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先是一愣,而后一把抱住了老胡,高声痛哭道:“老胡!我的胡爷诶!你还没喝到你孙女香香的喜酒,怎么就这么去了?”
片刻后,贺六破涕为笑,狂笑不止:“老胡啊老胡。你这老东西可真会享受!做了一辈子的醉猫,最后死在这一堆佳酿里!奈何桥上,孟婆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酒香!阎罗王说不定会开恩,封你个阎罗殿里的酒仙!”
第437章 邵大侠案番外篇荷兰东印度公司(二更)
老胡死了。
他出身湖州铁刀门,十八岁便出师,成了使暗器的绝顶高手。
十九岁那年,他遇到了老首辅杨廷和。杨廷和抬举他进了锦衣卫,将他安插在漕帮做内应。
后离开漕帮,回京。他得到了年轻的嘉靖帝赏识,成了嘉靖帝安插在锦衣卫内的影子指挥使。
他这一生,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最终,他死在了一堆陈年佳酿里,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酒仙归位,忠魂升天。
七日后,老胡下葬。
隆庆帝追授老胡锦衣卫指挥使衔、奉国将军。老胡穿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官服,静静的躺在棺材里。
贺六看了老胡最后一眼,心中默念一声:老胡,我的胡爷诶,一路走好!
而后,贺六和冯保、李高、何二合力,盖上了棺材盖。
送葬的队伍缓缓走向郊外。棺材前打幡的是贺六、冯保和李高。
锦衣卫的一众老弟兄们,个个身穿丧衣。原十三太保里的九个人,合力抬着棺材向前走着。
贺六的儿子贺世忠,则充作老胡的嫡孙,手里捧着一摞纸钱,边走边将纸钱洒向天空中。
冯保一边往前走,一边泣不成声。当年在杭州,是老胡救了他的命,“冯保”这个名字,还是老胡给他取的。后来老胡又跟贺六托门子,将他送进了裕王府。这才有了如今的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冯保。
冯保永远忘不了当初老胡给他吃的那只烧鸡。那是他人生当中,吃的第一只整只的烧鸡。
贺六心里却想着这二三十年来,他和老胡办的那一桩桩案子。若无老胡辅佐,或许他已经死了十回了!
国舅爷李高亦是悲痛万分,他嘴里喃喃着:“我的师傅啊,葵花宝典里的绝世武功您还没教我呢!您老说话不算话,怎么说走就走了?”
老胡的吉壤,选在了京城东郊的一个土丘上。这是一片有风景的地方,从土丘上往下望,是一望无际的青草、野花。
礼部尚书殷士儋亲自担任唱丧官。按理说,礼部尚书只在皇上、太后驾崩之时担任唱丧官。殷士儋却敬佩老胡一生的为人,主动提出由他亲自唱丧。
“孝子,跪送福寿翁喽!”
贺六、李高、冯保三人跪倒叩首。
老胡一生没有子嗣,贺六、李高、冯保就像他的亲儿子一般。
“贤孙,跪送福寿翁喽!”
胖嘟嘟的小忠儿撅着小屁股,恭恭敬敬的朝着老胡的棺材磕了三个头。边磕头,他边抽泣:“呜呜呜,胡爷爷不讲信用!说好了这几天带我去永定河边钓王八的。”
锦衣卫南镇抚司火铳队的二十名力士,又朝天鸣了铳。一众锦衣卫的老弟兄给老胡的坟墓填了土。
殷士儋高唱一声:“丧礼成!福寿翁,归天喽!”
一众人围在坟前,痛哭不已。
离开坟地前,贺六将半壶老胡没喝完的西凉葡萄酒浇在了坟前。他劝慰自己:人有生老病死。老胡走的时候无病无灾,没有痛苦,只有佳酿为伴,算是喜丧了。
说是这么说,老胡走了,贺六一家人,之后半个多月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半个月后,贺六家来了一位客人。
那位勇敢的航海家、探险家,乌得勒支女勋爵缇娜来了。
隆庆元年,朝廷开放海禁。缇娜从大明采购了大批的货物,先回了欧罗巴。而后又远航拉丁美洲。恰好赶上乌得勒支联盟为摆脱西班牙皇室的控制,由四个联省建立了荷兰共和国。
自古以来,任何一个新的国家都是在战争的基础上建立的。
西班牙与新生的荷兰共和国爆发了战争。缇娜带着两艘战舰,在拉丁美洲与西班牙舰队交战了一年。
后来西班牙皇室宣布停战,缇娜才得以从拉丁美洲抽身,来到了大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贺府之中大摆宴席,招待这位来自万里之外的客人。
酒宴之上,白笑嫣抱怨道:“缇娜姐姐,你不是说,一年半之内会回来看我的么?怎么这一去就是快三年?”
