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冲道:“奴婢不敢。”
说完,孟冲离开了永寿宫。
隆庆帝正在昏迷之中,李贵妃竟然对张居正说:“张先生,你快写遗旨吧!”
遗旨,按理说需由皇帝亲自书写。
可历代皇帝死前,哪里有力气提起笔?先皇嘉靖帝驾崩时,遗旨就是徐阶、张居正自作主张代拟的。
李贵妃又问:“贺六,京城、皇宫的兵马,你已经部署妥当了么?”
贺六拱手道:“已部署妥当。出了差池,李贵妃尽可取我项上人头!”
李贵妃近乎冷酷的说道:“出了差池,你的一颗人头是交代不过去的!白笑嫣、贺世忠、香香、李汉骄,你全家人都要人头落地!”
贺六闻言,汗毛倒竖。他知道,眼前的李贵妃,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帮他在皇上面前说好话、疼爱香香、喜爱白笑嫣的李贵妃了!
从李贵妃不近人情的口气中,他听出了她对权力的渴望和疯狂!
第519章 契天隆道渊懿宽仁显文光武纯德弘孝庄皇帝(三更)
当高拱听说锦衣卫的贺六接管了京城防务后,他马上意识到皇上快不行了!
年近六旬的高拱,竟然连轿子都没坐,撩起官袍前襟从东安门外的首辅府,跑向东华门。
这段路,足有三里之遥!
高拱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两脚生风。他知道,一定要赶在皇上咽气前到达永寿宫大殿!否则,皇上临终说过什么遗训,还不是任李贵妃那些人随便编?
当高拱到达永寿宫时,才发现有六个人已经先他而来。他们分别是陈皇后、太子朱翊钧、太子生母李贵妃、内阁阁员张居正、司礼监秉笔冯保和贺六。
高拱一头扑倒在龙榻边上:“皇上!臣来了!”
隆庆帝听到高拱的声音,竟然回光返照,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他挣扎着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住高拱的手,对这位陪伴了他三十余年,历经坎坷共赴患难的朋友、老师、臣子说道:“太子年纪还小,天下大事,就麻烦高先生你了!”
说完,隆庆帝轰然倒在龙榻上咽了气!
天崩地裂,龙御归天!
隆庆六年五月二十六。隆庆帝朱载垕驾崩,时年三十六。
隆庆帝朱载垕,大明第十二位皇帝。明世宗朱厚熜第三子,母康妃。明世宗病死后继位。
他少年时因其母出身卑微,故而不得父皇宠爱。非皇长子,又不得宠爱,皇位本来轮不到他头上。
然而天命如此。朱载垕的两个皇兄,五个皇弟,先后早夭的早夭、病亡的病亡。他成为了大明唯一的皇子,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登基前,朝廷内外的内忧外患使他关心朝局。除严嵩,他出过力。保海瑞,他亦出过力。
登基后,在人事上,他内用贤臣如张居正、陈以勤、赵贞吉、海瑞;外用良将如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
即便是他任用的贪权之臣高拱,亦非严嵩之流。高拱为争权虽多行诡道,然其在首辅任上颇有恩惠于百姓,大节无亏。
在政事上,隆庆帝实行通关开海,鼓励海外贸易;与鞑靼封贡互市,化干戈为玉帛;减免百姓赋税,改善民生。。。
自他登基后,大明王朝一改先皇时嘉靖嘉靖,家家干净之窘境。国库有积银,仓场有积粮。百姓虽不能说衣食无忧,却也鲜有易子而食之惨象。
他孱弱敦厚,却又宽仁大度,勤俭爱民,留心边陲之事。
然白玉微瑕。他好女色,沉迷媚药,最终因此癖而早崩。
后世史书,对他的评价是“堪称明君”。他与“忽智忽愚”的父皇嘉靖帝有着天壤之别。
隆庆帝死后,庙号穆宗,谥号契天隆道渊懿宽仁显文光武纯德弘孝庄皇帝,葬于明昭陵。
他是个有小毛病的好人,也是个有小毛病的好皇帝。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帝王的一生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隆庆帝驾崩,宫中痛哭之声震天骇地!
