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左都督值房。老胡笑道:“你今天可给了朱希孝难堪。你就不怕他今后挟私报复?”
贺六道:“朱希孝新来乍到,迫不及待拿锦衣卫的老弟兄们开刀。我这个北镇抚使必须亮明一个态度,一个向着老弟兄们的态度。何二、陆四那些人都盯着我呢!我要是在新都督面前俯首帖耳,今后那些老弟兄谁还会听我的?”
老胡道:“也对。老六,你这个官儿,是越当越明白了。”
贺六笑了笑:“有道是青城山下操白蛇。千年的白蛇还能成精呢。何况是人?你以为我在锦衣卫这二十多年是白混的?好了,咱们先去武清伯府,叫上国舅爷李高,而后直奔天津查案!”
老胡大笑:“老六啊,你真能放屁!谁不知道,城南烟花巷新开了一家妓馆叫青城山?白蛇儿是青城山里的头牌姑娘。你莫不是瞒着你家白笑嫣,偷着去过那地方,会过白蛇儿姑娘吧?”
城南凌云坊,净是勋贵们的府邸。
凌云坊东侧,有一庄严的府邸。府邸上书“武清伯府”四个大字。
贺六、老胡来到府门前。看门的下人见到二人身穿飞鱼服,知道是锦衣卫的上差。他不敢怠慢,迎上来问道:“二位是?”
贺六道:“我是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这位是指挥左佥事胡三。我们奉了李贵妃的命,来找贵府世子爷。”
下人道:“原来是锦衣卫六爷、三爷。贵妃娘娘已经派人传过话了,说二位要来。小的这就带二位去找世子。”
下人领着贺六、老胡来到后花园。
后花园内,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跟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大吵大闹呢。
那老头身穿伯爵华服,贺六心忖,他应该就是武清伯李伟。府里敢跟他吵吵的,无非是世子李高。
李伟手里拿着一柄锄头,花园里的不少名贵花根都被他撅到了一旁。
李高在一旁道:“爹,你这是干什么?你知道这些花根我花了多少银子才买来?一共六百多两!就等着春天一到,这些花儿竞相开放争奇斗艳呢!”
李伟骂道:“你个败家儿子!后花园这么一大片儿地,翻整好了,种些菜豆、大葱,厨房每年能省下多少菜钱?”
李高哭笑不得:“我的亲爹唉!您老现在好歹也是个伯爵。自己下地种菜,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李伟怒斥儿子:“你别打量着你姐姐做了贵妃,你手里有两个钱了就满处得瑟!你爹我是穷怕了的人!多省一个子儿,就能多攒下一个子儿,以备不时之需!”
李伟出身泥瓦匠。他的吝啬是与生俱来的。别说做了伯爵,就算做了公爵、封了王,也改不了他吝啬的本性。
贺六和老胡在一旁看着好笑。他二人来到李伟身边,俯身齐声叩拜道:“属下贺六(胡三),拜见武清伯。”
李伟有些奇怪的问:“贺六?胡三?看你们穿的不错,想来也是富贵人。俺老家那些种田的,扒粪的才起这样的名字嘞!”
李高在一旁哭笑不得:“爹,你懂啥?人家是锦衣卫的人!在锦衣卫里官儿做大了,自然就把名字改成一二三四五六七了!”
李伟问:“啥卫?”
李高答:“锦衣卫!我姐昨儿不是还派冯保捎信儿,说让我也进锦衣卫么?”
李伟自言道:“那是个什么衙门?听上去可没五军都督府威风!你姐做了贵妃,怎么还给你降了官儿?”
贺六和老胡跪在地上,哭笑不得。
第325章 师傅,师傅!
武清伯李伟对贺六、老胡道:“得了,别跪着了!起来吧!”
贺六和老胡起身。
忽然,两只喜鹊飞到了后花园的一棵柳树上。
李伟大喊:“快,快去我屋里拿弹弓去!喜鹊裹上泥搁在火里一烧可香的很!别放跑了这两块肉!把这俩货打下来,中午我又能剩下一顿菜钱了!”
下人领命,着急忙慌的跑向李伟的卧房。两只喜鹊似乎听到了树下有人要吃它们。“扑棱棱”,两只喜鹊飞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老胡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从腰间摸出两柄飞刀。“嗖,嗖”,飞刀脱手,两只喜鹊应声落地。
李伟喜的直喊:“好手段!快,快去把那两块肉给我捡回来!”
李高对老胡说道:“你这老头功夫了得啊!没说的,以后你得正儿八经把这套功夫传授给我!”
下人捡回了两只喜鹊。李伟从喜鹊身上拔下两枚飞刀,还给了老胡,又将喜鹊别在了腰间。活脱脱一个乡间老农的样子。
李伟问:“你们两个官儿多大?”