缇娜道:“因为我的祖国跟西班牙爆发了战争。我身为祖国的女爵,自然有义务参与到这场战争之中。”
贺六好奇的问:“你以前不是说过,那个什么牙国,是你们的宗主国么?就跟大明和琉球的关系差不多。”
缇娜道:“如果你们大明对琉球征收接近六成的商贸重税,你觉得合理么?”
贺六道:“当然不合理。”
缇娜点点头:“这就是我们荷兰人跟西班牙人打仗的原因!我们荷兰人冒着生命危险去远航,去探险,拿命换来的殖民地,却要拿出六成的收益交给那些西班牙老爷们。进行这场战争,我们只是在争取自由和平等。”
贺六问:“殖民地?什么叫殖民地?”
缇娜答道:“就是去遥远的地方,用武力征服当地人,占领新的国土。”
贺六摇头:“这不是穷兵黩武么?我们大明向来是礼仪之邦。从不兴不义之兵。”
缇娜一脸惊讶的看着贺六:“我一直不明白。你们国力强盛。海军的实力甚至不弱于西班牙。为什么不去殖民?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跟野蛮人是没有礼节可讲的。我们荷兰共和国新成立了一家东印度公司,我也是股东之一。东印度公司差不多有一百三十艘战舰,两万名士兵。是专门用来征服那些野蛮人的。”
贺六越听越糊涂:“公司?那是什么?”
缇娜道:“就是商行的意思。”
贺六“噗哧”一声乐了:“你们那个国真有意思。商行掌握军队?这不成了犯上作乱了么?”
缇娜解释:“东印度公司组建自己的军队,是得到了荷兰共和国议会的授权。没有军队,东印度公司如何殖民?如何盈利?”
贺六道:“真是道不同不想与谋啊。照你这么说,我们大明该防着你那个国点儿。省的你那个国像倭寇一样,入侵我大明的国土。”
缇娜笑道:“不会的。荷兰的实力远不及贵国,绝不会打贵国的主意。”
贺六争锋相对:“照你的意思,若是有一天你那国的实力高于大明,就会毫不犹豫的兴不义之兵,入侵我大明的国土?”
白笑嫣见贺六跟缇娜较上了真,连忙打起了圆场:“对了缇娜姐姐。我一直想问你,你嫁人了没有?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缇娜笑着回答:“两年之前,我跟一位勇敢的荷兰海军少将结为了夫妇。在加勒比海横飞的三十二磅炮弹下,我生下了一个孩子。名叫苏拔,就是勇敢者的意思。”
白笑嫣惊讶道:“苏拔?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缇娜笑道:“这个名字的含义很好啊。我连我未来的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如果我的儿子给我生一个孙子,就叫揆一,揆一是探险者的意思。”
白笑嫣吐了吐舌头:“你们西洋人可真怪。刚生了儿子,就给孙子取好了名字。”
数十年后,缇娜的孙子揆一,带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殖民军侵占了大明的宝岛,自封宝岛总督。民族英雄郑成功率领大明水师从金门、厦门渡海远征,击败揆一,夺回了自古以来就是华夏领土的宝岛。贺六的重孙,就是在基隆港之战中为国捐躯的。
人世间的事,总是这么难以预料。
第438章 蛇灵案引子徐七之死
人心,远比鬼怪要恶毒。
隆庆三年深秋的一个夜里。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徐七在城北妙方寺敬完了佛,手持一串佛珠,挪动着自己肥胖的身躯,向家里走着。
自从嘉靖四十四年冬,徐胖子去良乡县监督赈灾,亲眼看到了易子而食,五岁的小娃娃变成了锅里的一堆肉,他便信了佛。每日祈求佛祖保佑大明的穷苦百姓能够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这四年来,他没有吃过一丁点的酒肉。每日里下了差,就到妙方寺敬佛。而后回家睡觉。
途经一条小胡同,天空中,一片云彩遮住了月亮。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徐胖子拉了拉自己的红色披风,自言道:“这鬼天气,真冷啊!”