永寿宫大殿之中,陈皇后、李贵妃、高拱、张居正、冯保、贺六足足哭了半个时辰。
富户人家,家主死了,亦要先痛哭一阵,寄托哀思。接下来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分遗产。帝王家,何尝不是如此?
高拱颇为自信。先皇已经说了,将年仅十岁的皇上托付于我。难道张居正还能取代我不成?
高拱忽略了一件事。人嘴两张皮。你说你听到先皇临终前将小皇帝托付于你,假如大殿内的其他五个人不承认,你岂不成了矫诏?
富户人家分遗产,家主死前说啥没用。白纸黑字才有用!
就在此时,冯保拿出了一张黄绢布圣旨,边哭边道:“高,高首辅。先皇有遗诏在此。”
高拱懵了!
卧槽!反了天啦!
历代先皇垂危之际,无力提笔。由臣子代拟遗诏,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可老子这个内阁首辅不在场,你一个司礼监秉笔,加上身边这个连次辅都不是的阁员张居正,就把遗诏给拟了?
高拱火归火。毕竟陈皇后、李贵妃、小皇上孤儿寡母的在这儿呢。先皇尸骨未寒,现在就在永寿宫里跟冯保吵起来,传出去成何体统?
高拱心想:罢了,先看看遗诏上说的是什么。要是不怎么出格,老子认下这份遗诏就是。
高拱打开遗诏一看,通篇数百字,几乎全是废话。只有一句顶有用的话:“着令内阁首辅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共同辅政!”
高拱又懵了!
卧槽!这不是反了天,而是日了天!
太祖爷时,曾在宫中立下“太监不得干政”的铁牌。后来这块铁牌,虽然让权宦王振给砸了,可即便后世几个大太监权势再大,如刘瑾之辈,也不敢说让自己担任辅政!
这个例,竟然在老子当首辅的时候给破了?高拱气的鼻子都快歪了。
高拱一歪头,看到了贺六腰间配着的天子剑。他猛然意识到,兵权已经被李贵妃、张居正、冯保、贺六这伙人拿到了手。自己就算不认这道遗诏,又能怎么样呢?
再一想,横竖内阁首辅是我。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亦是我的盟友。我们哥俩好,一对宝儿。孟冲又没啥见识,以后政事还不得全凭我一人决断?
罢了!老子认了这份遗诏!
想及此,高拱道:“皇上,皇后,贵妃娘娘。当务之急,是先将先皇的遗旨公布天下,而后尽速操办国丧。国丧之后,再为皇上举行登基大典。”
陈皇后是个没主意的女人。李贵妃在一旁道:“国丧的事,就由高首辅全权负责吧!”
高拱点头。心道:其实,我跟孟冲共同辅政,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可怜高拱聪明一世,竟然糊涂一时,他上当了!
遗旨上说,命内阁首辅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共同辅政,却没点名说,让高拱和孟冲共同辅政。
因为内阁首辅和司礼监掌印,只是两个职位而已!不是两个人!
你高拱能做内阁首辅,孟冲能做司礼监掌印。难道张居正、冯保就做不得这两个位子么?
第520章 太后、太妃之争(四更)
隆庆帝新丧,贺六彻夜没有合眼。他出了永寿宫大殿,四处巡查各处防务。
李黑九迎了上来:“六爷,我已下令。今夜,任何人敢擅闯永寿宫,格杀勿论!”
贺六压低声音道:“你手下的这些南司弟兄,靠得住么?”
李黑九道:“六爷放心,南司的所有千户、副千户、百户、试百户都是朱希孝的人。可我已经勒令试百户及以上诸员,全部留守锦衣卫衙门。守卫永寿宫的这五百南司袍泽,除了我,官职最高的只是个总旗。大部分都是校尉、力士。这些人平日里,就算想巴结朱希孝也巴结不上。跟朱希孝无甚大瓜葛。”
贺六闻言,松了口气:“你做的很好。对了,你还要盯紧神机营、三千营、五城兵马司、东厂、兵部、顺天府、五军都督府、刑部这几路人马。现在这时候,咱们万不可出一点儿差池啊!”