贺六答道:“属下正三品,胡佥事从三品。”
李伟思忖一阵,喊道:“嘿!这么说你们还是大官呢!我们老家的知府也就是个四品官!走走走,我请你们吃烤喜鹊!”
李伟吩咐厨房备饭,宴请贺六、老胡。
这一桌饭委实寒碜。三菜一汤。汤是萝卜汤,菜是腌白菜、大葱炒青菜。桌上惟一的肉,就是两只烧喜鹊。
李伟喜滋滋的掰下来一只喜鹊腿儿,嚼了又嚼。良久他才对贺六和老胡说:“你们快吃啊!这烧喜鹊可香的很!”
李高在一旁羞得就差找条地缝钻进去了!他对贺六、老胡说:“你们二位别见怪!要是吃不下,一会儿我请你们去会宾楼吃羊肉!”
贺六和老胡哭笑不得,只得拿起筷子,吃腌白菜、大葱。
饭吃了一半儿,李伟这才开口问道:“我们家狗儿今后就在你们手下当差了?你们可要好好照应他!”
李高小名叫狗儿,李高之前,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她娘和两个哥哥早年间闹灾荒饿死了。只剩下他和爹、姐姐相依为命。哪曾想,李家时来运转。他姐姐进了裕王府当侍女。一不小心被当时的裕王看上,收了房。。。李家自此鸡犬升天。
贺六道:“世子爷天生睿智。定能在锦衣卫中干出一番事业来,为李贵妃脸上添光!”
李高对贺六不怎么感冒,对老胡却是异常的热情:“我说胡老头儿,你那飞刀功夫交给我呗!求你了!”
老胡笑道:“世子爷,你求我也没用啊!我这飞刀功夫,是湖州铁刀门传下来的。只传徒弟,不传外人。”
李高闻言,“扑通”一声给老胡跪了下来:“这还不好办?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老胡一脸茫然,片刻后,他连忙扶起李高:“世子爷快快请起。你这不是折杀老胡头儿我么?”
李高道:“你不收我为徒,不教我飞刀功夫,我就不起来了!”
老胡摇头:“哎呀,这可难办了!铁刀门的规矩,徒弟拜了师,就要事事听师傅的!您贵为伯爵世子。。。”
李高连忙说:“放心放心!我以后啥事儿都听你胡老头,不,师傅的!只要你教我那厉害的飞刀功夫,你让我跳河我就跳河、让我上树我就上树!”
贺六冷眼旁观,心说:老胡这厮,三言两语就收服了李高这个傻世子。
其实,李伟、李高父子身上虽然都有各自的毛病,可二人本性还是良善的。
贺六开口:“伯爷,世子。皇上命我们去天津,查办一件案子。世子要是没什么事儿,收拾收拾,下晌就随我们出发去天津吧。”
李高闻言老大的不乐意:“今晚宁远侯请我吃花酒。咱们明日再出发不成么?”
老胡道:“世子爷,您刚才不还说事事听我这个师傅的么?”
李高连忙道:“啊,对对对!师傅您让我跳河我就跳河,您让我上树我就上树!吃完饭我就收拾东西,跟着你们去天津!”
武清伯李伟忽然对贺六说:“你那口刀倒是挺短的,抽出来,让我使使!”
贺六闻言一头雾水,不过武清伯是国丈,他发了话,贺六只得听命。他抽出绣春刀,刀身背对武清伯,递了过去。
李伟拿起绣春刀,竟然用刀尖儿剔起了牙!原来这喜鹊肉粗,塞牙。。。
吃完饭,李高收拾了个小包袱,跟着贺六、老胡先去了趟北镇抚司,领了马。三人打马直奔天津卫城。
路上,贺六和老胡说着通夷案的事儿。
贺六道:“其实天津卫所军跟走私贩子大做生意,偷着将西洋货物从天津运往京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这一遭不知道是为何,通夷案竟然捅到了刑部。”
老胡点点头:“这的确是件怪事。”
李高在一旁问老胡:“师傅,西洋货是好东西啊!我家里就有宁远侯送的一个西洋千里眼!嘿,你不知道,站在望楼上,看隔壁陈巡抚家的两个小姐在花园儿里采花儿,呗儿清楚。”
老胡道:“西洋货虽好,可朝廷严禁咱们跟西夷做买卖。想做买卖也成,只能在福州、广州、杭州三地做。”
李高道:“师傅这我可就不懂了!既然西洋货是好东西,朝廷为啥不让咱大明的子民跟西夷做买卖?我听宁远侯说,那西洋千里眼,是他拿两斤碧螺春跟一个西夷换的!要是咱们拿出两千斤碧螺春,不得换西夷人一座银山?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其实李高话糙理不糙。奈何封关禁海是祖制。这位不着四六的武清伯世子不知道,他的观点,竟然跟内阁的张居正不谋而合!
