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将那件棉衣递给冯保。
冯保看了看:“这是京城里哪个乞丐穿的棉衣吧?里面怎么都是破棉絮和稻草?”
贺六道:“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今年兵部采购,送给九边兵士过冬的新棉衣,你信么?”
冯保闻言惊讶不已:“给九边兵士过冬用的新棉衣?卧槽!供应棉衣的商人黑了心了吧?”
贺六道:“做这单生意的人,打的是武清伯李伟的名号。你将这件棉衣带给李贵妃,然后告诉他,锦衣卫贺六求见。”
按照大明的宫制,武将不得擅见后妃。这是怕后妃们给皇帝带绿帽。不过李贵妃如今执掌后宫,没人敢在这种事儿上挑她的毛病。
半个时辰后,李贵妃在坤宁宫见了贺六。
李贵妃面露愠色:“贺六,你说这棉衣是武清伯所制,供应给了九边将士?武清伯是害死四十多名边军兵士的罪魁祸首?”
贺六摇头:“不!李贵妃。武清伯只是被人利用。真正的罪魁另有其人。”
李贵妃问:“真正的罪魁是谁?”
贺六道:“此人自称什么邵大侠。是个地痞出身的官场掮客。他利用归醉楼,大肆为官员们行不法情事穿针引线。这一回的棉衣案,便是他蒙骗武清伯,打着武清伯的名号做下的!”
李贵妃皱了皱眉头:“此人该死!贺六,你要彻查这件事!还武清伯一个清白。”
贺六叩首道:“臣谨遵贵妃娘娘懿旨!”
贺六主动撇清武清伯与棉衣案的关系,是为了让李贵妃不要阻拦他整治邵大侠。
邵大侠以布衣之身,干预朝政,已经威胁到了江山社稷的稳固。贺六已经下定了决心将他除掉。
第419章 杀人灭口(四更不行了求解封)
第二天,奉天殿早朝。
隆庆帝道:“诸位爱卿有事奏来。”
贺六刚要将棉衣案的事禀奏给隆庆帝,高拱却抢先出班奏道:“启禀皇上,辽东、蓟州一带这几日普降大雪。雪已成灾。”
隆庆帝连忙道:“哦?户部要尽速调拨银、粮救灾。”
高拱道:“启禀皇上,如今国库充裕。户部已经将救灾所需的银、粮发往蓟辽了。京城之中,有个酒楼老板,名叫邵樗朽。此人是个义商!他听闻蓟辽雪灾,心急如焚。拿出了经商多年积攒的十万两银子,捐到了户部!”
隆庆帝赞叹道:“想不到京城之中竟有如此心怀家国百姓的义商!”
高拱道:“是啊皇上。此人心善,在京城里没少接济穷人。这一回,他又自掏腰包,拿出这么多银子赈灾。臣建议皇上下旨,彰奖此人。”
隆庆帝点点头:“大大彰奖!朕要赐他几个字!”
冯保连忙拿来笔墨纸砚。隆庆帝在宣纸上写上了“千古义商”四个字。而后道:“将这四个字,赐给那商人!”
高拱跪倒奏道:“皇上圣明!”
贺六心中“咯噔”一下。皇上刚刚彰奖了邵大侠,如果此刻他对皇上说,棉衣案的幕后主使是邵大侠,那岂不是在打皇上的脸么?
可棉衣案事关重大,又不能不报。贺六只好硬着头皮,出班奏道:“启禀皇上。今年兵部供应给九边将士的新棉衣出了问题。古北口长城,一夜之间竟然冻死了四十多名将士。”
隆庆帝闻言大怒:“冻死了四十多名边军将士?骇人听闻!”
兵部尚书郭乾连忙跪倒:“臣身为兵部尚书,有监察不力的罪责。请皇上处罚。”
隆庆帝根本没搭郭乾的茬儿。他问贺六:“接手制作这批棉衣的是谁?”
贺六答道:“正是那位千古义商,邵樗朽!”
隆庆帝色变。心想:贺六你真是太不给朕面子了!朕刚刚彰奖了他,你就蹦出来说他跟什么棉衣大案有关?
隆庆帝不动声色的说道:“贺六,朕命你彻查此案。记住,不要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要冤枉一个好人!”
说到“好人”二字时,隆庆帝加重了语气。言外之意是:朕刚刚彰奖了邵樗朽,你贺六不要让朕丢了颜面!
贺六叩首:“臣遵旨!”
