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道:“我想起来了。当年宋太祖赵匡胤生擒南唐后主李煜。为了侮辱李煜,便给了他一个违命侯的爵号。”
马森点头:“正是如此!违命伯传了三代。到了现在,承爵的是王纶的孙子王谦。”
贺六道:“马部堂刚才说,伯爵府一夜之间上下八十余口人统统人间蒸发?那他家里的财货呢?”
马森道:“被洗劫一空!朝廷有制度,王谦这样的世袭降爵,不得担任实职。王谦当不了官,却很会做生意。据说这些年积累了不少财货!”
贺六心中,已经揣摩出了事情的真相。
或许当初王纶献城,只吐出了宁王积攒的军饷。却将传国玉玺私藏了起来。父传子,子传孙,玉玺落到了王谦手上。刘大带人去伯爵府找玉玺,发现伯爵府中有不少财货,见财起意。于是乎干脆做下了这鬼宅案,灭了伯爵府上下八十余口人。将传国玉玺带回京城换取司礼监掌印的高位,又将伯爵府里的钱财据为己有。。。
贺六暗笑:刘大,你好狠毒啊。装神弄鬼杀了王谦家里八十多口人,想要权、钱双收!真是行得霹雳手段!
马森道:“贺镇抚使。我听说嘉靖年间,您的父亲就是死于鬼宅阴兵案。不知道这两起案子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贺六自然不会告诉他:太监都是心狠手辣的!当初吕芳指使东厂在京城做下鬼宅案,杀了我爹。现在刘大又领着东厂的人做下什么鬼宅案,灭了王谦满门。
贺六起身:“我爹已经死了近三十年了。我想这两起鬼宅案,应该没什么联系。马部堂,锦衣卫和刑部本就是一家人。以后我们可以互换手中的情报。”
马森连忙拱手:“那我就谢过老六了!”
贺六道:“我还有些公务,就不在此叨扰了。告辞。”
出得刑部大堂,贺六暗想:假如玉玺是刘大灭了王谦满门抢来的。那么玉玺应该是真的。不然,王家三代人为何要舍命私藏它?
贺六回家,将在刑部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老胡。
贺六问老胡:“有件事我想不通。既然王纶当年献城、献饷换取正德爷的封赏,为何不将这枚传国玉玺一并交上去?”
老胡道:“这有何想不通的?献城、献饷已经能保王纶一世富贵。自古没有万年不败的朝代。万一哪天大明朝亡了,改朝换代。王纶的子孙可以将传国玉玺交给新皇帝,他的子孙就能得到在新朝里的富贵荣华。”
贺六点点头:“有道理。可惜啊,王纶五十多年前机关算尽。却算不到五十多年后,这枚传国玉玺会害的自己的孙子全家都丢了命。”
老胡道:“杀王谦全家的,九成九是刘大。刘大手也太黑了!八十多条性命,一夜之间就让他屠净了!还把人家里的财货全给私吞了!”
第388章 暗处的盟友(三更)
贺六道:“刘大那厮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且心狠手辣,奸、贪、佞三毒俱全。我一定要阻止他登上司礼监掌印的高位。否则让他掌了权柄,还有忠臣良将们的活路么?”
老胡“吧嗒吧嗒”抽了口烟:“可现在这件事难就难在,皇上希望玉玺是真的!因为它代表着我华夏的君王正统。你硬说玉玺有假,不等于是在跟皇上唱对台戏么?玉玺为真,找到它的刘大就立下了不世之功,自然顺理成章能坐上司礼监掌印。”
贺六道:“我去找张阁老商议商议这件事。”
老胡却一摆手:“不用!这件事用不着张阁老出手!宫里会有一个权势熏天的人暗中帮你的!”
贺六一点就透:“你是说,现任司礼监掌印孟冲?”
老胡点点头:“如果传国玉玺被证明是真的,获益最大者是刘大。损失最大者则是孟冲!司礼监内,秉笔太监有四个,掌印却只有一个。皇上要升刘大,就要降孟冲。孟冲这个人肚量狭小,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他怎会坐视刘大抢了他的掌印之位?他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帮你证明玉玺有假!”
西苑,司礼监掌印卧房。
四十五岁的孟冲在卧房之中焦躁的走着。
得知刘大找到了传国玉玺的消息,孟冲大骇!刘大如果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定然是要顶了他的司礼监掌印之位的。
孟冲贪财、贪权,没了把儿还好色。这样一个小人中的极品,怎么可能将掌印太监的宝座拱手让给刘大?
孟冲的干儿子胡沁进得卧房:“干爹!你让我送的信,我派人去送了。白天不方便,今晚能送到。”
胡沁是司礼监四秉笔之一。对干爹孟冲还算忠心。
孟冲道:“好!对了,我让你找的那个人到京城了么?”
