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高反问道:“七哥没告诉你这事儿么?半个京城的官儿,白日一下了差就往归醉楼里跑!归醉楼,现在号称六部晚衙门!意思是,六部官员们白天在各部衙门上差,到了晚上,倒都要去归醉楼点卯!”
贺六听及此,已经汗毛倒竖了!他心说:这邵大侠比嘉靖年间的丁旺还要可怕!丁旺只是暗中记录百官的不法情事而已。邵大侠却是亲身参与到无数官员的不法情事中。穿针引线,充当掮客的角色!
贺六对李高说:“罢了!武清伯愿意去归醉楼吃那不花钱的饭,喝那不花钱的酒。你拦也拦不住!可有一样你要叮嘱他,那就是,千万不要结交归醉楼的老板邵大侠!省得那厮出了事儿,武清伯跟着吃瓜落儿!”
贺六哪里想到,他跟李高说话的同时,六里地之外的归醉楼中,邵大侠正跟武清伯李伟谈一笔买卖呢!
归醉楼有春夏秋冬、梅兰竹菊、仁义礼智十二个甲等雅间。此刻,武清伯李伟正在梅字号雅间里啃着一只鸡腿儿。他的对面坐着邵大侠。
邵大侠笑盈盈的对李伟说道:“武清伯,这烧鸡的味道还过得去?”
李伟边嚼着鸡肉,边道:“好吃!我家的厨子就做不出这个味儿来!”
邵大侠道:“武清伯要是喜欢,我让伙计给你再准备五只,带回家去。也让您府里的人尝尝。”
李伟是个占小便宜没够的主。他闻言喜不自胜:“您瞧瞧,又吃又拿的,这怎么好意思?”
邵大侠摆摆手:“武清伯您是国丈!皇上事事听李贵妃的,李贵妃呢,倒要听您这个亲爹的!您的身份多么尊贵啊!能来我这小小的归醉楼吃饭,是给了我邵某人天大的面子!”
李伟是泥瓦匠出身,没甚教养,嘴上说话也没有把门的。他道:“嘿!邵大侠这话说的好!别看我家彩凤当了什么贵妃。就算做了皇后,她也得听我的话!谁让她当年只是我卵子里的一股水儿?我不把她放出来,她哪能做什么贵妃娘娘呢?”
邵大侠见火候差不多了,开口道:“对了武清伯,眼下有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我打算拉上您一起做。这笔生意下来,能赚三四十万只烧鸡!”
李伟闻言,将啃了一半儿的鸡腿儿放到桌上。而后他掐着指头算道:“市面上一只烧鸡差不多卖一两银子。一万只是一万两。三四十万只就是三四十万银子!卧槽!我当这鸟伯爵,一年的俸禄加上我闺女送给我的养老银子,不过才三千两!这一笔买卖就等于我当一百年伯爵的啊!你快说说,是什么生意?”
邵大侠笑道:“这不是快入冬了么?兵部那边贴出了告示,要在民间为九边将士采购二十万件新棉衣。我愿与武清伯联手将这单生意接下来。您不用出钱,也不用出力。赚了银子,咱们五五分账!不知武清伯可愿意?”
第417章 黑心棉衣(二更求解封)
李伟闻言大喜过望:“不用出钱,不用出力,就等着分钱?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么?我当然愿意啊!一万个愿意!”
邵大侠举起酒杯:“那这杯酒,就祝咱们的这桩生意一帆风顺!”
三日后,兵部大堂。
兵部尚书郭乾正在查阅着商人们送上来的棉衣价单。
郭乾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为官三十多年。此人虽然不贪,是个清官儿,却也没什么太大的能力。他的兵部尚书位子是苦巴巴的熬资格熬来的。
兵部左侍郎吴桂芳问道:“郭部堂,诸位商人的价单全都报了上来。按照往年的惯例,应该取报价最低者做这单生意。”
郭乾摇头:“老规矩不能用了!你没看见,报价的人里,有李贵妃的父亲,武清伯李伟?他要做这单生意,咱们兵部要是不给他做,岂不是在跟李贵妃唱对台戏?”
吴侍郎附和道:“也是。李伟是皇亲国戚,李贵妃在宫里又正得宠。得罪谁,咱们兵部也不能得罪她啊。”
郭坤道:“罢了!就这么着吧!把这单生意,交给武清伯李伟去做!他的报价是每件六两银子,二十万件就是一百二十万两。你明日去趟户部,让户部把银子划到兵部的账上。”
归醉楼夏字号雅间。
邵大侠对面坐着京城最大的成衣行老板潘万利。
潘万利问道:“裁缝女工我都招齐了!不知道邵大侠您打算给每件棉衣定多少成本?”
邵大侠笑了笑:“二两银子!”
潘万利闻言色变:“邵大侠。二两银子怕是连买棉花都不够!更不用说裁缝们的工钱和赤色棉布了!”
