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帝龙颜大怒:“他不但不同意,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朕狠狠的训斥了一番!朕现在弄不明白了!这大明的江山社稷,到底是姓朱还是姓张!他张居正到底是朕的首辅,还是太上皇!啊呀!君不君,臣不臣!照这样下去,朕恐怕要守不住列祖列宗留下的江山社稷!”
张鲸连忙叩首:“皇上息怒!奴婢以为,皇上现在该向张居正表明一个态度。”
万历帝问:“什么态度?”
张鲸答道:“皇上要先恕奴婢无罪,奴婢才敢说。”
万历帝紧握着拳头,说道:“说吧。朕恕你无罪!”
张鲸道:“皇上必须表明态度:您身为一国之君,绝不会事事屈从于他张居正!”
万历帝追问:“朕怎么表明这个态度?”
张鲸道:“奴婢建议皇上,绕开张先生、冯公公,直接给户部宝泉局下旨,让宝泉局铸造四十五万贯铜钱,充实到内承运库之中。自古银贵钱贱。按照如今市面上的价码,四十五万贯铜钱,差不多相当于三十万两银子。”
万历帝有些迟疑:“绕开张先生的内阁、冯大伴儿的司礼监,直接给户部宝泉局下旨?这恐怕有些不妥吧?”
张鲸不失时机的激万历帝:“奴婢要提醒皇上。内阁,是皇上的内阁,不是张先生的内阁。司礼监,是皇上的司礼监。不是冯公公的司礼监!皇上您下旨意,为什么非要经过他们?”
万历帝被张鲸一激,马上拍了大腿:“好,就这么办!朕要用这道旨意,让张居正知道。这大明朝,是姓朱,而非姓张!贺六不是张居正的死党、冯保的义兄么?就让贺六去传这道旨意!”
第644章 铸钱关乎国计民生
贺六散了朝,跟王八一起回到了锦衣卫档房。
贺六笑道:“老八,我听小汉骄说,你跟他在永定河满载而归啊,一天钓上来八九只王八?笑嫣她们在家,愣是喝了三天王八汤。”
王八跟贺六开起了玩笑:“我说六哥,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好像嫂子、侄女她们把我炖了一般!”
二人正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闲天儿。张鲸忽然走进了档房。
张鲸装模作样的朝着王八跪倒道:“奴婢见过国丈爷!”
王八连忙道:“张公公快快请起。你是司礼监的秉笔,又是永寿宫的管事牌子。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我怎么受的起你这么大的礼呢?”
张鲸道:“您是咱大明的国丈。奴婢给您行个礼又算得了什么呢?”
转头,张鲸又朝着贺六拱拱手:“见过六爷。皇上让六爷进一趟永寿宫。”
贺六问:“哦?不知皇上找我有什么事?”
张鲸阴声阴气的说道:“皇上有什么事,奴婢哪能知晓呢?”
贺六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请张公公带路吧。”
贺六随着张鲸来到永寿宫。
“臣贺六,叩见皇上。”
万历帝并未让贺六平身。他埋头看着《诗经》,整整半个时辰一言不发。贺六只好在砖石铺成的大殿地面上,跪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万历帝终于开了金口:“你即刻去户部宝泉局,替朕宣旨!”
说完,万历帝将一道黄封子圣旨递给张鲸。张鲸又将圣旨交给了贺六。
贺六嘴上说:“是,皇上。”
他的心里却疑惑不已:一般替皇上宣旨的,都是冯保或司礼监的四位秉笔。当然,锦衣卫偶尔也会替皇上宣一些无关紧要的旨意。可那是锦衣卫南镇抚司传旨百户的差事。今日皇上怎么想起让我替他宣旨了?
贺六哪里知道,他此刻双手捧着的,不是一道旨意,而是万历帝给张居正的示威信!
贺六退出永寿宫,直奔户部宝泉局。
黄封子圣旨上,拴着一根黄绳。不到宝泉局,贺六是不能打开圣旨,看其中内容的。
户部宝泉局,主管铜钱铸造、宝钞印刷。宝泉局内,设正六品主事一名。
现任的宝泉局主事姓萧,四十来岁。陈主事见贺六拿着黄封子圣旨走到了他面前,连忙跪倒:“臣,户部宝泉局主事萧霖恭迎圣旨!”