胡沁连忙答道:“禀干爹,那个人已经到了京城。我在城南找了一处隐蔽的宅院,将他安置了起来。”
孟冲道:“今夜我便去见他!”
入夜,贺府。
贺六正跟白笑嫣造小人呢。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四十七岁的贺六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片刻过后,他便像一只死狗一般,有气无力的趴在了白笑嫣身上。
白笑嫣道:“六哥,以后你还是别逞强了。我现在有香香,有忠儿,知足的很。”
贺六道:“现在我倒羡慕起吴书剑那厮来了。对了,快到年根了。你给咱们亲家李成梁备一份节礼,再派可靠的人送到辽东去。亏什么不能亏了礼数啊。以后香香嫁到李家,还要看李成梁这个公公的脸色呢。”
白笑嫣趴在贺六怀里:“这还用你说?给亲家的节礼早就备好了。花了整整六千多银子!前两日我还让锐锋号打了一口上好的宝剑。锐锋号已经把宝剑送过来了。明日你上差时捎上,送给咱们未来的女婿。”
贺六问:“对了,最近怎么没见你入宫看李贵妃?”
白笑嫣叹了口气:“唉。李贵妃现在掌管后宫,身份尊贵。哪能跟往常一样,随便叫我进王府里打麻吊?人啊,得了高位,便要六亲不认。我和她以前是隔了一层窗户纸,现在是隔了一堵花岗岩砌成的墙。”
贺六问道:“对了,朝野中有些爱嚼舌头的,都说李贵妃和张居正。。。”
白笑嫣道:“你都说了,说这话的人都是些爱嚼舌头的。依我看,李贵妃纵使想跟张居正发生点什么,也只是有心而无胆!你别忘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宫门之中,隔墙便有一百双耳朵、眼睛,听着、盯着呢!”
夫妻二人在床上正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体己话。
“啪嗒”。似乎有人向着卧房的门投了一块石头。
贺六这些年得罪了太多的人,他枕头底下时刻压着一柄弗朗机短手铳。
贺六朝着白笑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手拿起手铳,掰开火门,来到卧房门口。
卧房的门缝上,竟然塞着一封信。
贺六将信揣进怀中,推开门。院子当中空无一人!
回到卧房,贺六把手铳放在桌上,撕开信封,借着微弱的烛光看那封信。
“贺镇抚使,明夜,传国玉玺将被盗。后日一早,你便可以到东厂兴师问罪了!”
白笑嫣走下床,问:“谁送来的信?”
贺六笑了笑:“是我一个暗中的盟友送来的。”
与此同时,城南一处小院之中。
小院里,有几十个身穿黑衣,手持利刃的壮汉来回巡逻。这些人,是原刑部提牢司的人。当初严嵩父子将刑部提牢司变成了自家的“小东厂”。严嵩父子失势,时任刑部尚书的李春芳直接将提牢司的人全部革职。
隆庆帝继位,孟冲坐上了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他深感自己手里没有一支专办秘密差事的精干队伍,在朝堂之争中太吃亏。于是乎,他派人将原刑部提牢司的人统统收买,将他们安插在顺天府衙门。
当年的“小东厂”刑部提牢司,现在已经完全掌握在孟冲手中。
一个身披斗篷的人,走进了小院。来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孟冲。
胡沁迎了上来:“干爹,你来了。”
孟冲问:“他在堂屋里么?”
胡沁点点头:“在呢。”
孟冲走进堂屋。堂屋之中,赫然站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老者正是江南盗圣,燕子飞!
孟冲拱手道:“燕前辈,二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燕子飞笑道:“你来了?我这人不喜欢兜圈子。说吧,你让我来京城,有什么事儿?”
孟冲道:“我想请燕前辈替我去偷一样东西。”
燕子飞道:“在这人世间,我只欠两个人的情。一个是锦衣卫的老胡,一个是你孟冲孟公公。当年我夜闯江南织造局衙门,替他盗出杨金水的账册。那一份情,我已经还了。这一遭来京城,我再还了你的情,就可以了无牵挂的喝着酒等死了。说吧,你让我帮你偷什么?”
孟冲道:“燕前辈先别急着答应我。那样东西,放在东厂!东厂戒备森严,您要是去那儿偷什么东西,定然要冒着被乱刀斩杀的风险。您老要是不愿意去,我绝不勉强。”
第389章 一颗钉子(四更)
燕子飞闻言朗声大笑:“孟公公,这天下还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还没有我不敢偷的东西!如果有必要,皇宫大内我亦敢走一遭!说吧,那样东西是什么?”
孟冲答道:“传国玉玺!”
