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闻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没事儿练什么刀法?难道他长大了要跟他爹一样,天天佩着绣春刀?我可不想让他长大后进锦衣卫。锦衣卫干的活儿太脏,太伤阴德。还是正儿八经的走科举正途,谋个一官半职的好。”
冯保叹了声:“这人啊,打一落生,命就是注定了的!你们锦衣卫的陆老指挥使又如何?当初他也想走科举正途。嘉靖十一年他更是金榜题名,高中进士!到头来不一样让先皇调到了锦衣卫?”
白笑嫣在一旁道:“阿弥陀佛!小忠儿长大了可千万别进锦衣卫!六哥,你想想,那些风光一时的锦衣卫太保,刘大、何二、金三、姜四、陆四、徐七。。。。这些人哪个不是死于非命?只有胡老伯是喝酒醉死的,算是善终。”
贺六道:“是啊!锦衣卫的差事太过凶险。我可不想咱儿子跟我一样,整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冯保又道:“最近张阁老天天泡在东宫教导皇长子。李贵妃爱子心切,亦天天往东宫跑。宫里的太监们多有非议,说李贵妃跟张阁老。。。东厂抓了几个嚼舌头的,杀一儆百!”
贺六道:“做人啊,应净口、修身、持家、治国,然后平天下。那些人连最起码的净口都做不到,活该丢了性命。”
白笑嫣却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李贵妃对张阁老青眼高看倒是真的。”
冯保道:“六哥,你一离开锦衣卫,厂卫之间,便整天乌眼鸡一样的斗。二十天前,锦衣卫在大同密裁了三个东厂探子,十二天前,我下令手下人,在山东密裁了六个锦衣卫的耳目。不过六哥放心。你原来的那些老弟兄,我是一个都不会动的。那六个耳目,都是朱希孝的人。”
贺六喝了杯酒,道:“皇上之所以削我的权,是因为咱哥俩走的太近!在皇上看来,厂卫有合流的趋势。他最想看到的,不是厂卫合流,而是厂卫相争!先皇在位时,前后任用陈宏、刘大做东厂督公,亦是因为这个缘故。现在厂卫打的头破血流,皇上一定会很高兴的。”
送走了冯保,贺六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越想,他越坚定了辅佐张居正,帮他拿到大权,革除弊政的决心!烂到骨子里的胥吏制度,只是大明诸多弊政中的一项。要革除这些弊政,非张居正不可!
蛰伏吧!毒蛇攻击猎物之前,会蜷缩自己的身躯,静静的蛰伏起来。待到它一跃而起时,必会一击致命!
第511章 茶馆论改制(五更)
贺六赋闲在家,迷上了养鸟、泡茶馆。
这日,他拎着个鸟笼子,来到京城之中有名的老裕泰茶馆。
贺六新认识的三个鸟友,纷纷围了上来:“贺爷,您来了?”
这三个鸟友,一个叫岳大方,七十来岁。他做了一辈子的商人,现在老了,把生意都交给了自己的儿子打理。整日里的养鸟、斗蛐蛐儿,消磨时光。
一个叫孙泰,五十来岁,要说他身上还有千户的世袭职衔呢。只不过他从未到任过,一辈子空吃这份饷银。
一个叫吕敬,六十来岁,是个老举人。他醉心科举几十年,却一直没有金榜题名,高中进士。他一生只在江南做过一任县主簿。好在他有举人功名,可以免田税。几十个百姓将自己的土地挂到了他的名下,少交些田税。少交田税的两成,百姓们会双手奉给吕敬,作为挂靠银子。吕敬有这笔进项,倒也是衣食无忧。
这三个鸟友,都是有闲钱,又有闲工夫的。没钱没工夫,谁会泡茶馆?
这三人并不知道贺六的真实身份。贺六哄骗他们,说自己是个商人,在江南有几个商行。
贺六坐到茶桌上。小二高声道:“贵客来了,上高的!”
孙泰道:“贺爷,您看看我新淘换的这只画眉。呵,您看这喙,这毛!简直就是灵物啊!我一不高兴了,它就撒了欢的脆叫,讨我的欢喜!”
贺六现在也算半个养鸟的行家,他看了看那只画眉,道:“这鸟是好,想必价钱也贵吧!”
吕敬在一旁道:“孙爷花了四两六钱银子呢!”
孙泰笑道:“这可不是银子的事儿!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我要是不把它弄到手,这心啊,就跟猫挠的一样。”
岳大方道:“呵,横竖孙爷有世袭千户的饷银可以拿!不在乎这四两多银子!”