下了朝,贺六立马派徐七,将邵大侠“请”到了锦衣卫。
北镇抚司真话房。
贺六道:“邵大侠,别来无恙啊。”
邵大侠笑道:“不知道贺大人找我来有什么事?”
贺六道:“我问你,你是否跟武清伯合作,给九边将士制了二十万件棉衣?”
邵大侠笑道:“我只是个中人而已!去兵部接这笔订单的,是武清伯他老人家。我又给他引荐了京城里最大的成衣行老板潘万利!由潘万利进棉布、棉花,找人赶制了这批棉衣。我就是个中间说和的,并未亲身参与此事。”
贺六冷笑一声:“你撇的倒是干净!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这是北镇抚司真话房!你若不说真话,当心皮肉受苦!”
邵大侠笑道:“我听说今日早朝,皇上赐给了我‘千古义商’四个字。贺大人早朝过后就对我用刑,岂不是在跟皇上作对?”
贺六惊讶道:“你的消息够灵通的啊!早朝才散了半个时辰,你已经接到消息了?”
邵大侠笑道:“我消息灵不灵通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皇上都说我是千古义商,你们锦衣卫不能随便对我动刑!”
贺六道:“好!你不是说制这一批棉衣的,是成衣行老板潘万利么?徐七,速速将潘万利缉拿归案!”
徐胖子领命而去。
贺六又吩咐手下:“你们都先出去。”
真话房中,只剩下邵大侠与贺六二人。
贺六道:“邵大侠,你的确是八面玲珑啊。用了区区三个月的时间,就让京城百官都对你一个草民俯首帖耳。”
邵大侠微笑着说:“这里只有我跟贺大人两个人。有些话,说出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贺六点点头:“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邵大侠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于是乎,江湖里须要人做和事佬,化解各个门派之间的争斗。而官场,又是另一个江湖。京城百官,须要我这样一个人替他们穿针引线,化解纷争。”
贺六冷笑一声:“你好大的口气!”
邵大侠道:“贺大人,我跟你打个赌如何?半个时辰后,你的手下会回来告诉你,潘万利已经畏罪自杀。而后,无数为我这个千古义商求情的折子,将堆满皇上的案头。你拿不住我参与棉衣案的真凭实据,皇上那边看在那么多官员替我求情的份儿上,会下旨,将我无罪开释。我出了北镇抚司,会继续回我的归醉楼,做我的酒楼老板。你奈何不了我的。”
贺六心中“咯噔”一声,难道邵大侠已经派人灭了潘万利的口?
贺六哪里知道,六部中,有无数邵大侠的“至交”。昨日戚继光大闹兵部大堂,不多时便有人给邵大侠传递了消息。
邵大侠先是捐银子,让高拱在早朝时为他说好话。而后花银子,雇佣了一批亡命徒,将潘万利杀人灭口!潘万利是具体经办这批棉衣的人,他死了,棉衣案就成了无头公案,死无对证!
半个时辰后,徐七回来了:“六哥,潘万利在自己的书房里上吊死了!这封信是在他的书桌上找到的。”
贺六打开那封信。信是以潘万利的口吻写的。在信中,潘万利痛骂自己利欲熏心,以次充好,用稻草、破棉絮制作了这批棉衣。如今古北口冻死了四十多名将士,他自知罪孽深重,唯有以死谢罪云云。
贺六朝着邵大侠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你好手段!这样一来,潘万利成了替死鬼。而你,只是一个作保的中人。此案根你扯不上任何的关系。”
邵大侠用充满挑衅的目光看着贺六:“清者自清!我邵某人做事,一向是光明磊落。连皇上都说我是千古义商,我又岂能跟潘万利那奸商沆瀣一气呢?”
贺六道:“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姓邵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第420章 籍贯(五更求解封)
果如邵大侠所言。京城之中,无数官员给隆庆帝上折子替他这个“千古义商”求情。
潘万利死了,贺六拿不住邵大侠参与棉衣案的实证,只得放人。
而棉衣案的罪魁祸首,成了自杀的潘万利。隆庆帝下旨,抄没了潘万利的家产。又将潘万利的家人流放。隆庆二年冬天的这场棉衣案,算是结了案。
高府饭厅内。
高拱举起酒杯:“这杯酒,算是给邵大侠你压惊的。”
邵大侠连忙举起酒杯:“谢高阁老。”
二人一饮而尽。孟冲在一旁笑道:“都说是遇难则成祥。邵大侠是有大福之人啊!”
邵大侠道:“为孟公公的这番吉言,我敬您三杯!”
