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帝很听生母李太后的话。
张居正又道:“启禀皇上,新政自推行以来,已初见成效。户部王国光初步估算,今年年末,国库的收入要比去年增加三成。”
万历帝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国库的银子多了,是大好事!”
万历帝很像他的祖父嘉靖帝,好财货。他还是裕王世子的时候,每晚必抱着一个二十两的金元宝才能入睡。
张居正忽然话锋一转:“启禀皇上,山西黄花岭参将李如柏,到任之后,整饬军纪,苦练精兵。臣以为,皇上应赐予其昭毅将军散阶,以示表彰。”
万历帝道:“李如柏?你说的可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次子、北镇抚使贺六的女婿,朕的义姐夫李如柏?”
香香是李太后的义女。万历帝自然要称李如柏一声“义姐夫”。
张居正道:“禀皇上。臣说的不是谁的儿子,谁的女婿。臣说的是我大明的山西黄花岭参将。”
万历帝道:“哦,是朕失言了。好,朕准张先生所奏。”
-更:$新*最?t快R上{wyN
张居正让万历帝恩赏李如柏,无非是在报答贺六。贺六刚刚查办了辽王,为张居正的新政扫除了一个巨大的障碍。张居正岂能不赏贺六一颗甜枣吃?
贺六心中自然领了张居正的情。可同时,他又感到担忧。
如今,张居正在朝堂之中说什么是什么。相权几乎已将皇权踩在了脚下。贺六不知道这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
散了朝,贺六回了北镇抚司。
不多时,冯保来北镇抚使值房,找到了贺六。
冯保的手中,拿着一封信。
冯保道:“六哥,有件事,需要你出面办一下。”
说完,冯保将那封信放到了贺六的案头。
贺六问:“这是何物?”
冯保神秘的笑了笑:“这是辽王失势前写给驸马督尉许从成的信!信中,辽王告诉许从成。明年六月,他将在荆州起兵,清君侧,奉天靖难。他让许从成在京内响应!”
贺六苦笑一声:“这信是你伪造的吧?辽王图谋不轨的罪名,是我栽赃的。他根本没有谋反之心,又怎么会写什么信,找什么外援?”
冯保反问贺六:“六哥,这封信是真是假,重要么?”
贺六心道:是啊,辽王倒台后,许从成就成了推行新政的最大阻碍。要做大事,就不能在乎手段。
贺六问冯保:“你打算让我怎么做?换句话说,李太后跟张先生,打算让我怎么做?”
冯保轻笑一声:“李太后说了,你是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冯保便起身告辞了。
贺六猛然发现,自己在做一件迟早会不得好报的事:栽赃皇亲!他已经栽赃了辽王,现在李太后又要他栽赃长公主的驸马?!
这不是给自己挖坑,活埋自己么?天下始终是朱家的,这么干,迟早他贺六会成为朱氏皇族的公敌!到那时候,李太后、皇上为了平息皇族众怒,一定会弃卒保车、卸磨杀驴!
贺六决定,宴请驸马督尉许从成。对他讲明厉害,让他主动放弃对抗新政。
三天后,京城,苍云楼。
贺六已经在苍云楼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桌上的酒菜已经凉了。
驸马督尉许从成终于来到了苍云楼。
贺六连忙给许从成跪倒行礼:“拜见主子爷!”
许从成冷笑一声:“你贺六现在是锦衣卫的头子,宫里有李太后做靠山,冯保做盟友。朝廷里呢,又有张居正做盟友。你这一拜,我可受不起!”
贺六道:“驸马这是说哪儿的话!锦衣卫是皇上的家奴,您是嘉靖爷的女婿,当今皇上的姑父,我给您行礼,是天经地义的。”
许从成毫不客气的坐到上首:“我知道,你无缘无故请我喝酒,一定有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吧!”
贺六笑了笑,双手将冯保给他的那封反信,交给了许从成。
许从成看后,脸色气的煞白。他一拍桌子:“什么玩意?!辽王失势前,密谋造反,拉上了我?这是污蔑!这是栽赃!”
贺六给许从成填上一杯酒:“我看也是污蔑、栽赃。这封信,即便我呈给皇上,我想皇上也绝不会相信驸马跟辽王勾结谋反。”
许从成道:“知道就好!”
贺六笑眯眯的说道:“驸马爷可听说过三人成虎的典故?今天皇上不信您谋反。如果明日,后日,继续有奸臣在皇上面前污蔑驸马您呢?皇上今天不信,明天后天也会信的!”