说到饷银,孙泰喝了口茶道:“那是!我祖宗跟着成祖爷拼死亡命的南下靖难,油锅里滚过多少回,刀山上走过多少回,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子孙后代有个千万不碎、万年不坏的铁饭碗么?皇上刚登基那会儿,朝廷里的张居正还吆喝什么要改制,要革了我们这些世袭闲散官的饷银!呵,贺爷,你评评理,张某人是多黑的心肠!要断我们这些人的活路呢!”
贺六尴尬的一笑,没有搭话。
就事论事,孙泰虽然是贺六的朋友,可他天天不干事,白拿饷银,说白了就是在吃朝廷的肉,喝朝廷的血。朝廷的银子又是哪里来的?无非是百姓们的税银。京城之中,像孙泰这样白拿饷银的闲散武官不知道有多少。
吕敬道:“要说当官场,你们三位还真不如我懂呢!孙爷虽然有世袭千户的职位,可他一辈子没到过任。我却在江南实实在在干过一任主簿!皇上刚登基,张居正天天吆喝着革旧布新。到头来呢?还不是消停了?革了旧制、实行新制,就要出事儿!我给你们讲个史书典故!”
吕敬竟然在贺六面前大谈官场,真可谓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贺六却不以为意,他喝了口茶道:“愿闻其详,吕爷请说。”
吕敬道:“西汉末年,王莽趁乱窜了位。要说,他这个皇帝本来是能坐稳的。说句不好听的,五代十国、隋、唐、宋,哪朝哪代的开国君主不是靠篡位做的皇帝?你们知不知道,为何王莽最后掉了脑袋?”
贺六道:“是因为他要改西汉旧制,实行新制。结果让本来支持他的那些地主豪强,全都成了他的敌人?”
吕敬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贺爷高见!正是这样!要改制,就要让一群人丢掉饭碗。你断了人家的财路,人家可不要跟你玩命,断你的生路么?改制,必然会生变!当今皇上何等圣明,他老人家自然看透了这一点!为了咱大明的长治久安,皇上只能去守旧制!张居正没了皇上的支持,改制的事,也只能偃旗息鼓!”
贺六叹了声:“是啊,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能有刮骨疗毒的勇气呢?不过在下愚见,改制,会让皇族、士族受损,却会让老百姓受益。”
孙泰笑道:“看不出,贺爷还是个忧国忧民的主儿呢!”
吕敬却摇头:“我想起了元人张养浩的《山坡羊》: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老百姓嘛,生来就是受苦的!谁让他们不会托生个富贵人家呢?”
岳大方赞同的说道:“这话没错!人之命,天注定。要服命啊。老百姓托生在了穷苦人家,就要服自己的命!朝廷里那些掌权的,也别老想着逆天改命。”
贺六道:“你们说到天,我倒想起了王安石变法时说的一句话:天变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道,人言不足恤。”
吕敬道:“王安石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搞了几十年的变法。到头来,还不是丢官罢职,忧郁病死?他一死,他制定的那些新法,马上就被废了!”
贺六心忖:看来,张居正将来要施行新政,必然会遭遇重重险阻。至少,眼前这三个鸟友,会死心塌地的反对新政!
贺六道:“咱们不是说鸟呢么?怎么说到政事上去了?莫谈国事啊!我听说锦衣卫和东厂的耳目遍地都是!咱们妄谈国事,让他们听见,不得把咱们都抓紧大牢,吃他几个月的牢饭?”
贺六此言一出,旁边坐着的一个茶客,“扑哧”一声把刚喝进嘴里的茶全都吐了出来!
这茶客不是别人,正是东厂掌班太监张鲸。张鲸受命贴身保护、监视贺六。每回贺六来茶馆喝茶,他都会跟来。
他心忖:您老可真会逗闷子!普天之下恐怕还没人有胆子抓六爷您。
第512章 皇长子来访(一更谢她在闹他在笑的六百果实)
贺六在茶馆跟三位鸟友聊了一上晌闲天,晌午头,他拎着鸟笼子,溜溜达达回了家。
一到家门口,他就看见北镇抚司的力士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贺府围了个严严实实。
贺六皱起了眉头:难道是高拱、孟冲、朱希孝给皇上递了折子,以什么由头参了我?皇上要治我的罪?
门口领头的锦衣卫,是南镇抚使李黑九。
李黑九迎上来:“见过六爷。”
贺六问:“出什么事儿了?锦衣卫的弟兄怎么把我家围了?”
李黑九道:“六爷您误会了。我们来不是围您家,而是护驾!”
贺六惊讶道:“圣驾到了?”
李黑九笑道,您自己进院看看就明白了!