巡查了一夜,第二天晌午,冯保找到了贺六:“六哥了,你带十名力士,随我去内阁值房传旨。”
贺六随冯保来到了内阁值房。高拱、高仪、张居正三位阁老,再加上司礼监的掌印孟冲,正在商讨国丧诸事。
一个时辰前,他们刚刚将先皇隆庆帝的遗诏公示天下。
冯保道:“有上谕!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听旨!”
孟冲连忙跪倒:“奴婢孟冲听旨。”
冯保朗声道:“孟冲年老体衰。司礼监掌印之职,绝难胜任。念及孟冲在先皇身边伺候多年,颇有犬马之劳,特赐白银五千两,准其回原籍养老!司礼监掌印一职,由冯保接任。”
值房之中,孟冲傻了、高仪愣了、高拱火了、贺六一脸平静、张居正不动声色。
高拱心中暗骂:啊呀!上当了!冯保这阉货,虽然没长把儿,却真把天给日了!我怎么没想到,官职不是人。铁打的官职,流水的人啊!
冯保提醒孟冲:“孟公公,你还不领旨谢恩!”
贺六故意将手放在了天子剑上。
阳光照射在天子剑上,反射出一道光,晃得孟冲睁不开眼。他眯着眼道:“奴婢孟冲领旨谢恩。”
高拱现在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冯保何许人也?当今皇上还是裕王世子的时候,冯保就是他的大伴儿!冯保陪他从出生玩到了六岁。
张居正又是何许人也?张居正是太子少傅,皇上的老师。从六岁,教到了他十岁。
十岁的天子懂什么?老师和大伴说什么,他不得听什么?
恐怕张居正和冯保说,太阳是黑的,小皇帝都会附和:哇吖,真他娘了个腿儿的比墨还黑!
再加上一个皇帝生母李贵妃。。。高拱似乎陷入了绝境。
只是似乎而已。
高拱手中,还有最后一张牌。那就是他遍及天下的党羽们!
经过两年的经营,从地方、到京城,加入高党的官员数不胜数。高拱可不是老实人李春芳。他这个首辅,把能抓到手里的位子,全都安插上了自己人。
高拱暗想:投鼠忌器,你们现在也就敢动动孟冲。动我?你们还没那个能耐,也没那个魄力!
孟冲灰溜溜的走了。冯保堂而皇之的坐到了内阁值坊的椅子上。现如今,他可是两位辅政之一!就连内阁次辅高仪、阁员张居正,在身份上都不如他。
贺六对冯保说道:“冯公公,没什么事,我先去再巡查一遍各处防务了。”
当着众人的面儿,冯保自然要摆辅政的谱儿。他没有称呼贺六为“六哥”,而是端起茶盅,头也不抬的说道:“贺大人,有事你就去办吧。”
贺六出得值房,苦笑一声:“呵,贺大人?你小子的口改的够快的。”
值房之中,冯保道:“先皇驾崩。如今除了操办国丧,还有两件大事。第一件大事,是要为皇上拟定年号。第二件事,是要为两位太后拟定尊号。”
高拱故作惊讶状,问冯保:“什么?冯公公,你是不是说错了?两位太后?哪有两位太后啊?我大明如今应该是有一个太后,一个太妃!”
冯保色变:“高阁老,你是什么意思?自古母凭子贵,难不成你想让皇上的生母做区区太妃不成?”
高拱道:“陈皇后乃是先皇正妻,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先皇驾崩,她晋为太后是理所应当的事。可李贵妃只是侧妻,且出身寒微,怎么能做太后呢?”
高拱这是在发动反击。你们合伙坑了老子,把孟冲罢了,老子也要给你们好看!
要是处处由着你们。昨天你们敢反了天,今天你们敢日了天。明天你们是不是还要捅破了天?
冯保看了张居正一眼,希望张居正能够帮腔。
张居正却一言不发。
这时候,老实人高仪开口了:“为两宫选定尊号的事,是我们礼部的份内事。我是内阁次辅,又是礼部尚书。不知道两位辅政可否听我一言?”
高拱道:“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