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练练叩首:“谢太后、皇上的恩典!”
张居正、贺六、冯保退出了坤宁宫。
万历帝问李太后:“母后,贺六这是什么意思?旁人都是挤破了头去争权。他却将大权在握的北镇抚使位子,主动让了出来。”
李太后叹了声:“唉,贺六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啊!他这是在学前朝的老首辅徐阶,激流勇退!不过,他的退隐不是全退,而是半退。他主动要求留在锦衣卫档房之中,以他在锦衣卫中的资历,在必要的时候,还是能够左右锦衣卫南、北镇抚使甚至是指挥使的决策!”
万历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母后觉得,这贺六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李太后笑了笑:“皇上,评价一个人,不能用简单的好与坏。贺六这人嘛,有能力,有手腕。就是有时候太过滑头了些。”
贺六回了锦衣卫,跟新任北镇抚使李黑九交接了差事。
李黑九道:“六爷,您一卸任北镇抚使,卫里的老弟兄们,都像是缺了主心骨一般。”
贺六笑了笑:“黑九啊,缺了我,难道锦衣卫原先的那些差事,就办不了啦?再说了,我又不是退出锦衣卫。以后,我会跟王八一起,留在档房管理档案。遇到难事儿,你可以来问我。”
李黑九道:“唉,六爷。其实您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为何要忽然辞去北镇抚使的职位呢?”
贺六道:“黑九,咱们是自家人。有些事我勿须瞒你。刘指挥使在卫中不怎么管事。北镇抚使,其实就是实际上的锦衣卫头子。我做了太多年的北镇抚使,宫里,恐怕会有人会害怕锦衣卫成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贺家军!与其遭人猜忌,我不如及早卸任呢。”
李黑九道:“您是说,李太后不信任您?”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道:“李太后信不信任我,我不知道。她老人家信任你,是众所周知的事。也只有你做北镇抚使,才能事事得到李太后的支持。”
这时候,指挥使刘守有、新任南镇抚使李子翩走了进来。
李子翩道:“六哥,谢谢你在太后面前举荐我升任南镇抚使。”
贺六道:“老十一,你也在锦衣卫中效力了二三十年。功劳甚多,这是你应得的。”
刘守有道:“老六,这下好了。你跟我现在一样,都是锦衣卫里的闲散官儿。咱们没事儿可以凑一块,下下棋,喝喝酒。”
贺六笑了笑:“成啊!我早就想见识见识刘指挥使的棋艺了。”
这时候,老十二赵慈,领着一众身穿飞鱼服的卫内弟兄,来到了值房门口。
贺六等人走出值房。
赵慈跪倒道:“六哥,弟兄们来给你送别了!”
贺六爽朗的大笑:“送别?送什么别!我又不是告老还乡,只不过是辞去北镇抚使的职位罢了!以后,我会跟王八一起,留在档房里查找档案。弟兄们要是想我了,就到档房之中找我聊天。弟兄们,都散了吧。老八、老十二,你们两个留一下。”
众人散去。值房门口,只剩下贺六、刘守有、李黑九、李子翩、赵慈、王八六人。
贺六环顾五人:“诸位,有件事,我要拜托你们!我就世忠一个儿子,今后,还请你们这些顶头上司,多多照顾他。”
李黑九道:“六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提拔世忠的。”
贺六苦笑一声:“我说的照顾,指的不是提拔!明说了吧,锦衣卫办的是什么差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职位越高,经手的案子越大,冒的风险也就越大。我贺家三代单传,就世忠这一根独苗。我可不希望他冒什么大风险,今后请诸位给他派一些轻松些的差事。”
李子翩现在是南镇抚使,管着宫廷卫戍。他道:“轻松点的差事,无非是调到宫里去,替皇上、太后看家护院。我提议,别让世忠做查检百户了。把他调到南镇抚司,做随扈百户。”
贺六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哦,还有。新任百户杨万,是个精明强干的年轻人。还请诸位多多重用。”
李黑九爽快的答应:“杨万那小子在南昌救了六爷的命。我们自然要好好重用他。”
贺六交待完了一切,道:“老八,走吧,领着我,去档房。以后,我就要跟你在档房共事了。”
王八领着贺六去了档房。王八亲自动手,为贺六收拾出了一张桌子。
王八是嘉靖年间的老十三太保之一,他算的上是贺六的心腹。
他问道:“六哥,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把北镇抚使的位子,让给李黑九。”
贺六意味深长的回答道:“宝刀未老,岂能久藏于鞘中呼?”
第594章 戒严?