邵大侠喝了杯酒:“三百六十行,一行有一行的猫腻。这制棉衣嘛,我听说猫腻就在棉花上。那些边军丘八,个个生的五大三粗,抗冻的很!用新棉花制棉衣,穿在那些个丘八身上,岂不是暴遣天物?你就不会在棉花上动动手脚,把成本拉下来?”
潘万利面露难色:“邵大侠,这可是兵部下的订单。若是做手脚,日后出了事儿。。。”
邵大侠笑道:“你这个人胆子也忒小了。活该一辈子没发过什么横财!这笔生意,咱们是顶着武清伯李伟的名义去做的。武清伯是什么人?李贵妃的亲爹!就算出了事儿,兵部那边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潘万利忙不迭的点头:“成!由您这句话在,我就好比吃了一颗定心丸!您放心,我定然将每件棉衣的成本控制在二两银子!”
一件棉衣成本二两银子。二十万件成本不过四十万两。而兵部、户部划出来的银子却有足足一百二十万两。一来一回,就有八十万两的利钱。邵大侠跟李伟二一添作五,邵大侠可以分四十万两!
既赚了大笔的银子,又能通过这单生意跟国丈李伟交好。邵大侠真可谓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潘万利办事倒是利索的很。半个月功夫便让几百裁缝女工日夜不停的赶制出了二十万件棉衣。跟兵部交割完毕,兵部派人将棉衣分头送去了九边。
邵大侠收了兵部的银票,来到武清伯府。
武清伯李伟正蹲在后花园里,拿一个破筐抓麻雀呢。
邵大侠见到李伟忍俊不禁。只见李伟的腰间有一根小绳子,绳子上拴着七八只麻雀。那像是什么国丈爷?活脱脱一个乡间老农。
邵大侠笑道:“武清伯好雅兴。”
李伟一本正经的说道:“麻雀虽小也是肉!老去你那归醉楼打秋风,我都不好意思了。今晚我来个麻雀宴,宴请宴请你。”
邵大侠道:“呵,谢武清伯的盛情。对了,武清伯,那单棉衣生意做完了。今天我是专程来给你送利钱的。”
李伟连忙将邵大侠让进了客厅。
邵大侠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这是德泰钱庄的银票。每张两万两,一共四十万两。还请武清伯点收。”
说完,邵大侠把银票递给了武清伯。
武清伯接了银票,乐的合不拢嘴:“这么快利钱就到手啦?我做伯爵有什么好?一年就那么几个俸禄。还是经商来钱快啊!”
邵大侠喝了口茶,道:“要说做生意嘛,赚小民百姓的钱肯定是慢。这一回,咱们赚的是朝廷的钱。没有比朝廷的钱更好赚的了!”
武清伯问:“那你今后可要拉着我,多跟朝廷做几笔生意啊!”
邵大侠笑道:“成啊!朝廷是皇上的,李贵妃又能当皇上的半个家。这朝廷的银子,到了您手里,不过是挪了个窝而已。老百姓不有句话么?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武清伯用手蘸着唾沫,边数银票边说:“邵大侠说话就是在理!肥水的确不能流外人田!我在后花园里种了几亩菜。平日里屙屎屙尿都是在菜地里!”
邵大侠道:“快到冬至了。等冬至节那天,我来给武清伯送节礼。您老日理万机,我就不叨扰了,告辞。”
武清伯道:“别介啊!我都让厨房烧麻雀了。晚上咱们吃麻雀宴。”
邵大侠起身:“武清伯的盛情我心领了。归醉楼那边一到晚上净是老客。我得过去支应着点。”
武清伯点点头:“好,那我就不送了啊!”
邵大侠出了武清伯府,得意洋洋的哼起了酸曲儿:“俺刘七儿,心里滋儿,找了一个小娘们,愣根里根愣。。。”
隆庆二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的都要早一些。
冬至节,蓟州,古北口长城。天空中飞舞着鹅毛般的雪花。
蓟州镇掌军大帅戚继光,近乎疯狂的往一个空心敌台上跑着。
戚继光终于上了空心敌台。敌台上笔挺的站着六个兵士。这大冷的天,人一呼吸,口鼻就要带出呵气。这六个兵士口鼻前却无呵气。
他们已经被活活冻死在空心敌台上了!
戚继光见状,扬起马鞭,狠狠的抽了副将吴惟忠一鞭:“今夜有大雪。不是让你将新棉衣分发给当值的弟兄们了么?”
吴惟忠委屈的说道:“大帅,你看看,他们身上都穿着新棉衣呢。”
戚继光问:“一共冻死了多少人?”
吴惟忠答道:“整个古北口,一共冻死了四十八个人。冻伤者无数。”
戚继光愤怒的大喊道:“拿几件新棉衣来!”
