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班太监丘山重走了过来,劈头就骂:“你们的魂儿都落到怡红楼的婊子身上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几日有件要紧的东西存放在咱们东厂里。出了篓子,仔细刘督公扒了你们的皮。”
几名番役连连应声:“是,丘公公。”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窜到了东厂东北角的督公值房的房顶上。
这道黑影,正是江南盗圣燕子飞。
他悄悄掀起一片瓦,而后,用火折子点燃了一个火油筒,抛入督公值房之中。
片刻之后,督公值房浓烟滚滚。
丘山重见状,大喊道:“不好了!督公值房失火了!都去救火啊!”
边喊,他边跑到了东厂西南角甲二号库房前。他大声命令着领班镇抚:“督公值房失火了!你还不赶快领着人去救火?”
领班镇抚为难的说:“可刘督公给我们下了严令,让我们寸步不得离开甲二号库房。”
丘山重怒斥那领班镇抚:“你是不是傻?督公值房里有那么多重要案卷,要是一把火烧干净了,明日刘督公来了东厂,亦要扒了你的皮!甲二号库房前,留下十个人守卫也就是了!其他人,统统随我去救火!”
孟冲昨夜对燕子飞说,他在东厂里安插了一颗钉子。这颗钉子,正是这个平日里面似忠厚的丘山重!
第390章空空如也(五更)
东厂督公值房浓烟滚滚。夜里当值的大部分东厂番役都在丘山重的指挥下跑到了这里救火。
丘山重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大喊一声:“坏了!督公值房里,有这几日监察六部堂官的言行簿子!还没给皇上看呢!谁进去,把言行簿子抢出来?”
一众番役面面相觑。火势尚烈,谁敢往火堆里扎?那不是找死么?
丘山重很会演戏。他面露焦急的神色,猛然间,他大喊一声:“找一床被子来!”
不多时,一名番役给丘山重找来一床被子。
丘山重连忙道:“赶紧,用水把被子淋透!”
番役照做。
丘山重披上湿被子,一头扎进了督公值房。一柱香功夫后,他手里拿着一本言行簿子,从督公值房里跑了出来。而后他一头栽倒在地。
番役赶紧给他掐人中,往脸上喷凉水。
丘山重身上有七八处烧伤,良久才醒过神来。他气息微弱的说道:“明,明日把言行簿子交给刘督公。别让他在皇上面前出丑。”
说完,丘山重便晕死过去。
与此同时,东厂甲二号库房房顶。
身轻如燕的燕子飞已经伏在了房顶上。他揭开几片瓦,而后将一根带着虎爪的绳子抛在了房梁上。
“哧溜。”燕子飞悬空进入了库房!
不得不说,刘大失算了。他太相信甲二号库房的那四道铁门。他没想过,铁门再牢靠,这库房的房顶上也只覆有瓦片。真正的飞贼,不会从地面上潜入库房,而会从天而降。
甲二号库房内,机关林立。一个不小心触发机关,库房中人立马会被四处射来的暗器夺去性命。
这难不倒燕子飞。二十年前,他为了跟人打赌,单枪匹马闯过福建暗器世家赵家的天机阁!
甲二号库房里的暗器机关再多,也赶不上天机阁多。
燕子飞用一柄萤骨棒照着亮子。萤骨棒的光是微光。甲二号仓库外守卫的番役完全察觉不到。
终于,燕子飞看到身前二十多步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个铁印盒。
燕子飞心忖:盒里应该就是传国玉玺了!
他没有急着过去取玉玺。他知道,周围地面上,说不准有多少机关陷阱呢!
他抽出腰间挂着虎爪的绳子,“唰唰”甩了两下,径直将虎爪抛到了房梁上。而后他轻踮脚尖,“噌”腾空而起。直接悬空到了铁印盒的上方。
燕子飞双脚挂住绳子,双手将传国玉玺捧出。脚腕一发力,“腾”一声直接越上房梁。又借着房梁使力,通过屋顶瓦片的缺口,逃离了甲二号库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第二天一大早,刘大来到了东厂。
督公值房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刘大怒气冲天。他询问道:“昨夜是哪个掌班当值?”
一名掌班太监答道:“是丘公公当值。”
刘大道:“这厮该死!怎么让我的值房走了水?”
掌班替丘山重说起了好话:“督公。水火无情,这怪不得丘公公啊。丘公公为了抢出这几日六部堂官们的言行簿子,一头扎进了火海里,烧伤了七八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大的气消了一半儿:“哦?他人呢?”
