,同道瞄上了同一个猎物,不管谁成事儿都是见者有份。这两万两银子,是晚辈孝敬您的。”
李子翩一把将那两张银票推还给了吴庆:“扯淡!平字辈的人,怎么能要安字小辈儿的分红银子?我说句大话:其实,区区几万十几万银子,我还真看不上眼!”
吴庆道:“难道说前辈想亲自出手,再宰那花源泉一道?呵,那晚辈可真要大开眼界了!不知道您是打算轻宰,平宰,还是狠宰?”
贺六听得一头雾水。
李子翩向贺六解释道:“大哥,你不是千门人,不知道千门的行话。譬如说,一个人有一万两银子。你骗他一百两,算轻宰。骗他一千两,算平宰。骗他五千两,算狠宰。”
吴庆在一旁道:“花源泉是北直隶首富。他的家产,总有个三百万两。今天我弄他十万两银子,不过是轻宰而已。”
李子翩笑了笑:“轻宰多没意思!告诉你吧,我这趟来保定府,是准备给他来一出‘绝户宰’!”
李子翩此言一出,吴庆大惊失色!
贺六开口问道:“什么叫绝户宰?”
吴庆替“老前辈”李子翩解释道:“就是骗得对方一无所有,倾家荡产!”
李子翩道:“后生,你不是想见识我的千术手段么?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伙,给那花源泉来一场绝户宰?”
吴庆有些犹豫:“我自入千门,还没对人使过绝户宰呢。”
千门中人行骗只是为了谋生。“绝户宰”被千门众人视作伤阴德的狠手段。轻易他们是不会使的。
吴庆其人,本性还是善良的。虽然他帮着自己的父亲大捞横财,坑害百姓。可他那也是身不由己。谁让他生来就是吴书剑的儿子呢?
他骗人,倒也不是为了骗多少银子。只不过他这人自诩头脑灵光,喜欢把人骗了之后的那份成就之感。绝户宰这种事儿,他还真有些做不出来。
李子翩从吴庆的眼神中,看出了吴庆的犹豫。他激将吴庆道:“怎么?难道你畏惧花源泉家在保定府的势力?怕绝户宰了他,他会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