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说道:“好!你们三个最近几天带着手下弟兄,在京城的各个客栈勤加巡查。凡是举子有什么难处,能帮的咱们锦衣卫就要帮!”
戚安国道:“是,师傅。”
贺六回到了家。老胡正在大柳树下哄着小忠儿玩羊拐。
如今老胡可真是享起了清福。告了老,不再受案牍劳神之苦。又有做司礼监掌印的干儿子冯保、做北镇抚使的大侄子贺六、做国舅爷的徒弟李高三人孝敬。整日里要么喝酒,要么耍逗猫狗金鱼,要么就是哄着忠儿,享享天伦之乐。隔三差五,去茶馆跟年岁相仿的老人们聊聊闲天,听听大鼓书。。。简直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忠儿见爹回来了,摆动着两条小腿,扑到了贺六怀里:“爹。”
贺六亲了亲忠儿:“你姐姐呢?”
忠儿道:“在厨房跟娘一起做饭呐。”
贺六放下忠儿,进到厨房。只见女儿香香带着个大围兜,手忙脚乱的炒着锅里的菜。
贺六问白笑嫣:“怎么让咱闺女炒菜?”
白笑嫣答道:“再过三四年,咱们的香香就要嫁为人妇了。女人啊,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会做菜可怎么能行?”
第367章 首辅公子(二更)
贺府饭厅,饭菜上齐。贺六问香香:“哪几个菜是你炒的?哪几个菜是你娘炒的?”
香香答道:“这盘茭白炒肉、那盘清炒芹菜是我炒的。其他的菜都是我娘做的。”
老胡拿起筷子:“我倚老卖老,先动筷子尝尝我乖孙女的手艺!”
老胡夹起一片儿茭白,咬了一口,面露痛苦的神色。
香香问:“胡爷爷,好吃么?”
老胡咧着嘴答道:“好,好吃!比云来酒楼的炒茭白还好吃呢!”
贺六举筷,亦尝了一口:“我的香香啊,你把盐罐子打翻在锅里了?”
香香不高兴的说道:“爹,就你毛病多。我胡爷爷都没说什么,你倒嫌我做的菜咸。”
一旁的小忠儿不失时机的拍上了姐姐的马屁:“姐姐长的辣么好看,做什么菜都好吃。”
忠儿的马屁刚拍完,贺六就夹起一块茭白,喂到了忠儿的嘴里。
小忠儿立马呲牙咧嘴:“爹,给我水,我要喝水。咸死我了。”
贺六给儿子倒了杯水,转头对老胡说道:“恩科会试的诸般事宜,都安排妥当了。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
老胡却摇摇头:“出不了岔子?未必吧?老百姓有句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真要是有人想借着恩科会试兴风作浪,你拦也拦不住。”
京城城北,云来酒楼。
酒楼二楼的雅间之中,一个三十来岁的公子正苦等着自己的一众酒友。
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不似寻常富户家的公子,倒像是勋贵之后。
此人正是当朝首辅徐阶之子,徐璠。
徐璠无心功名。只想借着父亲的光,做个安逸的清闲衙内。他曾跟自己的妻子说过:“父亲是嘉靖二年的进士。如今贵为首辅,可又能怎么样呢?整日在朝堂上如履薄冰,就怕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都道是做官好,我倒看不出这做官有什么好!让我去挤破脑袋考科举当官儿,不如杀了我痛快。”
徐璠在京城之中,开了两家染料局。因为有做首辅的父亲在,六部衙门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兵部造办处给边军将士制鸳鸯战袄,染料都是从徐璠的染料局里进。徐璠也不是那种要银子不要命的主,给造办处供的染料向来是货真价实。一年下来,他倒也能安安稳稳、合理合法的赚个三五千两银子。
徐公子的酒友们陆陆续续的都到了。这些酒友,有张党官员的子侄,也有高党官员的子侄。任自己的父辈们在朝堂上争来斗去,他们这些做子侄的之间关系倒是和睦的很。一起喝喝酒、斗斗蛐蛐、赏赏戏子,偶尔还会联手做做生意。
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林权对徐璠说道:“我听说今夏兵部造办处的染料采办都做完了。徐大哥那两家染料局赚了多少银子?”
