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149节

  

  吕芳拿着鸡毛当令箭,竟然真的调集东厂番役将裕王府围了起来。

  裕王府这是四年之内第二次被围。上一次被围,是嘉靖四十一年。严嵩父子栽赃裕王私自调兵。

  裕王府被围,急坏了内阁值房里的高拱。

  高拱来回踱着步子,他猛然转头,对徐阶说道:“徐首辅,现在该怎么办?我进王府见裕王吧!我倒要看看东厂的阉狗敢不敢拦我这个太子太傅!”

  徐阶摇了摇头:“肃卿,你这时候去闯裕王府,不是火上浇油么?”

  高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张居正开口,只说了一个字:“等。”

  高拱一拍桌子:“裕王爷都被东厂的人囚禁了!咱们还等?等什么?等着他们弑了储君,另立新储君?”

  张居正道:“高部堂,我劝你不要杞人忧天。总是有人胆大包天,想要在储君身上做文章。四年前,严嵩父子伪造的那张调兵令不就是如此么?结果怎么样?反而让皇上识破了这对狗父子的狼子野心。血,始终是浓于水的。皇上和裕王的父子之情,是简单的栽赃就能挑拨的动的?何况吕芳、陈宏他们说海瑞辱骂君父是裕王指使,只是牵强附会而已!并无半点实证。”

  徐阶满意的看着张居正,在他心中,已经将遇大事镇定自若的张居正视作了首辅之位的最佳继任者。

  这时候,贺六进到内阁值房。

  贺六拿起一个茶盅“咕咚咚”灌了口水,一抹嘴道:“吕芳、陈宏、刘大胆子也太大了!囚禁储君,需要皇上的明旨。皇上并未给明旨,只是随口一说。吕芳竟然就让东厂的八百番役将裕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还下了道通缉令,通缉右春坊的朱希孝。”

  朱希孝是“小锦衣卫”右春坊的掌坊庶子,是裕王的心腹。吕芳下这道通缉令,是想借着幽禁裕王的东风,将右春坊连根拔起。

  徐阶突然走到贺六耳边,压低声音问:“刑部去海瑞家里缉拿他的家人。他的家人却不知所踪。老六,你知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贺六狡黠的一笑:“想来是海瑞的家人怕担干系,逃跑了吧?”

  其实,海瑞的家人是贺六差人送去了海南。

  永寿宫外。

  吕芳和陈宏顶着大殿前的日冕。日冕的针影,终于指到了午时三刻。

  陈宏对吕芳说:“干爹,时辰到了。”

  吕芳点点头:“走,进去奏事吧。”

  每日午时三刻,嘉靖帝都要进服灵济宫道士炼制的三宝飞仙丹。服用丹药后,嘉靖帝会血气上涌,烦躁易怒。只有午睡片刻才能消了药劲。

  今日,吕芳为了让嘉靖帝服药后更加狂躁,买通了灵济宫的道士,将三宝飞仙丹的药力增加了三倍。

  吕芳和陈宏进得大殿后,倒头就开始大哭。

  青纱帷帐外,黄锦拖着一条残腿,正在伺候嘉靖帝午睡。

  海瑞上奏疏那天,陈宏命东厂提刑司的人对黄锦下了死手,直接打断了他的右腿。如今的黄锦,成了名副其实的“瘸弥勒”。

  嘉靖帝刚睡下,便被大殿里的哭声惊醒,他怒骂道:“你们嚎什么丧?”

  吕芳边抽泣,边说:“皇上,有一事,奴婢不知道该不该禀报。”

  嘉靖帝道:“你既然来了这儿,就是打算禀报的。就不要卖关子了,快说!”

  吕芳看了看陈宏:“陈宏,你掌着东厂,这件事儿是你们东厂查出来的,就由你禀报吧。”

  陈宏拱手道:“启禀皇上,东厂探子收到消息。裕王爷命人赶制了龙袍、龙冠,藏在王府之中。”

  储君命人制作龙袍、龙冠,等于是盼着当今皇上赶紧死!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出乎吕芳和陈宏的预料,嘉靖帝的脸上竟然平静异常,并无半分怒色。

  二人不知道,灵济宫的进上来的那颗三宝飞仙丹,早就被黄锦掉了包!

