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古斋的小伙计给二人上了茶。
贺六喝了口茶,问道:“师傅,那传国玉玺是真是假,您心里可有数?”
许炎平摇头:“有个屁的数!传国玉玺的真伪极难辨别。那东西都消失几百年了。只在一些孤版的古籍之中,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
贺六道:“我曾听师傅您说过。当初王莽篡汉,汉帝刘婴年仅两岁。玉玺由孝元太后掌管。王莽命安阳侯王舜逼孝元太后交出玉玺,遭到了孝元太后的怒斥。玉玺被她掷于地上,摔掉了一个角。后来王莽命人用金子补上了缺的角。刘大给你们看的传国玉玺,可有这金制补角?”
许炎平道:“金制补角倒是有。我看那镶金的手法,也像是汉家工匠的手艺。可仅凭这点,还是无法断定传国玉玺的真伪啊!”
贺六道:“那能不能用非伪即真这法子,判定传国玉玺的真假?”
古玩行中,有“非伪即真”一说。即古玩看不出假来,那它就是真的。
许炎平摇头:“刘督公倒也跟我说过,让我用非伪即真的法子。可传国玉玺是镇国重器,不是寻常古玩。怎么能用鉴别寻常古玩的法子,去鉴定它呢?”
贺六道:“连师傅您这样的京城古玩行翘楚都分不清真伪。那它是真是假,就只有天知道了!”
许炎平忽然道:“你不如去找千门的周一手周掌门。他老人家是作伪的高手。千门延续上千年。说不准千门之中,有人以前伪造过传国玉玺呢。”
贺六道:“好,我一会儿就去周掌门那儿。”
转头,他吩咐李如柏:“如柏,你带二十名火铳手,这几日时刻跟随在你师公身边。要是东厂的人敢来找你师公的麻烦,不用跟他们废话,放铳打了他们再说!”
李如柏拱手道:“是,师傅。”
许炎平问:“老六,这就是你那个乘龙快婿,辽东李帅爷家的二公子?”
贺六点点头:“正是他。”
许炎平问李如柏:“你们家给香香下定礼了么?”
李如柏答道:“禀师公,皇上说了,等三年后贺府小姐十六岁的时候,再给我们完婚。时候还早呢,故而没有下定礼。只换了生辰八字。”
许炎平道:“好,你们在这儿稍等我下。”
许炎平转身进了端古斋的库房。不多时,他捧着一个锦盒回来。打开锦盒,里面装着一支鸳鸯金钗。
许炎平道:“这叫鸳鸯成双钗。相传是当年韩世忠迎娶梁红玉时,亲手戴在梁红玉发髻上的。徒孙,你我初次见面,这就当是我的见面礼吧。等你给香香下定礼的时候,可以将此物给香香。也只有这样地道的好东西,才配得上我那乖徒孙女。”
李如柏道:“这么贵重的礼物,如柏不敢收。”
贺六道:“你师公送你的,你拿着便是。”
李如柏接过锦盒。贺六起身:“师傅,我先走一步,去找周老掌柜了。”
贺六先回了趟北镇抚司,领着老十一李子翩来到周一手的宅子。
贺六拱手道:“周老掌柜,一年不见,您老的身子骨还成?”
如今的周一手,已不似以前那般精神矍铄。他须发皆白,垂垂老矣,耳朵还有些背。
周一手道:“还凑合吧!就是这一口的牙都掉干净了。烤鸭是嚼不动了!每天只能喝些稀粥。”
贺六道:“秋天恩科会试,多谢您下了那道掌门令,严令千门弟子不得坑害上京的举子。”
周一手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六爷,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儿?”
贺六道:“我想问问,千门善于制造赝品。你们以前可造过传国玉玺?”
周一手闻言色变:“老六啊!千门什么赝品都敢造,就是不造假传国玉玺!千门延续千年。唐太宗时,千门的势力达到了鼎盛。据说当时全天下的千门弟子总有三四万人!当时的掌门名叫玄一道人,他糊涂油脂蒙了心,竟然伪造了一枚传国玉玺。他借着这枚传国玉玺,冒充微服出巡的唐太宗,骗了上千万贯钱!案发后,唐太宗大怒。调集右金吾卫的暗探,在全国搜捕千门弟子。三四万千门弟子,竟让唐太宗杀的只剩下了几十人!”