徐璠答道:“凑合着赚了个三千多两。加上冬天那一次采办的红利,扣除伙计们的工钱、铺面的开销,到了年下倒也能剩下五千两银子的赚头。”
林二公子摇头:“咳。那才几个银子?不是我说,你爹贵为首辅,随便跟兵部、工部打声招呼,给你些大生意做,你就能赚个盆满钵满!五六年前,北直隶巡抚吴书剑的公子吴庆,手里的商行有几十家。随随便便跟官府做一笔生意,就有几万十几万银子的进项。”
徐璠摇头道:“林老二,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爹谨慎的很的,根本不可能为了我的生意跟六部的人打招呼。再说了,吴庆当年赚再多银子又有什么用?他坑骗的是朝廷的国帑,锦衣卫的贺老六一出手,他跟他爹不就人头落地了么?我合规合法的做我的小生意,每年落个几千银子的赚头,知足的很。”
饭桌之上,公子哥们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朱希孝家的公子朱汀却埋头喝着闷酒。
徐璠问朱汀:“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朱汀道:“咳!我爹虽说做着锦衣卫左都督,名义上是锦衣卫的头儿。可在锦衣卫里,处处受贺老六的排挤。他老人家白日在衙门里受了气,晚上回家倒要拿我当出气筒。动不动就骂我不用功读书没出息。”
徐璠摇了摇头:“你爹也是的,没事儿找什么贺老六的茬儿?贺六做了多少年锦衣卫了?他在锦衣卫里势力盘根错节。连我爹这个内阁首辅都要给他三分薄面。你爹虽说是左都督,却是锦衣卫里的新官儿。有时候啊,这新官儿上任三把火,烧了不该烧的人,倒要引火烧身。”
朱汀摆摆手:“得了徐大哥,不说那些不痛快的事儿了。我这儿有一注稳赚不赔的好生意,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徐璠道:“什么生意?我先说下,那些不干不净、犯王法的生意我可不干。我爹太爱惜自己的名声了,要让他知道我做了犯王法的生意,说不准会打断我的腿。”
朱汀给徐璠斟了杯酒:“瞧徐大哥这话说的,我还能让你去拐卖妇女、贩卖人口不成?是这么回事。京城西南的枫林客栈您知道吧?”
徐璠点点头:“知道,那家客栈的掌柜好像是姓陈吧?”
朱汀道:“没错,掌柜的是姓陈。陈掌柜他爹一直在山东老家,前几天得重病死了。陈掌柜要回山东老家奔丧守灵。想将枫林客栈转手。徐大哥完全可以将这个客栈盘下来。”
徐璠道:“我就懂染料生意,不懂怎么开客栈啊。”
朱汀道:“咳!这有何难,开客栈嘛,无非是让手下伙计将客房打扫干净些。眼下恩科大比在即,会有无数外省举子涌入京城。进了京,就要找客栈落脚。那枫林客栈临近贡院,地界那么好,定然要客满的!徐大哥接下来,先赚举子们这一两个月的快钱。要是恩科大比结束,你不想接着开这客栈,再转手给别人就是了嘛。”
徐璠想了想道:“你说的倒也对。恩科大比的确能让那客栈赚上一笔快钱。可不知道陈掌柜要多少银子才肯转手?”
朱汀道:“他急着回山东奔丧,只求快点转手,故而仅开了两千两银子的价码。”
第368章 及第居(三更)
徐璠被朱汀说动了心。不过徐璠也不是傻子,他问道:“既然这笔生意稳赚不赔,你为何不自己盘下来枫林客栈,却要拉上我?”
朱汀叹了一声:“咳!有钱不赚王八蛋。可问题是,我没本钱啊!刚才我也说了,我爹在锦衣卫衙门天天受贺六的气,回家就朝我撒气。这个月更好了!直接让管家断了我的月钱!不怕丢人啊徐大哥,我现在浑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五十两银子。”
徐璠点点头:“原来如此。这样吧,我盘下那客栈来。真要是赚了钱,我分你三百两银子的红利。”
朱汀道:“那就谢谢徐大哥了!”