  黄锦前几日蒙了大难,有些事他想明白了。仙丹不会让他忠诚的主子爷福寿绵长,只会让主子爷变成一个疯癫的君主。于是乎,他让京中济仁堂药店的老板配了几十颗丸药,外面裹上糖霜,看上去跟三宝飞仙丹一模一样。

  这几日,每次灵济宫的道士献上三宝飞仙丹,黄锦便会趁人不备掉包。将真的三宝飞仙丹扔到恭桶里。

  嘉靖帝停服了那劳什子仙丹,现在他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嘉靖帝道:“哦?有这等事。那你们东厂赶紧搜查裕王府,把龙袍、龙冠都抄出来嘛。”

  陈宏叩首道:“皇上只是让奴婢们幽禁裕王爷。东厂的人不敢私自入府。所以,今日奴婢特来请旨,请求皇上允许东厂进入裕王府搜查。”

  嘉靖帝阴晴不定的说道:“哦。那就进裕王府搜查吧。”

  陈宏心中狂喜,脸上却还是装出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皇上,裕王爷始终是您的亲生骨肉。私制龙袍、龙冠,一定是裕王身边的那些奸臣挑唆的。奴婢劝皇上不要动怒,保重龙体。”

  嘉靖帝怒道:“陈宏,朕的家事也轮得着你指手画脚吗?快滚出去办差!吕芳,你也滚!”

  陈宏和吕芳闻言,转身离开了大殿。

  黄锦给嘉靖帝端上一杯枣花黄芩茶:“皇上,这茶是安眠的。您喝了好赶快入睡。”

  嘉靖帝摆摆手:“不喝。”

  黄锦竟然胆大包天的将茶盅端到嘉靖帝嘴边:“不成。皇上一定要喝。”

  嘉靖帝无奈,只得喝了两口。喝完道:“你这蠢奴婢,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是不是打量着朕错下了旨意,害你瘸了一条腿,朕欠你的?”

  黄锦笑了笑,脸上的胖肉挤成一团,活脱脱就是个弥勒佛现世:“奴婢怎么敢呢?”

  嘉靖帝叹了声:“朕早就跟你说过,别跟陈宏斗。陈宏这人太狠毒,你斗不过他的。你不听啊。这下倒好,下半辈子你得做个瘸驴了!”

  黄锦道:“皇上,锦衣卫的老六有句话常挂在嘴边。奴婢觉得这句话是至理名言:善恶到头终有报!有些人啊,打量着裕王爷继了位,他们的权位恐怕要易手,就给裕王爷使暗箭,下绊子。哼,他们迟早会有报应的。”

  嘉靖帝又喝了口枣花黄芩茶:“连你这个蠢奴婢都能看透的事儿,朕又岂能看不透。对了,这几日灵济宫进上来的三宝飞仙丹怎么味儿不对?有些发甜。是你这个蠢货动的手脚吧?”

  黄锦道:“皇上这可冤枉奴婢了。横竖这些时日皇上冤枉奴婢也不止一回了。奴婢虱子多了不怕咬。”

  嘉靖帝叹了口气:“唉,算了。海瑞在折子里骂朕一心痴迷求仙问道。。。自即日起,让灵济宫不要再进什么丹药了。另外,朕这几天老觉得心口疼。你派人,去找李时珍进京,给朕看病。”

  黄锦闻言,竟然喜极而泣!自嘉靖二十三年以来,嘉靖帝遇病从不主动找太医,而是求助于那些神汉道士。。。

  

第298章 人小鬼大朱翊钧(二更求果实)

  

  陈宏、刘大领着六百东厂番役浩浩荡荡进了裕王府,四处乱搜。

  裕王走出王府大厅,来到陈宏面前,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本王虽被父皇幽禁,却还是大明的储君,朝廷的亲王!你们有什么权力查抄本王的府邸?”

  陈宏闻言跪地:“启禀裕王爷,有小人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说您府里藏有私制的龙袍、龙冠!奴婢带人来王府搜查,是为了还裕王爷一个清白!”

  裕王闻言,叹了声:“罢了。那你们就搜吧,只是不要惊了府中女眷。”

  “哇~”一声嘹亮的孩童啼哭从大厅里传出。李妃抱着皇长孙朱翊钧走了出来。

  李妃扯着嗓子,像一个骂街的泼妇般朝陈宏喊道:“闹吧!你们就闹吧!把我朱家的江山闹亡了,你们便好受了!”

  陈宏磕头如捣蒜:“李侧妃误会了奴婢啊。奴婢的确是想替裕王爷洗刷冤屈!有人说海瑞是受裕王爷指使,故意辱骂君父,想要气死皇上。而裕王爷早就制好了龙袍、龙冠,等着皇上被气死后登基继位!奴婢带人来王府搜查,若是查不出龙袍、龙冠,不正能说明裕王爷对皇上没有二心么?”

  李妃冷笑一声:“呵,这么说,你还是个忠心护主的大忠臣。本妃要好好赏赏你了?”

  李妃从袖中拿出一个十两重的银锭,塞到皇长孙朱翊钧手里,而后在朱翊钧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朱翊钧是洪武帝的直系血脉,三岁长的倒像五岁的人。他双手捧起那银锭,摆动着两条小腿,“呼哧呼哧”跑到陈宏面前。

  朱翊钧一脸天真的问:“你叫陈宏?”

  陈宏连忙给朱翊钧叩头:“禀皇长孙,奴婢陈宏!”