周一手顿了顿,又道:“自此之后,千门有了一条不成名的规矩。可以造任何赝品,就是不能造假传国玉玺!因为传国玉玺对于历代皇帝来说,是天降祥瑞。对于千门来说,却是不祥之物啊!”
贺六道:“其实我们锦衣卫,亦设有为数众多的规矩。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说不定哪个不知死的,就偷偷违了规矩。我想问,千门中人,有谁拥有伪造传国玉玺的本事?”
周一手答道:“传国玉玺是和氏璧所刻。像和氏璧那样的绝世好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实不相瞒,我就有伪造传国玉玺的本事。可惜,即便我有这本事,也找不到像和氏璧那样的绝世好玉啊!”
贺六心忖:周一手说的不像是假话。看来东厂里的那枚传国玉玺,应该不是千门中人所伪造的。
三人正说着话,李黑九忽然闯了进来:“六爷,可找到你了。皇上召你御前问话。”
永寿宫。
刘大正跪在大殿上,一脸委屈的向隆庆帝喊着冤:“皇上,自成祖爷设立东厂以来,东厂就有监察锦衣卫的职责。正统年间,监察又成了代管。快两百年了,东厂一直是锦衣卫的上司衙门。可今天,贺六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下令锦衣卫放铳,伤了上司衙门的番役。又强闯东厂,抢走了办皇差的许炎平。他这不仅是蔑视东厂,更是蔑视祖宗规矩,蔑视历代先皇,蔑视皇上您。”
隆庆帝其实乐的看到厂卫相争。他如今登基一年,已经深谙帝王之术。厂卫相争,才能防止厂卫尾大不掉。
隆庆帝放下朱笔,微笑着说:“你们东厂有五千番役。难不成都是吃干饭的?人家贺六只带了三百人去,就把东厂搅的鸡犬不宁?”
刘大跪奏道:“东厂的番役们畏惧贺六的淫威!当初在承天门外,贺六下令火铳队放铳杀了东厂几十号人!”
隆庆帝眉头一皱。当初贺六在承天门外铳杀东厂番役,是为了帮他洗脱私制龙袍、意图谋反的嫌疑!
隆庆帝有些不悦:“行了!朕已经说了,让贺六大摇大摆的进东厂抢了人,是你手下的人没本事!你要有本事,下回你也强闯一遭北镇抚司,也伤他几个锦衣卫力士。朕赦你无罪!”
第386章 破绽(一更)
贺六信步进得永寿宫大殿,给隆庆帝叩了首。他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刘大。他知道,刘大一定已经在皇上面前告了刁状。
隆庆帝口气和缓的问道:“贺六,朕听说你纵容手下,放铳伤了东厂的人?”
贺六竟然在隆庆帝和刘大面前耍起了无赖:“启禀皇上,兵部造办处给南镇抚司火铳队打造的鸟嘴铳,火门有问题。今天臣的下属,只是走火误伤了东厂的人。”
纵观嘉靖、隆庆两朝。皇帝精通于耍无赖,臣子们亦是耍无赖的行家里手。贺六耳闻目染,自然也学会了耍无赖的本事。
刘大在一旁闻言大怒:“贺六,你欺君!走火误伤?你手下的人走火走的也太准了吧?直接废了那番役的一条腿!”
贺六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让走火的人去东厂,你们卸他一条腿不就扯平了么?哦对了,上晌我去东厂的时候,刘督公正在郭阁老府上。你应该还不知道,走火的人是锦衣卫百户李如柏。”
锦衣卫耳目遍及京城。刘大万万没想到,自己私会郭朴,暗定攻守同盟。如此隐秘之事,已被贺六知晓。最重要的是,贺六竟当着皇上的面说出了这件事。
隆庆帝皱了皱眉头。大明历代皇帝,都是用太监牵制朝臣。皇帝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太监跟朝臣走的太近。
贺六此话一出,刘大哑口无言!李如柏是什么人?辽东大将李成梁的次子!李贵妃的义女、大明县主朱香未来的宾食!锦衣卫贺疯狗的乘龙快婿!东厂要是真敢卸了李如柏一条腿,李成梁放不过他,李贵妃放不过他,皇上更放不过他!