许从成怒视着贺六:“贺疯狗,你是什么意思?依我看,假造这封信的不是别人,就是贺疯狗你吧?你们锦衣卫最擅长栽赃之道!”
贺六又是一笑:“驸马要这么想,我也不否认。我要劝您一句,要看清形势。如今朝廷是谁当家?无非是李太后、皇上当家。李太后和皇上又听谁的?无非听张先生的。张先生要推行新政,您却上下串联勋贵们反对。即便新政最终胎死腹中,勋贵们得了利。李太后和皇上会不记恨于驸马爷您么?到那时,再有几个奸臣,栽赃您几件大逆不道的事儿。李太后、皇上盛怒之下,一定会惩治您!您就成了为勋贵们顶雷的!”
许从成哑然。
贺六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份账册。他道:“我已经派人查过了。驸马爷在京郊的土地,加起来不过两千亩。这两千亩地,还是您跟长公主大婚之时,嘉靖爷赏赐的。这些年,您从未兼并过穷苦百姓的土地。也就是说,新政实行与否,与驸马爷的进项并无关联。我想,您之所以领着头对抗新政,无非是为了争一口气!”
贺六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许从成夸成了一个爱民如子的皇亲。这是在给许从成台阶下。其实谁人不知,许驸马在京郊兼并了大量的百姓土地?
许从成怒道:“是为了争一口气!张居正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拿我们这些皇亲贵戚开刀?我当驸马的时候,他才是个小小的国子监司业。一朝权在手,就要拿什么新政来压我们这些人?我是长公主驸马,我要是不领着头对抗新政,其他的那些皇亲,不得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没胆子?”
第555章 魄力
贺六知道,许从成是铁了心跟张居正斗到底了。
贺六叹了声:“唉,驸马爷,您要是继续反对新政。恐怕会有人对您不利!”
许从成昂着脑袋,冷笑一声:“呵,对我不利?我是长公主的驸马!谁敢对我不利?”
贺六没有答话,信步走向门口。
走到门口时,他猛然转头,一字一顿的说道:“抵制新政,便是跟普天之下的穷苦百姓为敌!人人都会对您不利!包括我贺六!”
许从成闻言大怒:“贺六,你只是我朱明皇族豢养的一条狗罢了!还真想咬自己的主人?”
顺手,许从成拿起一个茶碗就摔向贺六。
贺六一闪身,躲开了茶碗,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苍云楼。
第二天一大早,贺六在北镇抚使值房召集一众老弟兄们议事。
众人坐定,贺六冷冷的说道:“查!把驸马督尉许从成,查个底朝天!就连许从成少年时偷过谁家的鸡蛋,偷看过哪个妇人洗澡,都要给我查清楚!”
锦衣卫查长公主的驸马,必须要有皇上的圣旨。此刻,却没有一个人质疑贺六的命令。因为他们知道,查许从成,是为了帮张居正推行新政。而推行新政,又是为了全天下的穷苦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时候,一名小太监来到锦衣卫:“六爷,张阁老在西苑内阁值房等您呢。”
贺六跟着这小太监进了宫,来到内阁值房。
自高仪死后,内阁就只有张居正一个人。值房显得空荡荡的。现在吕调阳、潘季驯、王国光、张四维入了阁,值房总算是有了点人气儿。
贺六朝着张居正拱手道:“见过张先生。”
张居正微微颔首,而后他转头对次辅吕调阳说道:“和卿兄,你是内阁次辅,又兼任吏部尚书,推行考成法,整肃吏治,这是你的分内事!怎么到了关键的时候,你就畏缩不前了呢?”
吕调阳一脸为难的说道:“首辅,按照考成法的章程,到了年末,整个大明倒要有一成的正七品以上官员,会被革职!十个官儿里免一个。我大明自开国以来,还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吕调阳是个好好先生,他可没有敢为天下先的勇气。
张居正道:“即便免掉全天下一成的官员,也比让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白吃朝廷的俸禄要好!翰林院那边,有的是新科的进士!调一批年轻人,补上他们的位子就是了!”
张居正如此决绝,吕调阳只得拱手道:“全凭首辅吩咐。”
新任阁员王国光在一旁道:“实在是骇人听闻。云贵通省的官员,上到巡抚,下到县令,竟然联合起来抵制一条鞭法!”