张居正前两天便谏言隆庆帝,开放海禁。却遭到了高拱等守旧派官员的一致反对。
三人行了一日,终于来到了天津卫。
天津卫迎接上差的,是指挥使孙春斌。要说孙春斌还是贺六的老熟人呢!当初查办丁旺案时,孙春斌还是个指挥佥事。这人颇会钻营,六年之后,竟然升到了指挥使,坐上了天津卫所军的头把交椅。
第326章 三船毒物(一更)
天津卫指挥使衙门大堂。
指挥使孙春斌将贺六、老胡、李高让到了上座,又让亲兵上了茶。
贺六笑道:“孙指挥使官运亨通啊。六年前我来查办丁旺案,你还是指挥左佥事。六年内竟然连升数级,坐上了天津卫的头把交椅。”
孙春斌很会钻营。严党得势,他巴结严党。吕芳、陈宏得势,他巴结吕芳、陈宏。如今新皇上登基,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巴结上了高拱。严党倒台了、阉党倒台了,他这根墙头草竟能屹立不倒。
孙春斌一本正经的说:“六爷,惭愧啊。末将这些年没为朝廷立什么战功。朝廷倒对末将大加提拔。”
李高喝了口茶:“哎呦,这茶不错,像是今年新下的玉兰香片。”
李高这个傻世子平日里最爱附庸风雅。他此言一出,贺六差点笑出声。
衙门亲兵伺候的是铁观音,名副其实的绿茶。玉兰香片则是花茶。李高堂堂的武清伯世子,竟连绿茶、花茶都分不清。
孙春斌忙不迭的拍上了马屁:“世子爷要是喜欢,末将准备一些,让您带回京城去,给武清伯也尝尝鲜。”
贺六咳嗽了一声,道:“孙指挥使,言归正传。这通夷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春斌回禀道:“六爷,是这样的。有夷女名叫缇娜的,带着六艘走私商船在天津卫沿岸登陆。此女贿赂了塘沽口巡防营千户赵进勇,将六船货物运上了岸。”
贺六一摆手:“且慢,你说这六艘走私商船的货主是个女人?”
孙春斌点头:“没错!是个西夷女人。末将已经审问清楚,此女是西洋什么乌得勒支联盟的女勋爵。这六船货,全都是她从什么拉钉子美洲运来的。”
贺六惊讶道:“西洋女勋爵?这是个什么爵位?难道西洋的爵爷可以是女人么?”
孙春斌道:“大致就相当于咱们的三等伯一类吧?想来西洋是学咱们唐朝时的武则天,女人亦能当政。”
老胡在一旁道:“夷酋是男是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嘿嘿,孙指挥使,咱们是老相识,相互之间没必要藏着掖着。天津卫与西夷商人之间私下的交易,早就是半公开的秘密。这一回,你怎么大公无私,公事公办了?”
孙春斌尴尬的一笑:“这个嘛。唉,实不相瞒。此女带船队靠岸之后,的确给我送银子来着,让我给义正言辞的拒了。”
李高插话道:“吖,老孙,有银子不赚王八蛋,难道你要做王八蛋不成?”
孙春斌道:“咳,世子爷有所不知。银子是好东西,我又不是什么杨炼、海瑞。我要说不喜欢银子,那是假话。这缇娜的六艘走私船中,有三船满载的是什么拉钉子美洲运来的吃食。她给我送银子的时候,带了一些来。我一尝不要紧,竟然都是毒物!三船毒物要是全运上岸,不知道得毒死多少大明的百姓!到时候朝廷追究下来,末将的脑袋怕都要不保!我总不能要钱不要命。”
贺六惊讶道:“毒物?商人重利,这西夷人又不是倭寇,跟咱大明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为何要漂洋过海,运几船毒物来毒害咱们大明的子民?”
孙春斌道:“这末将就不清楚了!”
贺六道:“你把她运来的那些毒物拿来,让我看看。”
孙春斌点头,差亲兵拿来一个木匣。
孙春斌将木匣摆在贺六面前,打开道:“六爷请看,这就是西夷运来的毒物!”
贺六仔细观瞧。这木匣中,有一些发红的草。上尖,下圆。贺六拿到鼻子前一闻,的确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贺六问:“孙指挥使,你怎么能确定这是毒物?我看这东西,有些像咱们晒干的药材。”
孙春斌吩咐亲兵:“去,到天津县衙大牢里,提一名斩监候的重犯到这儿来!”
不多时,亲兵领着一个干瘦的犯人来到大牢之中。
孙春斌命令犯人吃了一根“毒物”。犯人吃完之后,痛苦的直蹦高,边蹦高边倒吸凉气,喊道:“嘶嘶,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