隆庆帝摆摆手:“罢了!既是误伤,贺六,罚李如柏两个月的俸禄也就是了。以后谁也不准再提这件事。”
刘大和贺六齐齐叩首:“臣(奴婢)遵旨。”
隆庆帝又道:“贺六,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刘大在南昌找到了传国玉玺。现在东厂那边正在辨别真伪。朕早就听说,你出身查检百户,精通鉴别古玩珍宝。这几日,你就会同刘大,一起验明传国玉玺的真伪吧!”
刘大的脸都绿了:传国玉玺是我找到的,皇上竟让贺六插手这件事?
他虽心中不满,嘴上还是说:“臣遵旨。”
贺六跟刘大出得永寿宫。贺六道:“刘督公,请带我去看传国玉玺吧。”
刘大瞪了贺六一眼:“有件事,你心里应该清楚。皇上希望传国玉玺是真的。”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道:“传国玉玺始终是个死物。人的嘴却是活的。有人认它,它便是国之重器。不认它,它充其量不过是一块笨玉而已。”
刘大领着贺六来到东厂督公值房。
刘大道:“贺镇抚使稍等片刻。我去取传国玉玺。”
两柱香功夫后,十名东厂番役护着刘大回到了值房。刘大手中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印盒。
刘大打开印盒,贺六定睛一看:只见盒中有一古玉雕刻而成的印玺。七个玺角亭亭翼然。有一个角则镶嵌着一块金补子。
贺六伸手,将玉玺拿起。只见玉玺下刻着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贺六问道:“你是在哪儿找到这宝贝的?”
刘大笑道:“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带人到了南昌,就命令各级官府协助寻找传国玉玺的下落。一个多月前,南昌府衙有个衙役,到一个脑子不怎么灵光的亲戚家搬咸菜。他竟发现,这传国玉玺压在了咸菜缸盖上!”
贺六道:“都说宁王叛乱时曾找到了传国玉玺。这玉玺如何压到了咸菜缸上?”
刘大道:“宁王兵败时,将传国玉玺沉入了玉带河。南昌府衙役的那个傻亲戚在玉带河打渔,稀里糊涂将他捞了上来。那渔民的脑子不太灵光,还以为这镇国重器是块颜色好看的破石头呢!”
贺六听出了端倪:“不对吧!你说的傻渔民,即便不识美玉,起码他也应该认得金银!这传国玉玺上有一个金补角。他为何不扣下来,换成银钱?”
刘大一愣。他的这套说辞,糊弄的过张居正,却糊弄不过贺六!
刘大敷衍道:“都说了那渔民脑子不灵光。傻不拉几的,在他眼里,世上最值钱的东西不过是玉带河里的臭鱼烂虾!”
贺六又问:“哦。那好,你说这传国玉玺压在咸菜缸上,敢问压了多少年?”
刘大急忙编造道:“总有十几年吧!”
贺六闻了闻传国玉玺,又用手指蹭了蹭玉玺,放进自己的嘴里尝了尝:“玉乃通灵之物。可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压了十几年咸菜缸,玉玺之上应该留存有咸臭味道。敢问刘督公,咸臭味在哪儿?”
贺六连珠炮似的发问让刘大慌了神。
刘大面露怒色:“我知道,你是怕这传国玉玺是真的,我会因功受赏,升为司礼监掌印!故而横加质疑!你不要忘了,大明历代先皇都想得到这传国玉玺!当今皇上亦希望这玉玺是真的!”
贺六道:“行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四个字,古玩行里的人却讲究望、闻、问、切、尝五个字!问,就是要仔细问清珍玩的来历!你连来历都说不清楚,我还怎么鉴别它的真伪?”