第二天,徐璠跟朱汀来到了枫林客栈,与陈掌柜立了转手文约,付清了银子,这客栈算是盘下来了。
陈掌柜一拱手:“徐公子,今后枫林客栈就是您的了!我着急回山东老家为老父守灵。先告辞了。”
陈掌柜走后,朱汀对徐璠说:“徐大哥,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卖菜的全凭一张嘴吆喝。酒楼、茶肆、客栈呢,又全靠一个幌子。幌子写得好,自然客似云来。我看这枫林客栈可以改改名字。”
徐璠问:“改个什么名字?”
朱汀道:“举子们千里迢迢来京城参加恩科大比为了什么?无非是想金榜题名。咱起的这个新名字,一定要讨个好彩头。让举子们乐意来这儿住。”
徐璠苦思冥想一番:“名字要讨个好彩头。叫什么呢?嗯,不如叫金榜苑?”
朱汀摇头:“不好不好,太直白了些。有了,你们家老爷子是嘉靖二年的探花,一甲第三名进士及第。我看就叫‘及第居’吧!再让徐老爷子亲笔题‘及第居’三个字,刻成匾,挂在客栈里。嘿,举子们为了讨这个彩头,一定会纷至沓来。你就等着数银子吧。”
徐璠摇头:“让我爹题字?难啊!我爹他老人家从不轻易给别人题字的。他怕别人拿着他的字,扯虎皮拉大旗,打着他的名号胡作非为。我这两年做染料生意,攒下了两三万银子,年前刚置办了个新宅子。搬家的时候,我让我爹给我的新宅题个匾。他老人家都一口给回绝了!”
朱汀叹了口气:“唉。若是有当今的首辅、四十多年前的探花公的题字,这客栈的生意一定会好很多。对了,徐大哥不是整日被你家老爷子逼着练字?我听说你临摹徐老爷子的字能临摹出个八九分来。不如你照着徐老爷子的字体,写出‘及第居’三个字,刻成匾。横竖那是你亲爹,就算被人察觉匾额是假的,也没人会追究。”
徐璠道:“这样不妥吧?儿子临摹老子的字,造假做赝品。传出去是会贻笑大方的。”
朱汀道:“自古哪有父亲不疼儿子的。就算被人发觉了,你爹不说这字是假的,谁又会深究呢?徐大哥靠着这块匾,多拉拢几个举子来住,赚了银子多买些东西孝敬徐老爷子也就是了。”
徐璠思索一番:“好吧。我全听你的!真没想到,朱老弟你这么有做生意的头脑!”
徐璠找来笔墨纸砚,在客栈雅间里,临摹着徐阶的字体,写出了“及第居”三个大字,又在下面落款“徐阶”。而后他差人刻好了匾,将匾挂在了客栈大门口。
正如朱汀所言,有了这块匾,客栈的生意好的不得了。没几天,整个客栈就住满了前来应试的举子。
这日,徐璠志得意满的回了家给徐阶请安。
徐阶正在书房里读《左传》呢。
徐璠道:“爹,儿子给您请安来了。”
徐阶抬起头,看了看徐璠,叹道:“唉,两京一十三省的举子都在忙着进京准备恩科大比。你也是自小读过书的,到现在却连个举人功名都没有,根本没资格参加恩科大比。”
徐璠道:“爹,儿子不是读书的材料,没有爹一样的真才实学。其实爹您应该这么想:儿子不学无术,有一天真要是做了官,定要因为糊涂误了国事,坑害了老百姓。与其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安安稳稳做点小生意。多娶几房妻妾,多生几个孩子为徐家开枝散叶呢。”
徐阶其实很宠爱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他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担其责、尽其职、成其事。读书不行,做官自然也不行。你没有那份真才实学,做了官也干不好的,必会玷污咱徐家的名声。不如平平安安的在家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唉,爹有时候挺羡慕你的。你爹我倒想辞了官,回松江老家颐养天年。可新朝初立,朝廷的事儿千头万绪,什么事儿都离不开爹啊。”
徐璠连忙给父亲奉上一杯茶:“爹,您老已经六十七了,操劳国事的同时也要保重身体啊!儿子还等着给您老办百岁寿宴呢!”
