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芳走后,陆炳并未让十三太保散去。
他先是训话:“《百官行录》的价值并不亚于丁旺一千五百万两的家财!老六,你是锦衣卫的抄家官。找东西这种事儿,自然是你负责。其他十二个太保,要协助老六!找出《百官行录》,我再赏你两千两银子!”
贺六跪倒道:“属下领命。”
陆炳布置完了正事,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我要说清楚。咱们锦衣卫的家规,你们十三个人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将锦衣卫经办案子的案情泄露给他人是个什么罪过?老十,你是掌刑副千户,管着本卫军纪。你说说。”
老十严常肃拱手道:“禀指挥使。锦衣卫家规,吃里爬外者,杀!”
陆炳点点头:“嗯。你们十三太保,在锦衣卫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三千人之上!你们要给下面的力士、校尉们做好表率!不要干吃里爬外的事,懂么?一旦干了吃里爬外的事,被我查出来,就休怪家规无情了!”
“属下牢记指挥使教诲!”十三位太保齐声道。
陆炳仔细观察着这十三人中每个人的表情——倒是个个面无异色。
十三太保里一定有吕芳的内应——会是谁呢?
第三十五章 烫手山芋
贺六得了两千两赏银——这可是笔大数目。一个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官面上一年的俸银不过七十两。指挥使陆炳这一赏,就赏给贺六三十年的俸禄。
贺六拿了赏银,自然要请老胡到松鹤楼喝酒。
松鹤楼雅间内,贺六和老胡对坐小酌。女儿香香则在一旁,啃一只烧鹅腿儿。
“慢点吃,香香,别噎着。”老胡摸了摸香香的小脑袋,说道。
转头,老胡看到贺六一脸愁容:“拿了陆指挥使的赏银,你怎么还摆着一张苦瓜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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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六给女儿香香又夹了一块鱼尾巴肉,道:“你以为这钱是这么好拿的?丁旺死了,他的财宝咱们也已经查检完毕。那本《百官行录》的下落,现在却是毫无头绪。《百官行录》关系到朝廷八百多名官员的生死。这东西事关重大,价值不亚于丁旺的一千五百万两家财!”
老胡非常了解贺六:“除了《百官行录》,你现在愁的,还有那本《聚宝要术》吧?”
贺六愕然:《聚宝要术》是“鬼宅案”、自己父亲、妻子被害的唯一线索。丁旺供认,他教万安良柱中藏银的法子,就是出自《聚宝要术》之中。可现在丁旺死了,当年那宗“鬼宅案”,也随着丁旺的死断了线索。。。。
贺六给自己斟上一杯酒:“老胡,我早就说了,再也不会查鬼宅案,再也不会查《聚宝要术》。现在,我只想找到《百官行录》,了结陆指挥使给我的差事。”
老胡笑了笑:“南城那些下三滥的地方,女表子们有一句话。这句话啊,话糙理不糙。我现在得说给你听。”
贺六问:“什么话?”
老胡似乎不想让正在埋头啃鸭腿的香香听到这句话,他附到贺六耳边:“心急吃不了热!”
贺六一口酒,差点全喷在老胡脸上。他爽朗的大笑:“呵,老胡。你这话。。逗死我了。”
老胡问贺六:“老六。假如你真找到了《百官行录》,你觉得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你要知道,谁拿到了这部书,如果自己昧下,就能操控朝廷里的八百多名官员——等于能够操纵朝局!严阁老、吕公公、裕王爷。。。这些人个个乌眼鸡似的盯着呢!说白了,《百官行录》就是块烫手的山芋!当心让这劳什子咬了手!”
贺六道:“真要是找到了它,那其实也好办,直接交给陆指挥使就是了!关乎朝局的大事,是陆指挥使考虑的。咱们只管办好他给的差事就是。”
老胡大笑:“老六啊,你这二十年的锦衣卫,还是白当了!假如这东西被你找到了,你给了陆指挥使,陆指挥使再呈给皇上——皇上一怒之下掀起大狱。到那时,朝廷中定会是腥风血雨。你还记得咱们的祖师爷毛骧是怎么死的么?”
毛骧是锦衣卫首任指挥使,被锦衣卫的人尊为祖师爷。
洪武年间,毛骧受命于洪武爷,率领锦衣卫办了蓝玉案、空印案、胡惟庸案。三大案,导致天下官员一半儿都被斩首。
三大案办完,朝野上下都对双手沾满鲜血的锦衣卫不满。洪武爷只能找了个由头,杀死毛骧平息众怒,并一度解散锦衣卫衙门。。。。
贺六道:“老胡,你的意思是,假如陆指挥使拿到《百官行录》,按图索骥,把这八百多名官员都治罪,会引发众怒?”