刘大道:“好!你不是问这玉玺为何没有咸臭味么?我告诉你,我怕咸臭味玷污了传国玉玺这镇国重器,专门派玉匠清洗过!”
贺六摆摆手:“刘督公,你快别扯淡了行么?民间有汞洗玉的说法。玉匠们清晰美玉,用的都是加了砒霜的汞!故而,美玉清洗之后,最少四个月不能佩戴。据你所说,你找到玉玺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玉匠清洗玉玺,亦在一个半月之内。玉上的剧毒尚未散尽。此刻,我应该舌头麻痹,老泪横流才对!”
刘大道:“我哪知道。说不定你守着一房娇妻,又年老无力,于是乎练就了一双百毒不侵的好舌头!”
贺六冷笑道:“呵。年老无力也比根本什么都没长的强上百倍!”
第387章 又一起鬼宅案?
贺六回了府,将传国玉玺的事说给了老胡听。
贺六问:“老胡,你说,刘大会不会为了当上司礼监掌印,故意伪造了这枚所谓的传国玉玺?”
老胡摇摇头:“刘大恐怕没那么大的胆子。”
老胡说话的时候,嘴里一直叼着一个烟袋杆。自从缇娜将烟草带到了京城,老胡便迷上了这异域奇物。
贺六擦燃火折子,给老胡点上烟:“那他为何要编造玉玺的来历?”
老胡道:“或许他为找到玉玺,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呢?”
老胡的话提醒了贺六。第二天一大早,贺六来到了刑部。
刑部尚书马森见贺六来了,殷勤备至:“老六,你怎么有功夫来我这刑部大堂了?”
贺六道:“惭愧惭愧。自李春芳大人升任首辅,马部堂便接任了刑部尚书一职。贺某竟忘了恭贺马部堂高升。”
马森笑道:“老六,客套话就别说了。你是无事不登刑部大堂。说吧,什么事?”
贺六问道:“江西南昌一代,这两月有没有报给刑部什么蹊跷大案?请马部堂帮我查一查档底。”
马森道:“不用查档底。一个半月前,南昌的确发生了一件蹊跷大案。我正挠头呢!打算派手底下几个员外郎赴南昌查案。”
贺六问:“哦?什么蹊跷大案,值得刑部正印堂官亲自过问?”
马森接下来的话,让贺六大惊失色:“咳!这件蹊跷大案,犯案的好像不是人,而是鬼!一个半月之前,违命伯王谦府邸闹鬼。一夜之间,伯爵府里外飘满了纸钱。有打更的听见当夜伯爵府内还有鬼魅怪叫。第二天,南昌府的衙役们壮着胆子进了伯爵府。发现伯爵府上下八十余口人,全部人间蒸发,消逝的无影无踪!”
贺六之父,二十七年前就是因为鬼宅阴兵案而死的!现在,南昌又闹出了什么鬼宅大案?
贺六知道,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心。南昌那边的事,估计亦是有人装神弄鬼行凶罢了。
贺六问道:“那王谦是什么来历?怎么爵号是‘违命’。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大明朝有这么稀奇古怪的爵号。”
马森侃侃而谈:“要说王谦的祖父王纶,那可是个大反贼!正德年间,宁王叛乱。宁王任李士实、刘养正为左、右丞相。任王纶为兵部尚书。集众号称十万,发檄各地,攻略九江、破南康,出江西,攻安庆。幸得王阳明公力挽狂澜,在黄家渡平叛生擒宁王。当时,伪兵部尚书王纶坐镇宁王的后方南昌。听闻宁王被擒,他主动献出城池,迎王师入城。又将宁王积攒了几十年的兵饷交给朝廷。”
贺六问:“然后王纶受到了朝廷的封赏?”
马森道:“没错。正德爷嘛,是咱们大明出了名的昏。。。呵呵,你我心知肚明。他竟封叛贼王纶为伯爵!要知道,平定叛乱的王阳明公,也只不过封了个伯爵!朝廷清流纷纷上书。然而正德爷心意已决,木已成舟。清流们只好退而求其次,谏言正德爷将王纶的爵号定为‘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