燕子飞眉头紧锁:“传国玉玺?孟公公不要说笑。那东西都消失好几百年了。当初宁王作乱,也只是号称找到了传国玉玺。根本没人目睹过它的真容。”
孟冲道:“燕前辈,我说句不好听的。我千里迢迢把你从江南请到京城,难道只是为了跟你说笑的?实话跟您说了吧。找到传国玉玺的是司礼监秉笔刘大。我怕他借着这个大功,顶了我掌印太监的位子。所以请您老出山,把玉玺偷出来。”
燕子飞若有所思:“刘大?这名字怎么恁的耳熟?”
孟冲道:“刘大原来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不过他是个假武将,真太监。先皇驾崩之前,命他代替陈宏掌东厂。”
燕子飞一拍脑瓜:“我想起来了。刘大是锦衣卫老胡的徒弟吧?”
孟冲点点头:“他虽是胡三的徒弟,跟胡三却有仇。刘大屡次想置贺六、胡三于死地。”
燕子飞叹了口气:“唉!收徒弟是最难的!一不小心就会收到逆徒!我跟胡老哥一样,当年亦看走了眼,收了一个狼心狗肺的逆徒!”
孟冲笑道:“燕前辈说的可是现任锦衣卫千户崔广志?”
燕子飞灌了一口西凉葡萄酒,咬牙切齿的说道:“正是此贼!当初我挑衅锦衣卫的陆炳,成了通缉犯。崔广志为了跟我划清界限,不辞而别。”
孟冲道:“人啊,就像鸟一样,都爱惜自己的羽翼。他怕跟着燕前辈吃瓜落,丢下师傅跑了,也是人之常情。”
燕子飞咬牙切齿的说道:“可他临走之时,趁我不备,玷污了我的女儿!可怜我那女儿,一气之下竟然投井死了!”
孟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他连禽兽都不如!燕前辈,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能从东厂盗出传国玉玺,替我保住司礼监掌印之位。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除掉崔广志。”
燕子飞却摇头:“自己的仇,还是要自己报。不劳你插手。”
孟冲心中有些奇怪:燕子飞是能飞檐走壁的盗圣。趁着黑灯瞎火,抹个把人的脖子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崔广志这些年又没隐姓埋名。一直用真名在顺天府、右春坊、锦衣卫效力。为何燕子飞这些年不来京城找他报仇呢?
孟冲从思绪中走出,言归正传:“东厂里,有我安插进去的钉子。钉子禀报,传国玉玺锁在东厂西南角甲二号库房之中。甲二号库房,里外有三四道铁门。外面又有三百名东厂番役日夜把守。”
燕子飞轻描淡写的对孟冲说:“替我准备一套夜行衣。一竹筒火油。一柄短刀。一根绳子。明夜寅时,我会把传国玉玺交到你手里。”
孟冲道:“燕前辈是想放火,来一招声东击西吧?我安插的那颗钉子正好能帮上忙!”
第二天天亮。贺府饭厅。
老胡披着一件皮袄,进到饭厅之中。
白笑嫣正准备着早饭,贺六则陪着香香、忠儿坐在饭桌边上玩羊拐。
老胡朝着白笑嫣喊:“侄儿媳妇儿,你给我买的这件水獭皮裘袄暖和的很。这大冷的天,我披着它竟出了汗。”
白笑嫣边炒菜边道:“您老喜欢就成!稍等片刻,早饭一会儿就好了。”
老胡坐到了桌子上。贺六朝他一笑:“还是你老谋深算。昨晚,黑暗中隐藏的那位盟友果然给我送来了信儿。”
老胡问:“信上怎么说?”
贺六道:“信上说,今夜他会派人到东厂偷出传国玉玺。”
老胡摇摇头:“他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进东厂偷东西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刘大一定设下了重兵,守卫传国玉玺。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得手的?”
贺六道:“谁知道呢?或许他手里真有什么高人?”
老胡闻言,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江南盗圣燕子飞曾对我说过。普天之下有两个人对他有大恩。一个是我,一个是裕王府里的公公。。。他说的莫不是孟冲?难道说,孟冲找了燕子飞办这件事?”
贺六道:“有这事儿?其实我早就想过,实在不行就去江南找燕子飞,把那传国玉玺给偷了!没想到,我还没出手,孟冲就替我把事情办了。”
老胡叮嘱贺六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一旦共同的敌人没了,朋友就不再是朋友了!你一定记着,不要跟孟冲那厮走的太近!太监里鲜有好东西!几十年了,我只在太监堆儿里见过一个好人,那就是黄锦。”
贺六笑道:“怎么,你干儿子冯保也不算好东西?”
老胡意味深长的说道:“冯保对我很孝顺。可他骨子里透着骇人的野心。不过看在当年那只烧鸡的面子上,他永远不会跟咱们为敌的。”
子夜时分,东厂。
几个东厂番役打着哈欠,懒洋洋的巡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