  朱翊钧用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哦!母妃说了,赏你十两银子!”

  说完,朱翊钧竟然举起银锭,径直摔在了陈宏的右眼窝子上!

  “啊呀!”陈宏右眼窝一阵剧痛,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刘大连忙将陈宏扶起:“陈公公,您没事儿吧?”

  朱翊钧人小鬼大,他吃着自己的手指,说道:“你个臭奴婢,接了母妃的赏赐,为什么不叩首谢恩?”

  陈宏捂着自己的右眼窝子,连忙从地上捡起那枚十两的银锭,忙不迭的叩首:“奴婢谢王妃、皇长孙的赏赐。”

  朱翊钧见陈宏的右眼已经肿的跟金鱼一般,拍着手大笑:“哈哈,你个没了根的傻金鱼!”

  陈宏脸上堆着笑,心中却暗骂:等着吧!等我抄出了龙袍、龙冠,你父王因为谋反被赐死,我不把你这小畜生宰了炖肉吃,我就不姓陈!

  李妃抱起朱翊钧,道:“皇长孙,记住,这种没了根,不阴不阳的家伙都是不详的。以后你少跟这种不详之人说话!”

  朱翊钧的小脑袋趴到了李妃的胸脯上:“母妃,钧儿记住啦,呼呼。”

  裕王无心看这场闹剧。他转身回到了大厅。

  李妃亦抱着朱翊钧亦回到了大厅。

  裕王对李妃道:“圣人说君子不与小人争。你跟外面那奴婢置什么气?”

  李妃答道:“臣妾不是君子,而是女子。圣人还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外面那个小人安的什么心,王爷比臣妾清楚!也就是皇长孙年幼。他要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刚才臣妾会直接给他一柄刀,捅那姓陈的小人几刀!”

  王府内,数百东厂番役整整搜查了一上晌。陈宏、刘大也在王府正厅外跪了一上晌。

  终于,一名东厂番役拿着一个托盘,来到陈宏面前:“陈公公,在王府净衣房的橱格里,找到了这个!”

  托盘之上,竟然是一件龙袍,一顶龙冠!

  大厅内的裕王看到这一幕惊呆了!他心中暗道:原来陈宏、刘大他们是有备而来!早就准备好了栽赃陷害所用的龙袍、龙冠。

  裕王终于坐不住了,再次走出大厅:“陈宏!这龙袍、龙冠并不是王府中物。有人栽赃!”

  陈宏眯缝着浮肿的金鱼眼道:“王爷。奴婢也认为这一定是栽赃。我想皇上一定会还王爷一个清白的!奴婢的差事办完了,这就告退!”

  说完,陈宏、刘大领着一众东厂力士退出裕王府。

  永寿宫大殿内。

  吕芳、陈宏跪伏在地上。他们的面前摆着从裕王府查抄出的龙袍、龙冠。

  嘉靖帝坐在青纱帷帐里,闭着眼睛冥禅静思,一言不发。

  黄锦端着一碗汤药进到大殿内,走到青纱帷帐边:“皇上,汤药熬好了。”

  嘉靖帝睁开眼睛,问道:“这汤药是谁开的方子?是李时珍的方子么?”

  黄锦道:“奴婢该死,李时珍正云游天下,奴婢还未找到他。这方子是太医院的医正所开,是清肺去火的。”

  嘉靖帝“哦”了一声,从黄锦手中接过药碗,喝完后龇牙咧嘴的说:“苦!你这蠢奴婢,下回记得往汤药里加些红糖。”

  黄锦竟然跟嘉靖帝顶上了嘴:“皇上,奴婢是不会往药里加红糖的。需知,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啊!”

  嘉靖帝笑骂道:“黄锦,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拐弯抹角的替海瑞说好话!”

  黄锦并不反驳,一张胖脸挤出弥勒佛一般的微笑。

  嘉靖帝终于开口询问陈宏:“陈宏,这龙袍、龙冠是从裕王府查出来的?”

  陈宏连忙道:“启禀皇上,是!”

  嘉靖帝问:“你怎么看?”

  陈宏道:“奴婢以为,一定是有奸臣怂恿裕王,裕王一时糊涂,指使海瑞辱骂君父,想要气死皇上。又迫不及待的准备龙袍、龙冠,打算皇上殡天后登基时用。”

  嘉靖帝一声冷笑:“呵,你说的很有道理啊!吕芳,你觉得你这干儿子说的有道理么?”

  吕芳道:“皇上,龙袍、龙冠始终是在裕王府中查出来的。无论裕王爷私制龙袍、龙冠的初衷是什么,都是犯忌讳的。”

  嘉靖帝一挥袍袖:“行了,你们两个下去吧!”

  陈宏和吕芳走后,嘉靖帝吩咐黄锦:“去,把锦衣卫的老六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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