掌班答道:“已送回家调养了。”
刘大深知,对手下要恩威并施。不能光扇巴掌,不给甜枣。他道:“哦,你一会儿替我给他送五百两银子,让他在家安心调养。”
就在此时,一名番役禀报道:“锦衣卫贺镇抚使求见。”
刘大皱起了眉头:“他倒会挑时候来看东厂的笑话。让他过来吧。”
不多时,贺六来到了刘大面前:“啊呀,你手底下的人怎么这么不小心,让督公值房走了水?传国玉玺没放在督公值房吧?”
刘大道:“贺镇抚使放宽心。传国玉玺事关重大,被我妥善收藏着呢!出不了岔子!”
贺六点点头:“的确是事关重大。那东西关系到刘督公是否能如愿坐上司礼监掌印的高位。”
刘大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天降传国玉玺,这是老天爷赐给大明的祥瑞!有了它,天下自然太平!跟大明的太平盛世相比,我个人的得失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贺六叹了声:“唉,我也想通了!皇上希望传国玉玺是真的,我要是再质疑它的真假,岂不是在跟皇上打擂台?你再让我看一眼这镇国重器。没什么问题,我跟你写联名折子,禀告皇上,玉玺为真。”
刘大笑道:“都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贺镇抚使真是识时务的俊杰啊!放心,等我坐上司礼监掌印,一定会做好贺镇抚使的对手。”
贺六道:“我跟你一向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快快让我看一眼传国玉玺。看完了就写联名折子。早点了结这公差。我老闻着你们东厂有股尿骚味。我才懒得天天往东厂跑呢。”
刘大道:“这样吧,你去那边凉亭里等我。我去取传国玉玺。”
刘大来到甲二号库房,开了四道锁,又关了库房里的暗器机关。他走到铁印盒边,打开印盒。。。
刘大傻眼了!印盒之中,空空如也!哪里有传国玉玺的影子?
贺六在凉亭中等了整整两个时辰。一直到晌午头儿,刘大才垂头丧气的来到凉亭里。
贺六问:“我的刘督公,你可让我好等啊!难为我在这儿吹了两个时辰的凉风。传国玉玺呢?”
刘大支支吾吾的说道:“传,传国玉玺嘛。传国玉玺是镇国重器,凡人岂能随意瞻仰?”
贺六闻言,满脸狐疑的说道:“刘督公在胡说什么?皇上旨意,让我跟你共同鉴别玉玺的真假。你现在却说什么凡人不能随意瞻仰?你莫不是要抗旨?”
刘大心虚的说道:“横竖它一准是真的。你跟我上联名的折子就是了!”
贺六笑道:“成!我全听刘督公的吩咐!这折子递上去,皇上定要让礼部、太常寺行国礼,迎传国玉玺入宫。呵,到时候,刘督公便能高升司礼监掌印了!”
刘大哭的心都有了:“礼部?太常寺?国礼?联名折子要不晚点再写吧。”
贺六笑道:“刘督公一会儿让我这样,一会儿让我那样。你倒是拿出个准谱儿来啊!”
第391章 落水狗不痛打,会变成恶狼(一更)
刘大心乱如麻。他的脑子飞速的思考着:如果传国玉玺是真的,那他丢失国之重器,定然要人头不保!皇上只会在意传国玉玺是在谁手上弄丢的,不会在意当初是谁找到它的。
如果说传国玉玺是假的,或许尚有一丝生机。
刘大连忙道:“六,六哥!传国玉玺或许是假的。。。吧?”
贺六心中暗笑:以前你在锦衣卫时,你是北镇抚使,我是查检百户。你唤我“老六”;后来我做了北镇抚使,架空了你,你称我为“六哥”;这一年多以来,你当了东厂督公,对我一口一个“贺六”;这回你弄丢了传国玉玺,有求于我,竟又尊称我为“六哥”了?
贺六皱了皱眉头:“假的?你前几日不还言之凿凿的跟我说,玉玺是真不假么?怎么督公值房烧了一把火,你就改了口?”
刘大道:“啊!一定是假的!想那宝贝自金人南侵,已经遗落了数百年!宁王叛乱时,忽然现世,一定是宁王造了个赝品,想要靠这赝品蒙蔽天下人,为自己造反找一个托词!”
贺六冷笑一声:“我也看玉玺像是假的!不如刘督公把传国玉玺拿出来,我再鉴别一番!横竖皇上有旨意,让你我二人共同鉴别玉玺的真假。你若是不好意思开口言假,这话由我告诉皇上!还是那句话,传国玉玺呢?拿出来,让我再瞧瞧!”