三杯酒下肚,高拱开始发起了牢骚:“吏部的杨博太可恶了!处处与我作对。前一阵湖广按察使出缺,我推荐我的学生赵梓凯接任,他却死活不开委札。说什么湖广按察使责任重大,用人要慎之又慎。”
孟冲在一旁道:“杨博那老头子,整日里倚老卖老。不把我这个司礼监掌印放在眼里也就罢了,还敢刁难高阁老,实在是该死。他表面上是个忠厚长者,不参与朝堂上的纷争。可背地里,却支持着张居正。”
邵大侠闻言,笑道:“高阁老、孟公公,我有一计,可除杨博!”
高拱摇头:“杨博在边关带了二十年兵,又在兵部参赞了十几年的军务,是个臭丘八脾气。那老东西不好惹。我们还是不要轻易对他下手。”
邵大侠笑道:“我这一计,是软刀子杀人。那杨博会稀里糊涂的丢官罢职,根本想不到是咱们动的手脚。”
高拱道:“哦?把你的计策说来听听。”
邵大侠道:“敢问高阁老,当初您是怎么被徐阶逼的请辞的?”
高拱喝了杯酒,道:“唉。徐阶跟贺六勾结。将十六名参加恩科的开封籍的学子,全都拔了贡!我沾上了舞弊的嫌疑,不得已只能请辞。”
邵大侠点点头:“无论是科考,还是官场之中,籍贯之事都万分敏感。科考是三年一次。官场之中,有一件事亦是三年一次。高阁老知道是什么事么?”
高拱想了想,答道:“京察亦是三年一次。”
京察是吏部考核京官的一种制度。洪武时规定三年一考。考核的对象,是京城之内所有正五品以下的官员。五品以上倒不在考核之列。考核完毕,得“卓异”者,可优先升迁。得“劣等”者,轻则失去升迁的机会,重则丢官罢职。
邵大侠给高拱添上了一杯酒:“高阁老,负责京察的是吏部。我打听了一下,此次京察考核的官员当中,有三十五人是山西籍贯。”
高拱道:“你的意思是,让这三十五名山西籍的官员,都得到‘卓异’的考语?”
邵大侠点点头:“到那时候,杨博就算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高拱击掌:“妙哉!好计策!邵大侠你不愧为国士!”
孟冲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怎么山西籍的官员都得了‘卓异’,杨博就说不清了?”
高拱笑道:“孟公公有所不知!杨博那厮是山西蒲州人!山西籍贯的官员要是都得‘卓异’,他不就有了在京察之中为同乡舞弊的嫌疑?”
邵大侠道:“正是如此!京城之中五品以下的,除了六部的司官,就是御史言官。我们再让那些非山西籍的御史言官们都得‘中等’、‘下等’甚至是‘劣等’。到那时,不须高阁老出手,光是那些御史言官就能用吐沫星子淹死杨博!”
高拱捋了捋胡须:“现在事情的关键在于,如何让三十五个山西籍贯的商人都得‘卓异’。”
邵大侠道:“高阁老,这事儿包在我的身上!杨博虽然在名义上主持京察,实际上具体办事的,却是吏部考功司。而主管考功司的柳虞柳侍郎,又是在下的至交好友!”
柳侍郎跟邵大侠岂止是至交好友这么简单?前一阵柳侍郎的外甥在山东兖州府奸污民女,差点掉了脑袋,是邵大侠找了兖州知府,帮他外甥脱了罪。柳侍郎卖官鬻爵,又都是邵大侠穿针引线。柳侍郎视邵大侠为送财童子兼恩人!
高拱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们的邵大侠真是神通广大啊!没想到,连堂堂的吏部侍郎都要对你俯首帖耳。”
高拱明显是话里有话。
其实,高拱这三个月来已经知道邵大侠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高拱为了在党争中占据优势,不得不跟邵大侠这样一个心怀叵测之人结盟。
谁人不知,邵大侠现在手里有一张巨大的关系网。高拱当然要好好利用他。
反过来,邵大侠对高拱、孟冲,亦是以抱着利用之心。
吃罢了饭,邵大侠夜访吏部侍郎柳虞。
柳府大厅。
柳虞见到邵大侠,拱手道:“上回你帮我外甥脱了罪,我还没好好谢你。深夜来访,不知道有什么事?”
邵大侠笑道:“眼下有个机会,能让柳侍郎高升吏部尚书!”
柳虞惊讶道:“邵大侠要慎言啊!现在我们吏部的正堂是杨博杨老部堂。他老人家资历深,阅历广。我怎么敢觊觎他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