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边吃边道:“怎么说呢?有利有弊吧!户部呈报,仅这两个月,沿海几十个通商口岸收取的通关税银,便达九十五万两之巨!一年下来,通关税一项就能给国库增加五六百万两的收入。几乎等于浙江一省一年的财税!”
李贵妃道:“这是好事啊!皇上怎么还说有弊端?”
隆庆帝叹了口气:“唉,弊端在于,西洋人仿佛有用不尽的银子。据户部推算,这两个多月,有近千万两的银子从西洋人手中流入了大明国境流通。本来金换银官价是一兑十。这才两个月,就变成一兑十一了。”
隆庆帝哪里知道,西班牙、葡萄牙两大帝国在几万里之外的拉丁美洲发现了上百个大银矿。无数西洋商人的船队,满载着在拉丁美洲铸成的银币,正源源不断的开往大明沿海。。。
隆庆帝又道:“与西洋通商,虽说有利有弊。不过嘛,利总是要大于弊的。”
李妃点点头,又问道:“对了皇上,恩科的事筹备的怎么样了?”
隆庆帝放下了筷子:“开科取士在即。京城之中却不知从哪儿生出了谣言,说徐师傅的儿子偷卖考题!”
李妃道:“这事儿,冯保昨儿跟我说过。臣妾以为,只是市井流言罢了。皇上不必理会。”
隆庆帝道:“是的。朕的徐师傅不是严嵩!他绝不会拿朝廷的论才大典去换银子!”
二十天后,贺府。
还有三天便是恩科大比的日子。贺六这个巡考官这几日天天在贡院忙着准备一应事宜。万事妥当,今晚他终于能回家睡个安稳觉。
可觉睡了一半儿,一阵“咚咚咚”的砸门声便将贺六从梦中吵醒。
李黑九慌慌张张的进到院子里。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贺六披着衣服起身,来到李黑九面前:“出什么事儿了?”
李黑九指了指那年轻人:“六爷,这人便是数年前在顺德府法场为我喊冤的叶向高。”
叶向高连忙给贺六行礼:“学生见过贺大人。”
这些年,李黑九穿上了官衣,从一个土匪摇身一变,成了大明朝的武官,有了俸禄银子。他一直在资助书生叶向高。叶向高也算争气,年纪轻轻就乡试得中举人,赢得了参加会试的资格。
李黑九道:“叶向高,把你收到的那封信呈给六爷看看!”
叶向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贺六。
贺六拿过信,借着烛光仔细观瞧。只见信纸上写着:“凡及第居所住的学子,今夜寅时去城西永定河畔,可得恩科会试考题!凭考题金榜题名后,付百倍住宿钱予及第居即可。”
贺六皱了皱眉头:“半夜三经让你们去永定河拿什么考题?会不会是个恶作剧?有人故意让你们这些学子入贡院前睡不好觉?”
叶向高道:“贺大人,这我就不知道了。今天傍晚前,几乎每一个在及第居住着的学子,都在床铺底下找到了这样一封信。我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就找到了李大人。”
贺六掐算了下时辰:“还有三个时辰就是寅时了!李佥事,咱们就去那永定河畔走一遭。看看写信的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372章 鬼火送试题(二更)
贺六和李黑九,带了三百多精干力士,来到永定河畔。力士们借着夜色潜伏在河畔竹林里。真要是有人来给学子们送什么考题,三百支鸟嘴铳立时就能将他射成马蜂窝。
从子时三刻起,陆陆续续有些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来到了永定河边。
贺六对李黑九说道:“看来年轻举子当中还是有人相信天上掉馅饼。竟然真来了永定河边等天上掉下来的试题。”
李黑九笑了笑:“六爷,叶向高相比于他们就聪明的多。他已回客栈睡觉去了。他才不信来永定河边就能拿到考题。”
贺六道:“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想明白。真有人要卖恩科考题,也得悄悄的干这事儿,闷声发大财嘛!根本不会大张旗鼓,仿佛就怕咱们锦衣卫不知道这件事!”
李黑九指了指身边的一众力士:“六爷,弟兄们已经撒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有人来送考题,咱们立刻就能把他拿下!”
时辰一刻一刻的过去。已是寅时。哪里有人来送什么考题?只偶尔有几只王八,从永定河里游上来,不紧不慢的在岸边爬着。
一两百名举子大失所望,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困死了!定然是有人哄骗咱们。咱们还是回去好好睡觉,坐等后日入贡院吧!”