刘大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玉玺丢失的事,贺六迟早会知道。
情急之下,刘大想起了一段往事:十几年前,严、夏党争。夏言老首辅几乎将严嵩置于死地。严嵩示弱,来到夏言的府邸,闷头就哭。一直哭了两个时辰,哭的昏天黑地、肝肠寸断,哭的夏言心软,放过了严嵩一马。数年后,严嵩终于抓住机会,反戈一击,一举搬倒了夏言,并杀光了夏言全家!
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刘大今天就学当年的严嵩,来一出痛哭示弱!
刘大“扑腾”一声,猛然扑倒在贺六脚下。抱着贺六的腿就开始哭:“呜呜呜,六哥救我!昨夜督公值房失火,甲二号库房被盗,传国玉玺,丢了!”
贺六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啊呀!刘督公,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传国玉玺关系国本,你竟说丢就给丢了?一旦它落到了居心叵测的人手上,若干年后,说不定大明朝又会因它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就像当年宁王叛乱那样!”
刘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嚎着丧:“呜呜呜!哇哇哇!嘤嘤嘤!六哥救我啊!呕~”
刘大哭的太过投入,竟然连早饭都吐了出来。早饭吐完,再吐昨日的晚饭。晚饭吐完呢,又吐出了黄胆水。
他心忖:我哭的昏天黑地、肝肠寸断、情真意切,或许能让贺六心软,给我留出几天时间。有了这宝贵的几天时间,我就能给手下五千番役下道严令,把京城翻个个儿,说不定传国玉玺就能失而复得。到那时,我的司礼监掌印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刘大想的挺美。他忽略了一件事,他知道严嵩、夏言的那段故事,贺六亦知道。
贺六坚信一条万古不变的至理:如果不痛打落水狗,迟早有一天,落水狗会变成吃人的恶狼!
贺六连忙扶起刘大:“哎呀!你我当初在北镇抚司做了十年同僚、兄弟,我们有同僚之谊、兄弟之情!你这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定会帮你的!”
刘大眼泪婆娑的凝视着贺六:“六哥,您说真的?您会帮我?”
贺六道:“不就是帮你瞒住传国玉玺丢失的事么?我只当不知道这件事!今后我不会主动要求查看传国玉玺。不过嘛,丑媳妇儿迟早要见公婆。哪天皇上心血来潮,要迎传国玉玺入宫,你拿不出,就要犯欺君之罪!”
刘大哭丧着个脸:“六哥,这可如何是好?”
贺六宽慰刘大:“这样吧,我替你在皇上那里争取两三天的时间。在这两三天里,你要让东厂五千番役全部出动。就算把京城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玉玺!如果实在找不到玉玺,你可以找个作伪的高手,假造一枚玉玺。然后我跟你一起联名上书,禀报皇上,玉玺为假!如此一来,你虽做不上司礼监掌印,却能保住一条命!命比官位重要的多,对么?”
刘大忙不迭的点头:“小弟全凭六哥吩咐!大恩不言谢!总有一天,我会报六哥的大恩!”
贺六拍了拍刘大的肩膀:“说这干什么?你我是兄弟嘛,以前虽有些误会,就让那些误会随风而去吧。如今我已掌控了大半个锦衣卫。你又做着东厂督公。今后若你我兄弟二人联手,试问朝野之内,谁敢跟我们作对?”
刘大连连称是:“六哥,今后小弟愿唯您马首是瞻!谁要是敢跟六哥作对。我就跟他拼命!”
贺六道:“好了,不多说废话了。你赶紧差人去找玉玺吧。我先回北镇抚司了。”
刘大朝着贺六作了个深揖:“恭送六哥。”
贺六出了东厂,没有回北镇抚司。而是直接到了永寿宫!
今日在永寿宫大殿外当值的,是掌印太监孟冲。
孟冲笑盈盈的问贺六:“怎么,老六有急事求见皇上?”
贺六亦以微笑应之:“是啊。孟公公,出了天大的事儿了!传国玉玺,丢了!”
孟冲故作惊讶的神态:“不会吧?传国玉玺不是由刘督公派了重兵把守么?”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窃贼一行里,总有些能飞檐走壁的奇人。。。呵,孟公公,此事关天,您不会不让我见皇上吧?”
孟冲狡黠的一笑:“我怎么敢拦锦衣卫六爷的驾?我这就去给你通禀。”
孟冲进了永寿宫大殿。隆庆帝正在批阅奏章。
“启禀皇上,锦衣卫贺六求见。好像是有急事!”孟冲说“急事”二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隆庆帝抬起头:“哦?宣他进殿。”
刚才贺六在东厂信誓旦旦的表示,会替刘大瞒住玉玺被盗的事情。
可一进永寿宫大殿,他倒头叩首后便不顾礼节、急火火的惊呼道:“启禀皇上,出大事了!昨夜传国玉玺在东厂被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