徐胖子是盯梢的锦衣卫耳目出身,耳聪目明。他突然有种感觉,在暗中,一双眼睛正在死死的盯着他。
徐胖子将手按在腰间的绣春刀柄上,高喊一声:“是哪位朋友啊?这大冷的天儿还屁颠屁颠的跟在胖爷我屁股后面?现个身吧。”
“嘶嘶嘶嘶。”
徐胖子的身后,发出一阵瘆人的响声。他转过头去一看,只见一条小蛇正吐着红信子对着自己呢。
徐胖子的手从绣春刀柄上拿开。而后他喃喃道:“原来是条小蛇啊。万物皆有灵性。我是皈依佛门的人,不杀生。小蛇啊小蛇,你快走吧。这大冷的天,或许你的父母正在窝里等着你回家呢。我也该回家了。”
就在此时,天空中响起一阵悠扬而又诡异的笛声。
小蛇凌空而起,直扑到徐胖子的脖颈上。。。。。
第二天清晨。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顺天府的差役,锦衣卫的力士,东厂的番役将这条小巷围的水泄不通。
小巷中,贺六悲伤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徐胖子。更确切的说,是徐胖子的尸体。
锦衣卫的尸痴老十二赵慈,则半跪在地上,细细的勘验着自己七哥的遗体。
顺天府尹张四维对贺六道:“六爷,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和顺天府的差役巡夜,都是走大街或大巷。这条小巷,不在巡查范围之内。故而昨夜我们没发现七爷出事了。直到今早,一个巷子里的住户出来倒尿盆,才发现七爷的尸首。”
贺六眉头紧蹙,心生不悦:老七尸骨未寒,你们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就开始推卸责任了?
其实张四维心里还觉得委屈呢!礼部左侍郎出缺,高拱正要将他调入礼部,升任堂官。偏偏在这节骨眼上,锦衣卫的七爷不明不白死在了他的辖地里。
贺六问赵慈:“怎么样?有什么发现么?”
赵慈摇摇头:“七哥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具体的死因,只能将他抬回北镇抚司‘阴阳殿’,我给他脱了衣服细细检查后才能确定。”
贺六吩咐道:“那赶紧将老七的尸首抬回北镇抚司吧!”
回了北镇抚司,贺六坐在值房之中,等赵慈的验尸结果。
一个时辰后,李如柏走进了值房:“师傅,十二爷那边有发现。”
贺六闻言,赶紧起身,来到了北镇抚司“阴阳殿”。
北镇抚司中,“真话房”是专门讯问犯人的地方,“阴阳殿”则是专门停放尸体、验尸的地方。
赵慈见贺六来了,愤愤的说:“六哥!七哥是被人暗害的!你来看!”
赵慈指向徐胖子的脖颈处。贺六顺着赵慈所指仔细观瞧,只见徐胖子的脖颈处,有两个不易让人察觉的小孔,只有头发丝儿粗细。
赵慈道:“六哥,这是西域竹节青蛇的噬痕。七哥一定是中了蛇毒而死。”
贺六疑惑道:“西域竹节青蛇?”
赵慈点点头:“没错!西域竹节青蛇生的小巧,其毒却见血封喉。此蛇产自西域哈密卫。若是寻常中原的毒蛇咬死了七哥,咱们姑且可以认为七哥倒霉。可这竹节青蛇忽然出现在了京城,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贺六问:“你怎么能确定,老七是中了竹节青蛇的蛇毒而死?”
赵慈拿起一根银针:“六哥请看。寻常银针验毒,毒物会使针色发黑。竹节青蛇毒,却会让针色发红。再看七哥脖子上的这两处咬痕,定然是竹节青蛇造下的孽无疑!”
贺六怒道:“老七生性憨厚。会是什么人下如此的死手?用一条毒蛇要了他的性命?!”
赵慈叹了声:“唉。入了锦衣卫这个门,再憨厚的人,也要结下几十上百号的仇家。这些年七哥经手过那么多案子,仇家数不胜数。”
贺六沉思良久,高喊一声:“李如柏,传我的令,让锦衣卫南、北镇抚司所有穿飞鱼服的,全部到我的值房!”
锦衣卫中,百户以上着飞鱼服。不多时,六十多位官品在百户以上的锦衣卫袍泽,挤满了贺六的值房。
贺六高声道:“有人谋害了老七!老七平日里是什么样的人,诸位弟兄跟我一样清楚!他整日里拿着一串佛珠,心比谁都要善!有人谋害老七,这是在跟挑衅锦衣卫,挑衅在座的诸位呢!我把话撂在这!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就算把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翻过来,也要找到凶手,为老七报仇!若是抓不住凶手,我这个北镇抚使宁愿向皇上请辞!”
南镇抚使何二道:“六哥,该怎么查,你吩咐就是!南镇抚司弟兄惟你的命是从!”
贺六命道:“李子翩,由你暂代徐胖子的北镇抚司千户一职。命你率领手下弟兄,查清老七这几日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就算老七在哪个胡同口撒过一泡尿,都要细细的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