贺六满腹狐疑的进了院中。只见院子当中,摆着一匹木马。九岁的皇长子朱翊钧,正坐在木马上。小忠儿则在后面摇着木马。
太子少傅张居正,垂手站在木马前。冯保亦在一旁伺候着。
张居正抬起右手,扶了扶朱翊钧的背:“皇子,骑马跟做人一样,要坐正。正则中。需知,中为治事之极,得中则成,失中既毁!”
朱翊钧懵懵懂懂的点点头:“记住啦,张先生。”
转头,朱翊钧又对贺世忠说:“忠儿,你没骗我。你家的木马真好玩!”
张居正见贺六回家了,连忙迎上来:“老六,好久不见。”
贺六还礼道:“见过张阁老。”
而后,贺六走到朱翊钧骑着的木马前,恭恭敬敬的叩首:“臣,镇山伯贺六,拜见皇长子殿下。”
朱翊钧摇着木马,笑着说:“免礼!”
张居正却走到朱翊钧面前,厉声道:“皇长子遵礼!贺六是老臣。臣以前是如何教你的?待老臣,要遵礼!”
朱翊钧很听张居正的话。他下得木马,挺直小腰,站在贺六面前,道:“镇山伯劳苦功高,快快免礼!”
贺六谢恩起身。
张居正跟贺六解释道:“昨日,贺世忠对皇长子说,你家有只木马。我答应皇长子和贺世忠,他们能背熟《逍遥游》,就带他们来玩木马。”
贺六道:“皇长子若是喜欢,就把木马带回宫里去吧!”
朱翊钧歪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张居正,似乎是在征求张居正的意见。
张居正轻轻摇头:“玩物丧志。皇长子偶尔拿它玩耍一番也就罢了。下晌,您还要回东宫温书。”
张居正又指了指木马:“皇长子还能玩半个时辰。”
朱翊钧闻言,赶紧屁颠屁颠的跑到了木马上。小忠儿则在他身后,摇着木马。
张居正对冯保说:“冯公公,你在这儿伺候皇长子。我与老六挺长时间没见了,我们聊两句。”
说完,张居正和贺六来到了后院的一处僻静地方。
张居正道:“老六,世人都看不懂,为何你急流勇退,将北镇抚使的职位,拱手让给了朱希孝那一方的人。”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我是在等。”
张居正故作疑惑的神态,问:“等?”
贺六点点头:“难道张阁老不是在等么?等,有时候是最简单的做事方法。”
张居正与贺六相视一笑。
张居正感慨道:“都说锦衣卫是一群只会抓人、整人、杀人的莽夫。其实不能一概而论。老六你,就是有大智谋的人!”
贺六收敛笑容,正色道:“我的谋,只是阴谋诡计的谋!张先生的谋,才是老成谋国的谋!”
张居正拱手:“到了我们都在等的那一天,还请老六助我!”
贺六连忙道:“为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万千百姓。我贺六愿为张阁老马首是瞻!”
张居正给贺六作了个揖:“老六,谢了!”
贺六跟张居正说完了体己话,二人一前一后,走向前院。
张居正道:“我要恭喜老六你!你家的这个小忠儿啊,天资聪慧。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贺六谦虚的说道:“他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
张居正来到前院。白笑嫣正端着一杯冰镇酸梅汤,双手奉给皇长子朱翊钧。
朱翊钧接过酸梅汤,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喝完他一抹嘴儿,道:“谢皇姑!”
白笑嫣的女儿香香是李贵妃的义女,大明的县主。按照宫里的辈分,皇长子要尊称白笑嫣一声皇姑。
朱翊钧眨巴眨巴眼,又道:“皇姑,那个,酸梅汤还有么?我想再喝一碗。”
白笑嫣捂着嘴,笑了笑:“有一缸呢。我去给皇长子盛去。”
张居正却制止道:“贺夫人,你不要去。”
而后,张居正严肃的对朱翊钧说道:“皇长子,君子爱饮食,却要有度!”
朱翊钧忙不迭的点头:“张先生,我记住了。皇姑,我不喝了。”
贺六冷眼旁观。皇长子好像很怕张居正。这种怕,是骨子里流露出的一种敬服。
半个时辰后,张居正、冯保领着朱翊钧、忠儿走了。
白笑嫣对贺六说:“看得出,皇长子跟咱们家忠儿很玩得来。”
贺六欣慰的说道:“但愿皇长子继位后,能念在儿时的情分上,多多恩赏咱们家忠儿。”
贺六提溜起鸟笼子进了饭厅。白笑嫣下厨给他做好了午饭。
贺六吃了口菜,笑道:“夫人啊。这干炸丸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多放葱油。你就是不听。”
白笑嫣笑骂:“呵,我看你都快成老地主了!以前你在锦衣卫当差的时候,也没见你嘴这么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