老胡道:“八百多名官员,分属严党、裕王党、阉党。他们的门生古旧遍布朝野。陆指挥使要真把这些人都给办了,一定会引发众怒。到那时,严阁老、裕王、吕公公会联起手来对付咱们陆指挥使!陆指挥使到时候自身难保。你这个具体经手,找到《百官行录》的人,一样也会受到牵连!”
贺六叹了口气:“老胡,照你这么说,我还不如不去找这部书呢!”
老胡喝了口酒:“要么说这是个烫手的差事呢?退一步说,如果你找到了《百官行录》,不交给咱们陆指挥使,严阁老、裕王、吕公公三方,一定会分别许给你高官厚禄,跟你要这东西。”
贺六道:“可无论我把这东西交给三方中的任何一方,另外两方都会恨我入骨!这真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老胡大笑:“对。到时候啊,你就是猪八戒背镜子,里外不是人!”
香香摸了摸嘴边的油,眨了眨眼睛:“胡爷爷,谁是猪八戒啊?”
老胡指了指贺六:“你爹是猪八戒啊。”
香香拍了拍自己的小手:“哦,哦,我爹是猪八戒,大鼻子猪八戒!”
贺六又对老胡说:“不管怎么说,陆指挥使交待下来的差事,该查还是要查的。”
老胡道:“对了,丁旺那个官场之中的替身——顺天府尹周子高不是还关在诏狱里么?你何不去审讯他一番?说不定能从他口中得到什么线索呢?”
贺六摇摇头:“陆指挥使已经审过他了。他的确不知道《百官行录》的下落。”
雅间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来的人竟然是吕芳的干儿子——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
黄锦推门进来:“老六,你倒是闲在的很!接了那么大的差事,还有闲心在松鹤楼喝酒。”
贺六和老胡赶紧拱手:“属下见过黄公公。”
黄锦笑道:“杂家路过松鹤楼,专程来讨你老六一杯酒喝。”
贺六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黄公公,请上座!”
而后,贺六拍了拍香香的小脑瓜:“香香,快拜见黄公公!”
香香跪倒,给黄锦磕了个头。
黄锦笑道:“诶呦,好俊俏的丫头。老六,这就是你家的小姐?你好福气啊!快起来!这是杂家赏你的。”
黄锦从袖中掏出一颗金瓜子,放到香香手里。
黄锦当着司礼监秉笔,又兼任东厂提督太监。他这样身份的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讨什么酒喝。
两杯酒下肚,黄锦叹了口气:“唉。。。。”
贺六问:“黄公公因何事叹息?”
第三十六章 各种价码
黄锦一声叹息。他喝了杯酒,对贺六说:“老六,你知道杂家当着司礼监秉笔,最近又接任了东厂提督太监,还管着内承运库。既要伺候好皇上日常起居,又要管好东厂那群猴崽子,还要替皇上管好私库。。。。实在是难得很。”
贺六道:“黄公公天纵睿智。都说是能者多劳。您的差事多,正说明皇上、吕公公信任您啊!”
黄锦摇头:“东厂那群猴崽子,都是些练武之人,个个五大三粗的,不好管啊!我最近建议吕公公,在东厂提督太监下设东厂指挥使一名。想找个人,替我当半个东厂的家!”
贺六道:“这样也好,找个人,替黄公公分一分忧。”
黄锦笑道:“吕公公说了,在东厂督公之下设一个指挥使倒是不难办。难办的是,谁来做这个东厂指挥使!这人既是要当东厂半个家,就一定要选一个精明强干之人!他要不争功,不夺利,还要办事老练。。。。最好,还能有在厂、卫效力过的经验。”
旁边的老胡已经听出了端倪:黄锦说的指挥使人选,不就是贺六么?
贺六也不是笨人,能够听得出黄锦话里有话。他装起了糊涂:“黄公公这么一说,这样的人的确难找。”
黄锦又道:“其实说难找,也不难找。杂家看老六你不就是合适的人选么?你在锦衣卫效力了二十年,是出了名的不争功,不夺利。这二十年里,你们陆指挥使交给了你无数的差事。哪一件差事你不是办的漂漂亮亮。。。。。”
贺六自谦道:“黄公公太抬举属下了!属下资质愚钝,又不会武功——唯一会的手艺就是抄家。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什么东厂指挥使?还有,属下只是个正六品的百户。怎么能连跳五级,做正三品的指挥使呢?”