贺六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起起落落。嘉靖年间,他退隐过。隆庆年间,他退隐过。这次退隐,他想得很开。若是朝庭无事,他便平平安安的在锦衣卫中做个闲散官儿,终老一生。若朝廷要再次启用他,他会像前两次一样,毫不犹豫的重掌卫权,继续披肝沥胆,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
大清早,贺六吃了早饭,换上了一身便服。
白笑嫣在一旁问贺六:“你虽辞了北镇抚使的位子,可还是锦衣卫的指挥左同知,兼管档房。怎么,你要穿便服去北镇抚司上差?”
贺六笑道:“管档房不同于办钦案,用不着天天在北镇抚司盯着。我隔三差五去一趟就成。吃完饭,我去裕泰茶馆,找找岳大方、孙泰、吕敬那三个老家伙,喝喝茶,聊聊天。再买两罐儿好蛐蛐,淘换只上好的百灵鸟。”
白笑嫣给贺六倒上一碗豆汁儿:“呵,这下,你可又成了闲云野鹤了。要我说,你不如连指挥左同知也辞了。从此在家安度晚年。”
贺六摇头:“锦衣卫的虎皮脱不得。我做了大半生的锦衣卫,整过、杀过那么多官员。我要是骤然没了官职,总要有些人来找我的麻烦。再说了,咱儿子还在锦衣卫里效力呢。有个做指挥左同知的爹,他在卫里吃不了什么苦头。”
白笑嫣点点头:“你说的是,锦衣卫的虎皮,轻易脱不得。你上晌去泡茶馆,下晌得空去趟徐司业家,探探徐司业的口风,看他愿不愿意跟咱家结亲。”
贺六咬了口油条:“成啊。儿子的婚姻大事,我这个做爹的自然要上心。哦,对了,何芳晴住在西院儿,你可不要让下人们慢待了她。”
贺府分为东西两个跨院。贺六跟白笑嫣、贺世忠住在东院。西院则给了何芳晴。
白笑嫣白了贺六一眼:“怎么,你害怕我这头母老虎吃了你那小媳妇儿?”
贺六道:“她是李太后安插到我身边的棋子儿。你要是吃了她,李太后那边怎么交待?”
白笑嫣轻笑一声:“李太后也是失策了!刚派人看住你,你就辞了北镇抚使的差事。现在监不监视你,已经没所谓了。到头来,你白得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妾。”
贺六提醒白笑嫣:“何芳晴认定是我害死了她爹。她肯定日日想着吃我的肉,扒我的皮报仇呢。你可得看紧了她。说不准她会去厨房里下毒,半夜里放火什么的。”
白笑嫣压低声音:“我给家里新招了个四十来岁的婆子,放在了西院。你知道那婆子原先是干啥的么?”
贺六问:“干啥的?”
白笑嫣的回答让贺六大吃一惊:“那婆子,原来是北五省阴帅赵飞虎的手下。干了二十年人头买卖,武功不输男儿。她现在想金盆洗手,找个地方养老。我给她每月四百两银子,让她贴身看住何芳晴。”
贺六惊讶道:“你好大的胆子,赵飞虎手下的杀手你也敢往家里放?”
白笑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这有什么?杀手既然可以收银子杀人,就能收银子保人。都说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何芳晴一心想报仇。我总得做做防备吧!”
贺六吃罢了饭,来到了裕泰茶馆。
茶馆二楼靠窗的桌子上,坐着贺六的老朋友吕敬、孙泰。
贺六走了过去:“吕爷,孙爷,好久不见啊!”
吕敬跟孙泰连忙起身:“啊呀,贺六爷。你可是稀客!今日怎么有空来这裕泰茶馆了?”
贺六毫不客气的坐到椅子上:“我辞了北镇抚使的差事。现在跟你们二位一样,是闲人一个。怎么没见岳爷?”
吕敬叹道:“唉,您不知道?去年夏天,岳爷喝了点酒睡午觉。这一觉下去,就没醒过来。不过他也够本了。活了七十五,无疾而终,算是喜丧。”
贺六道:“生老病死,天道循环啊。我都五十八了,你们瞅瞅。头发一半儿都白了!说不准哪天,我也跟岳爷一样,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孙泰摇头:“六爷你可别胡说八道。我看你身子骨硬朗着呢。咱们弟兄三个,要在这老裕泰茶馆再泡二十年!”
贺六拿起茶盅:“那我就借孙爷的吉言,再活上二十年。您二位最近过的怎么样?”
吕敬、孙泰同时叹了口气:“唉。”
贺六急忙问:“怎么,最近二位不大顺心?”