此言一出,一众举子们纷纷转身,准备回客栈。
李黑九道:“娘的,六爷,咱们和举子们都被人耍了。大半夜跑到永定河边喝了一夜凉风,看了一夜王八!”
贺六道:“罢了,弟兄们今晚辛苦了。回。。。”
贺六嘴里的“回”字刚说出口,永定河的上游霎时间星光点点。
李黑九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闹鬼了?这大秋天的,难不成有萤火虫?”
贺六亦皱了皱眉头:“怪了。半夜河上出鬼火了?”
星光点点顺流而下,终于,贺六看清楚了,沿河而下的,不是什么鬼火,而是一盏盏莲花灯。
每年重阳节,京城百姓定要在永定河畔放莲花灯,寄托对亡故亲友的哀思。可今日才是八月初三,离着九月初九重阳节还早呢。
一众学子纷纷在岸边捞起莲花灯。贺六亦捞起一盏。只见莲花灯上用一截红绳绑着一个字条。打开字条,上面写着:“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何如?”
贺六狐疑的说:“难道这就是恩科的考题?”
说完,贺六将字条递给了李黑九。
李黑九看了看,道:“咱是粗人,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横竖徐首辅现在住在北镇抚司。咱们拿着这劳什子,去问问徐首辅,就知道是不是恩科考题了!”
贺六点点头,领着力士们回了北镇抚司。
徐阶上了年纪,觉少。丑时三刻他便起来了。此时他正在北镇抚司中翻阅着各地呈上来的奏折。等着天一亮,进宫早朝。他的书桌周围,站着六个人高马大的锦衣卫力士守卫。
贺六朝着徐阶拱拱手:“首辅,您这么早就起来了?”
徐阶苦笑一声:“我已是年逾古稀的人,觉少啊。天还没亮你就来找我,想来是有要紧事吧?”
贺六连忙将莲花灯上解下来的字条,递给了徐阶。
徐阶接过去,在烛光下一看。顿时面无血色,一言不发!
盏茶功夫后,他才结结巴巴的问道:“贺,贺镇抚使。这字条你是从何而来?”
贺六道:“昨日傍晚,有人给及第居里住着的举子们送了信。让他们寅时去永定河畔。说会在永定河畔送给举子们恩科考题。并声言,凭着考题金榜题名后,只需给及第居付上百倍的房钱。属下今夜带人,去了永定河边。寅时一刻,永定河上游忽然漂下无数莲花灯。莲花灯上绑着的,就是这字条。”
徐阶目瞪口呆的说道:“啊呀!贺镇抚使,这字条上所写,便是我所出的恩科考题啊!”
贺六闻言大骇:“什么?”
徐阶忙问:“那些去永定河畔的举子们,都拿到这份考题了么?”
贺六点点头:“属下以为,考题锁在文渊阁里,出题人徐首辅您又住在北镇抚司。题目是一定不会外泄的。定然是有人搞什么恶作剧。故而属下并未阻拦他们拿莲花灯上的小纸条。”
徐阶道:“怪了!考题只有天知地知和我知!怎么会泄露出去的?会不会是有人潜入了文渊阁,偷走了考题?”
贺六摇头:“不可能的。文渊阁中的考题,贴着五道封条,上着六把大锁。还有数百名锦衣力士守卫。。。”
徐阶问道:“会不会是带队守卫的人不可靠?”
贺六叹了声:“唉,我的首辅大人。带队守卫文渊阁的,一个是蓟州总兵戚继光次子戚安国。一个是辽东总兵李成梁次子李如柏。一个是广西总兵俞大猷长子俞咨皋。这三人都是忠良之后,性情纯良,万分可靠。断然不会做偷盗恩科试题那样的大逆不道之事。”
徐阶蹙起了眉头:“那考题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贺六问道:“首辅大人,你定考题的时候,身边可有旁人?譬如伺候的侍女、下人?”
徐阶道:“定考题的事情关系到朝廷的论才大典!是头等机密之事。我怎么可能让下人、侍女在一旁伺候?我那天把自己锁在了府中书房里。”
贺六又问:“您在书房里定考题的那天,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儿没有?”
徐阶想了想,道:“应该没有。哦,我想起来了。定好考题,我困意攻心,竟然趴在书桌上睡了半个时辰。”
贺六狐疑:“定好考题之后便昏睡了半个时辰?”