黄锦笑道:“老六你谦虚了!你是什么人,有多少本事,杂家心里清楚的很。这个东厂指挥使,非你这样的人来做不可!至于品级嘛,呵,东厂归宫里管,归司礼监管。司礼监想让谁从正六品直接升正三品,只需跟兵部打个招呼,在兵部、吏部备个档就是了。”
黄锦话锋一转:“不过嘛。光是杂家知道你有真本事还不够。你还要在吕公公、司礼监其他几位秉笔面前,证明自己有本事!你眼下不就有个大好机会证明自己的本事?”
贺六装起了糊涂:“什么机会?还请黄公公明示。”
黄锦道:“《百官行录》这部书关系重大。你要是能找到它,献给吕公公,自然能证明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到时候正三品的东厂指挥使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到东厂来做个指挥使,总要强过你在锦衣卫做个小小的百户吧?”
黄锦终于亮明了今天来此的目的:阉党,想用一个正三品的指挥使职位做诱饵,拉拢贺六反水锦衣卫——在找到《百官行录》后,将这书交给阉党。
黄锦又道:“如果你找到《百官行录》,交给吕公公,除了正三品的指挥使职位,吕公公还会赏你五万两银子!一句话,你老六是有本事的人。你这样的人,吕公公是一定会重用的!”
贺六道:“承蒙吕公公、黄公公抬爱。属下一定竭尽全力,找到《百官行录》。”
贺六的回答,等于没有回答。竭尽全力找《百官行录》?反正还没找到。找到之后,是交给吕公公还是交给陆炳,那都是后话。
黄锦大笑:“好!杂家的话说到了。你老六是聪明人啊。到时候怎么办,你心里清楚。酒喝过了,杂家要回宫里当值了!再会了老六!”
黄锦走后,老胡笑着对贺六说:“老六,这《百官行录》还没找到呢。已经有人来给你开价码了!一个正三品指挥使,外加五万两银子的赏银!呵,不愧是宫里的人,好大的手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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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入夜。老胡和贺六吃完了饭,各自回家。
贺六领着女儿香香走到自家院门口,却见院门口挺着一顶青呢小轿。
从轿子上面走下来一个人——竟然是当朝首辅严阁老的长子——工部侍郎兼太常寺卿——小阁老严世藩!
“老六,你可让我好等啊!”严世藩对贺六说。
贺六倒头遍拜:“属下见过小阁老!”
严世藩道:“我路过你家,过来讨杯茶喝。”
贺六赶紧说道:“小阁老请。”
严世藩和贺六进到院中。严世藩低头看了看香香:“小娃娃,天晚了,你得赶紧睡觉。要不大马虎要来吃你了!”
贺六对香香说:“回屋睡觉去吧。”
香香蹦蹦哒哒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严世藩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抬头看了看一轮明月:“老六,今夜月明星稀,咱们就在这院子里,边赏月边聊天,如何?”
贺六拱手:“全凭小阁老吩咐!”
严世藩吩咐他带来的下人道:“你去厨房,烧一壶热水,泡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贺六赶紧给仆人指路:“厨房在那边。”
严世藩问贺六:“老六,你今年贵庚了?”
贺六答道:“四十。”
严世藩笑了笑:“我比你虚长三岁。你倒要叫我一声大哥。”
贺六道:“属下是何等人,怎敢高攀小阁老。”
严世藩摆摆手:“老六,你这样说可见外了!唉,你这个正六品的查检百户,是从你父亲那儿承袭来的吧?做了二十年的正六品,陆炳竟不知道对你这样的人才善加提拔!真是。。。。”
贺六道:“属下没有什么本事。做正六品的查检百户都时常感到难以胜任。。。”
严世藩摇头:“老六,什么叫难以胜任?做官嘛,屁股决定脑袋!你做正六品的时候,会有正六品的本事。做正一品,照样能有正一品的本事!最近,你可听说两淮盐运使出缺的事儿?”
两淮盐运使管着两淮盐税,虽然只有正四品,却是朝廷上下公认的天下第一肥缺。
贺六道:“属下不知。”
严世藩道:“以前不知道没关系,现在不是知道了么?两淮盐税,占着江南财税的大头。江南财税,又占着国库收入的半壁江山。两淮盐运使这样重要的职位出缺,我爹自然想派一个忠心、清廉又有本事的人赶紧补上!”
第三十七章 一个价码比一个高
两淮盐运使是文官正四品,贺六却是武官正六品。二者风马牛不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