徐阶苦笑一声:“百岁寿宴?我要是再活三十三年,再做三十三年的首辅,朝廷里的那些人,还不得恨死我?”
徐璠道:“爹,我觉得等朝政稳定下来,您还是给皇上递告老还乡的折子吧。横竖儿子有几盘小生意。够养活您跟娘的了。”
说到生意,徐阶问徐璠:“对了,我听说你最近开了家客栈?”
徐璠点点头:“是。这开客栈赚的是客人的住宿钱,跟官府沾不上关系。儿子守法按章给顺天府缴税,赚的是合理合法的银子。”
徐阶点点头:“嗯。合理合法就成啊!千万不要学当年的吴庆,仰仗着他爹吴书剑的权势,跟那些贪官污吏大做非法买卖。好了,我要接着读左传了。你去给你娘请安吧!”
徐璠唯唯诺诺的点头,出了书房。
锦衣卫北镇抚司。
贺六正在看着几份案卷。徐胖子风风火火的进了值房。他拿起茶碗,喝了口凉茶,埋怨道:“这天儿真他娘的热。”
贺六问:“老七,贡院那边,你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打扫干净了没?”
徐胖子道:“六哥你放心。贡院地面现在干净的连片树叶子都没有。”
忽然,徐胖子想起了什么事儿,他道:“六哥,我手下的耳目今天晌午告诉了我件事儿。徐阁老的儿子徐璠,在贡院附近开了家客栈,名叫‘及第居’。徐阁老还亲自题了匾额。”
贺六抬起头,若有所思:“哦。大明律也没说官员的子侄不能做生意。何况徐璠这人我早就听说过。他跟当年北直隶巡抚家的公子吴庆不一样。他做的都是些守法的小生意。不过这节骨眼上。。。这样吧,老七,你多派几个耳目,盯紧了那‘及第居’。”
第369章 崔广志的本事(四更)
永寿宫大殿。
主考徐阶、副主考杨博、巡考官贺六正在殿前禀报恩科的各项准备事宜。
三人说完后,隆庆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你们办的很好。还有三十天举子们就要入贡院,跃龙门。现在可以开始着手准备考题了。”
徐阶拱手道:“按照惯例,会试试题需由皇上钦定,写好后,锁入文渊阁中。待到会试当日的三更天,由锦衣卫将试题护送往贡院。”
隆庆帝道:“徐师傅是朕的老师、大明的太子太傅,又是东阁首席大学士。今年恩科的试题,朕看就由你出吧!”
皇帝让臣子拟定会试试题,是对臣子莫大的信任。对臣子来说代表着无上的荣耀。
徐阶连忙倒地叩首:“老臣何德何能,竟能得皇上如此信任。”
隆庆帝道:“贺六,快把徐首辅掺起来!徐师傅,你我是师生。朕若是连自己的老师都不能信任,还能信任谁呢?”
徐阶晚上回了府,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之中。
他摊开一张纸,绞尽脑汁的想了个题目写在纸上。不多时,他摇摇头,自言道:“不成。”说完将那张纸撕了个粉碎,扔在了地上。
不多时,他又拟定了个题目,看了一柱香功夫,他自言道:“考题应代圣人立言。这个题目还是不妥。”
整整三个时辰,徐阶的书房里,废纸团已经铺了一地。
徐阶不知道,书房的房梁之上,一个黑影正瞪着一双铜锣般的大眼睛盯着他呢!
那位梁上君子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爱占小便宜的崔广志!
锦衣卫当中,人人都当崔广志是个草包。可如果崔广志真的一点本事没有,朱希孝为什么要力排众议,将他抬举成四大千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