徐阶点点头:“是啊。真奇怪。我已经上了年纪,觉少的很。那天不知道怎么。。。哦,对了,睡着前,我还闻见书房里有一股子奇怪的香味。”
贺六道:“坏了!徐首辅,你那天别是中了江湖中人常用的迷香了吧?”
徐阶奇怪的问:“迷香?”
贺六点点头:“徐首辅,现在惟一的可能就是,你定完试题,就让人在书房里下了迷香迷晕。而后那人趁你熟睡,偷看了试题。”
第373章 隆庆帝耍无赖的本事(三更)
考题已经外泄,便断然不能再用。这是大事,必须立即禀报隆庆帝。
贺六陪着徐阶连夜入宫,觐见隆庆帝。
今夜在永寿宫大殿外当值的是冯保。冯保靠在大殿外的石栏杆上,打着瞌睡。
贺六和徐阶火急火燎的走到冯保面前。
冯保睁开眼睛:“徐首辅、义兄?你们怎么这个时辰来永寿宫了?”
徐阶道:“出大事儿了!我要见皇上,请冯公公立即通报!”
冯保摇头:“徐首辅啊,不是我不给你面子。皇上今晚宠幸了林贵嫔。敬事房的人刚把林贵嫔送走。皇上才睡下不久。这时候,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打扰皇上安寝。”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宫女杨金英趁嘉靖帝熟睡之际,用黄绫布弑君未遂。自那之后,嘉靖帝便定下了规矩。晚上嫔妃侍寝完毕,要立即送走。不得与皇帝同床过夜。
隆庆帝勤政爱民。却有一个男人都爱犯的小毛病——好色。他今夜已经让敬事房一连送来了两位贵嫔,宠幸完刚送出了永寿宫。这时候,他刚刚合眼。
贺六在一旁道:“冯保,徐首辅的确有天大的事儿要见驾。你就不能通融通融?”
冯保为难的说道:“义兄。皇上整日里操劳国事。晚上还要为大明皇族开枝散叶。有什么事儿比他老人家的龙体还重要?”
徐阶急眼了!他竟不顾首辅大学士的体面,在永寿宫前高呼道:“皇上,臣徐阶,有大事禀报!”
徐阶毕竟上了年纪,中气不足,喊声并不大。
贺六憋足了气,亦大喊道:“皇上,臣贺六,有大事禀报!”
永寿宫中传来隆庆帝慵懒的声音:“冯保,让他们进来吧。”
冯保引着贺六、徐阶进到永寿宫。
隆庆帝披了件龙袍,走下龙榻,坐到龙椅上。
隆庆帝问道:“还有一个时辰就早朝了。徐师傅,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你连一个时辰都等不及了?”
徐阶重重的磕了个头“咚”,而后他沮丧的说道:“启禀皇上,臣该死。恩科考题。。。外泄了!”
隆庆帝闻言大惊:“什么?”
贺六亦叩首,将今晚之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隆庆帝听。
隆庆帝一脸狐疑的看着徐阶:“徐师傅,考题是你亲手所写。现锁在文渊阁,有锦衣卫的重兵看守。你若不开口,这题是怎么外泄的?”
徐阶哑口无言。
贺六在一旁道:“启禀皇上,臣怀疑,有人在徐首辅出题之时,在徐府书房中下了迷香,迷昏了徐首辅,窃走了考题。”
隆庆帝阴晴不定的看着贺六,良久才开口:“哦?那偷考题的人本事也太大了些吧。首辅府也算是枢机重地,朕登基后便下旨,从前军都督府调了三百兵士,守卫首辅府。竟然有人能堂而皇之的在首辅府中下什么迷香,迷晕大明的内阁首席大学士?”
徐阶忙不迭的磕头:“总是老臣办事不够周密,请皇上责罚。不过,当务之急,是更换恩科考题!”
隆庆帝皱了皱眉头:“据朕所知,历朝历代会试之前,突然更换考题都是大不吉之事。何况此次是朕登基后,新朝元年开的恩科?临场换题,岂不成了自找晦气?”
徐阶无言以对。
隆庆帝道:“这样吧,徐师傅,你先去西苑值班,等着早朝。贺六,你留一下。”
徐阶颤颤巍巍的走出了永寿宫。
隆庆帝问贺六:“贺六,你怎么看这件事?”
贺六朗声道:“皇上,臣以为,窃取考题的那个人,目的不在于用考题牟利。而在于陷害徐首辅!”
隆庆帝问道:“哦?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