王国光是朝廷里有名的理财能手。张居正将推行一条鞭法的事,交给了他去负责。
张居正起身道:“汝官兄,先不谈河南的事儿。今天天气不错。正好,老六也来了。咱们三个出去走走。”
王国光是张居正的心腹,贺六如今亦算是张居正的心腹。张居正让两个心腹陪他出去走走,明显是要说什么隐事,有意避开吕调阳、潘季驯、张四维三人。
三人在西苑的假山池边停下。
张居正问王国光:“云贵的官员们,是不是觉得天高皇帝远?竟然联合起来抵制一条鞭法。”
王国光道:“首辅,云贵是荒凉之地。鲜有官员愿意到那地方任职。你总不能把云贵通省的官员们都给撤了!”
张居正道:“嗯,是不能都撤了。所以,我叫来了老六。老六啊,我有件事要你办!你派一个精明强干的千户,带几百锦衣卫力士,去一趟云贵。不用查办任何人,只需大摇大摆的住进云贵巡抚衙门即可!”
贺六愕然:“什么也不做?大摇大摆的住进云贵巡抚衙门去?”
张居正笑道:“用百姓的话说,这叫拿大鸟吓寡妇。谁不知道,现在谁跟新政为敌,谁就是跟锦衣卫,跟你六爷为敌?辽王上蹿下跳的抵制新政,你老六去了趟荆州,辽王就丢了王爵。全天下的官员们,如今哪个不畏惧锦衣卫的虎威?只要你们锦衣卫的人到了云贵,用不着查谁,办谁,云贵的官员们就要心惊肉跳!”
王国光在一旁道:“但愿云贵的官员们真的会畏惧锦衣卫的虎威,踏踏实实的替朝廷在西南推行一条鞭法。不过话说回来,首辅,万一那些人继续执迷不悟呢?”
贺六插话:“那我们锦衣卫就动点真格的,查办几个知府、按察使什么的。”
张居正却一摆手:“不!他们要是还执迷不悟,无须你们锦衣卫出手!我会撤换云贵通省官员!上到巡抚,下到县令,统统回家抱孩子去吧!”
贺六和王国光俱是一愣。
张居正果然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魄力!
王国光担忧的说道:“首辅要是撤了云贵通省的官员,吏部那边,一时上哪找那么多官员填那么多的坑?您别忘了,翰林院是有不少新科进士。可哪个新科进士,愿意去不毛之地为官?”
张居正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有自愿去云贵为官的,统统升一级!三年任满,吏部会优先考虑调他们去江南、山东等富庶之地!”
王国光点点头:“此法可行。”
张居正道:“好了,汝官兄,云贵的事儿先说到这儿。我有几句话,要跟老六单独说。你先回值房吧。”
王国光走远之后,张居正问:“老六,驸马督尉许从成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贺六答道:“我正在让弟兄们查许从成。看看能不能查出他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来。要是能查出来,我会用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要挟他放弃抵制新政。”
张居正点点头,道:“老六,锦衣卫如今一心一意的为新政保驾。替朝廷扫除一切敢于挡新政大道的阻碍。我张太岳,谢你了!”
贺六连忙道:“张先生这是哪里的话!我早就说过,让普天下的穷苦百姓过上好日子,不仅仅是您张先生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
第556章 爱咬人的疯狗
北镇抚司使值房。
贺六的面前坐着李黑九、王八、薛九等人。
李黑九道:“六爷,这驸马许从成,虽说骄横跋扈。可我们查了几天,未查出他有任何的不法情事。”
老十一李子翩道:“历代的驸马,在成婚十年、二十几年后,都爱偷偷背着公主,在外面金屋藏娇。我本来打算按着这条线,查许从成。看看他有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长公主的事儿来。哪曾想,这许从成跟长公主的感情很好,从不做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严十道:“六哥,许从成年少时,酷爱读书。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苦读。十九岁时,先帝为长公主选驸马。先帝正是看上他好读书这一点,才将他钦点驸马的。他的身世经历,清白的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贺六心中犯了难:看来这许从成平日里非常检点。很难抓住他的把柄。
就在此时,赵慈说道:“人嘛,只要是人生父母养的,就会有弱点。许从成的弱点在哪儿呢?”
赵慈一句话,提醒了贺六。贺六连忙问道:“对了,许从成的父亲是干什么的来着?”
严十回答道:“许从成籍贯江南。他爹许冠是举人出身。以前在江南做过两任县丞。后来许从成当了驸马爷,就把他养了起来。”
贺六追问:“许冠现在何处?江南?京城?”
严十答道:“在京城里。”
贺六朗声道:“好!许从成既然一身清白,那咱们就不查他了!自今天起,查他爹许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