一名兵士给戚继光抱来几件新棉衣。
戚继光抽出佩剑,割开了棉衣。这棉衣里,竟然一半儿是稻草,一半儿是发黑的破棉絮!
戚继光“咯噔”一声跪倒在六名被冻死的兵士身前:“弟兄们!我戚继光对不住你们啊!我这就去京城,替你们把那些黑心的商人全都砍了!”
第418章 愤怒的戚继光(三更求解封)
三日之后,兵部。
戚继光骑着快马,来到兵部大堂前。他双眼赤红,左手拎着先帝御赐的龙泉宝剑,右手提着一个包袱。
戚继光下了马就要往兵部大堂里闯。
一个不识趣的亲兵却拦住了戚继光:“你是什么人?兵部大堂不得擅入。总要通禀一声。”
戚继光本来就满腹的火气,他一脚揣在了亲兵的小腹上:“去你娘的!”
亲兵挨了这一脚,直接躺倒在地。
兵部的守门千户见状走了过来,见是戚继光,他连忙拱手道:“原来是戚大帅!这小子是新调来的,不识得戚大帅,还请您见谅。”
戚继光张嘴便骂:“郭乾老儿在不在大堂里?”
守门千户答道:“在呢。”
戚继光拎着剑和包袱,怒气冲天的直接进了兵部大堂。
郭乾正在大堂上喝茶呢。见戚继光进来了,他惊讶道:“边军掌军大帅无旨不得进京。戚大帅,你怎么来兵部了?”
戚继光闻言,冷着个脸,一手将包袱摔到了郭乾面前,他大喊道:“姓郭的!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就是你替我们边军将士采购的棉衣?你知不知道,冬至节一场大雪,光古北口长城就冻死了四十多号弟兄?”
郭乾在名义上始终是戚继光的上司。戚继光如此无礼,他面有愠色:“戚继光,有事说事。别在兵部大堂撒泼打横!”
说完,郭乾打开了包袱。包袱里是一件新棉衣。
郭乾问戚继光:“这棉衣是新的啊。你看着棉布多瓷实?穿上怎么能冻死人?”
戚继光赤红着双眼,直接抽出了龙泉剑,走到了郭乾面前。他用剑挑开了棉衣,新棉布里裹着的稻草和破棉絮露了出来。
郭乾傻眼了:“怎么会是这样?”
戚继光大怒道:“姓郭的。我知道你是个清官!应该不会跟黑心商人上下齐手,坑害我蓟州镇的将士。我只问你,是哪个商人做的这些棉衣?告诉我名字,我特娘去砍了他!”
郭乾叹了口气:“我的戚大帅,那个人,你砍不得!”
戚继光是一个遇事很冷静的人。可四十多名袍泽弟兄,没死在鞑靼人的马刀下,却死在自己人做的黑心棉衣里,他心中无限的愤怒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
戚继光歇斯底里的大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就是这个道理!丧了良心的乌龟王八蛋造出这黑心棉衣,害死了我的袍泽,我砍了他合理合法!姓郭的,你快说,到底是谁造的这些黑心棉衣?”
郭乾叹了口气:“唉,造这批棉衣的,是武清伯李伟啊!我的戚大帅,难道你要杀当今的国丈爷么?”
戚继光闻言,手中的龙泉剑“当啷”一声从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
戚继光始终不是俞大猷那样的莽夫。他知道,自己能够在蓟、辽、宣实行那些防御方略,全靠着张居正的支持。而张居正的后台,又是李贵妃。。。
戚继光近乎绝望的仰天长叹:“天啊!难道我的四十多名弟兄就白死了么?”
郭乾拍了拍戚继光的肩膀:“戚大帅,节哀。你要真想替死去的袍泽伸冤,只能去找一个人。也只有那个人,敢缕武清伯的虎须。”
戚继光问:“谁?”
郭乾答道:“贺六。”
兵部跟锦衣卫就隔了一条大街。戚继光出了兵部大堂,拎着包袱直接进了锦衣卫,找到了贺六。
贺六早就听说,邵大侠最近与武清伯合作,跟兵部做了一单棉衣生意。他万万没有想到,邵大侠竟如此大胆,用稻草和破棉絮糊弄边军的二十多万将士!
戚继光久经战阵,受了重伤都不会哼一声。可此时,他却在贺六面前哀嚎:“冻死的那四十多个弟兄,他们都是戚家军义乌建军时的老兵啊!他们随我南征北战,没死在倭寇的倭刀下,没死在鞑靼人的马刀下,却死在了大明的国丈爷手里!呜呜,他们死的冤啊!”
贺六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戚继光。
他对戚继光说道:“戚大帅,您是边军的掌军大帅。无旨进京是犯忌讳的。这样吧,你先回蓟州镇去。这件事,我管了!我定会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送走了戚继光,贺六拎着那件破棉衣,进了宫,找到了冯保。
冯保问:“六哥,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