吕敬道:“怎么顺心的了啊!我没有差事。本来全指望着有举人功名免田税,让老百姓挂靠几亩土地到我名下,我好吃个税差。如今张居正在朝堂里闹什么新政。户部的人丈量了我的土地。老百姓的税赋又减轻了,田挂不挂到我名下,差不了几个税银。我的好日子算是过到头了。幸好,祖上给我留下了八十亩薄田。我还能勉强维持。”
孙泰道:“我本来有世袭卫所军千户的职位。空领一份儿饷银,就能过的舒舒服服的。可张居正在朝廷里施行什么考成法。我不在职,世袭千户的位子被兵部免了,没了进项。好在我爹当年留给我一座大宅子。我把大宅子卖了,换了个小四合院。凑合着往下过吧。”
贺六哑然。他不想告诉这二位,他自己就是张居正改制的最大支持者。
贺六道:“不说那些不顺心的事儿了。喝完这杯茶,你们二位领我去花鸟鱼虫市逛逛。淘换几只好蛐蛐。”
三人喝完了茶,出了裕泰茶馆,直奔花鸟鱼虫市。
京城的花鸟鱼虫市,位于南城,足有两条街那么大。这两条街,现在却被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朝着贺六他们吆喝:“这儿戒严了!要买蛐蛐、金鱼,改日再来。”
贺六走到那指挥面前:“戒严?为什么要戒严?”
指挥不耐烦的说:“老头,别多管闲事儿。晚一天买那些耍物,又死不了人!去去去。”
吕泰跟孙敬对视一笑。他们心想:得,这五城兵马司的官儿老爷,今儿个要倒大霉了!
贺六从腰间,掏出锦衣卫指挥左同知的腰牌,亮在了指挥的面前。
五成兵马司的指挥,只是正七品的芝麻官儿。见到锦衣卫的腰牌,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小的不知道您是锦衣卫的人。小的有眼无珠,请大人包涵。”
贺六问道:“你们兵马司为什么要在这儿戒严?”
指挥答道:“司礼监秉笔张公公正在逛花鸟鱼虫市。宫里的人,到街面上采买东西,我们兵马司照规矩要戒严净街。”
第595章 出气筒
贺六有些奇怪,张鲸如今是司礼监的秉笔。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冯保。他怎么可能有闲工夫逛什么花鸟鱼虫市?
贺六吩咐兵马司的指挥:“你带我去找张公公。”
转头,贺六又对吕敬、孙泰说道:“走,咱们一块儿进去。看有没有好蛐蛐儿。”
指挥领着贺六,进得花鸟鱼虫市。
南街的一家蛐蛐店中,张鲸正在拿着几个蛐蛐罐儿赏玩。
见到贺六,张鲸连忙放下手中的蛐蛐罐儿,拱手道:“六爷,您老怎么来了?”
贺六笑道:“我不是辞了北镇抚使的职位了么?现在是无官儿一身轻。想到这边来弄几只蛐蛐、好鸟玩玩。赶巧就碰上张公公你了。”
张鲸道:“原来六爷也精通此道啊。快帮我看看,这只青背虎牙虫,值不值二百两银子。”
贺六看了看虫子,问:“张公公你现在重任在肩,怎么有功夫玩这东西?”
张鲸答道:“六爷,奴婢哪有这么闲在?是皇上要这东西。”
贺六轻轻皱了皱眉。张居正跟李太后,一向不准万历帝玩物丧志的。他们绝对不会准许皇上在永寿宫里养什么蛐蛐。
贺六问道:“张先生跟李太后知道这事儿么?”
张鲸阴阳怪气的反问贺六:“呵,皇上如今已经是十六岁。难道养几只蛐蛐还先要去问张先生跟李太后同不同意?”
贺六猛然发现,张鲸跟自己说话,不似以前那般毕恭毕敬了。
要放在五六年前,张鲸还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太监的时候,见到贺六,倒头就要三拜九扣,怎么敢这么阴阳怪气的跟锦衣卫六爷说话?
转头,张鲸对蛐蛐店的掌柜说道:“这只青背虎牙虫,二百两银子,我要了!”
贺六拱手道:“得了,张公公,我还要去鸟店那边看看画眉鸟。就不耗费你的功夫了。”
说完,贺六跟吕敬、孙泰转身去了鸟店。
张鲸心中暗骂:老不死的玩意儿。都卸了职了,还跟我摆谱。也不想想,今后这天下是皇上的。不是张居正和你那干兄弟冯保的。
张鲸回了宫,直奔永寿宫。他装出一副如丧考妣的苦瓜脸,双手将蛐蛐罐儿递给了万历帝。
万历帝正是玩心极大的年纪。他接过蛐蛐罐儿如获至宝。
张鲸愁眉不展的说道:“皇上,今儿我去买这只青背虎牙虫,遇上了贺六。”
万历帝抬起头:“哦?他说什么了?”
张鲸跪倒,带着哭腔道:“他把奴婢教训了一顿。说奴婢这是在撺掇皇上您玩物丧志。他还说了,说皇上要是醉心于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会辜负张先生、冯公公的期望!会成为。。。”
张鲸说到这儿,话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