贺六宣旨道:“有上谕。命户部宝泉局,十日内铸造铜钱四十五万贯,充实内承运库。钦此!”
萧主事道:“臣接旨!”
萧主事接过圣旨,一脸疑惑。他问道:“六爷,这道圣旨,是内阁拟旨,司礼监用玺的么?”
贺六实话实说:“我不清楚。”
萧主事道:“奇怪了。如果是内阁拟旨。本部堂官王国光大人,兼任内阁阁员。他怎么会不提前支会我呢?”
贺六道:“铸造四十五万贯钱可不是小事儿。萧主事不如去内阁,问问张先生。”
萧主事摇头:“西苑内阁值房重地,不是我这样的六品官儿想进就进的。”
贺六道:“这不打紧。我领你去就是了。”
贺六领着萧主事来到内阁值房。恰好,冯保正在内阁值房跟张居正商议事情呢。
张居正见贺六来了,问道:“老六,有什么事么?”
贺六道:“皇上刚才让我去户部宝泉局宣旨!这道旨意,似乎有些蹊跷。萧主事,把圣旨给张先生看看吧。”
萧主事双手将圣旨奉给张居正。
张居正看后脸色一变:“铸造四十五万贯铜钱,充实内承运库?皇上怎么会绕过内阁、司礼监,颁这么一道莫名其妙的旨意?”
冯保闻言,亦是一惊。他凑到张居正身边,看着这道旨意。
内阁阁员、户部尚书王国光听到张居正所言,直接从椅子上站蹦了起来:“张先生、冯公公,铸造四十五万贯铜钱可不是小事!铸造寻常的万历通宝,四十五万贯是四万万五千万枚!即便是铸造当百的万历重宝,四十五万贯也要四百五十万枚!户部这边,一时间也凑不出这么多铜来啊!且铜钱铸造数目,会影响跟银子的兑换比例!兑换比例又会影响市面上布匹、米、油、盐这些货品的市价!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草率不得的!”
张居正紧蹙着眉头:“是不能草率。皇上是怎么了,怎么会忽然绕开内阁、司礼监,发这么一道圣旨?”
贺六提醒张居正:“会不会跟今天的早朝有关?”
张居正是多聪明的人?贺六一点拨,他便明白了!他叹了声:“唉,皇上这是在耍小孩儿脾气呢!朝廷的财政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王国光道:“那怎么办?旨意已经下了,我们户部抗旨不是,遵旨也不是。”
张居正道:“这道旨意不是内阁拟的,不是司礼监掌印冯公公用的玺,那就做不得数!户部宝泉局勿须滥铸这四十五万贯铜钱!”
王国光点点头:“好!那我就按张先生的意思办,全当我们户部的人没见过这道圣旨!”
贺六忽然对张居正说道:“张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居正一愣,随后点点头,跟贺六出了内阁值房。
贺六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对张居正说道:“张先生,你能不能别老把皇上当小孩儿?你这七年来一直这样,迟早是要吃亏的!”
张居正苦笑一声:“我要是不拿皇上当小孩,不处处管着他。他会把朝政当成过家家!天天在朝堂上办小孩才会办的事儿!就说今天这事儿吧。铸造四十五万贯铜钱,这是多大的事儿?他随随便便就下了旨!铸钱,经济也!关乎国计民生!我要是任皇上胡闹,说不准,皇上就会把这大明朝给闹亡了!”
贺六知道自己劝不动张居正,他叹了口气:“唉,我的张先生啊!您好自为之吧!”
第645章 我管好皇上,你管好司礼监
权力会让人变得固执。固执的另一种说法,是独断专行。
张居正跟贺六说完了体己话,二人回到了内阁值房。
冯保建议张居正说:“张先生,我刚才跟王部堂商议了下。四十五万贯铜钱,若是流到市面上,肯定会出大事。不如这样。铸造以一当千的万历元宝。这样一来,四十五万贯,只需铸造四十五万枚即可。用铜量能够大大减少。”
大明制钱,分为三种。普通通宝,一枚即为一个大子儿。大通宝,一枚当十。重宝,一枚当百。纵观大明开国两百年,还从未铸造过当千的大额铜钱。
张居正摇头:“万历元宝?一枚当千?大明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冯保连忙道:“咱万历朝新政最大的特点,不就是敢为天下先嘛。没有先例,开个先例就是了。皇上下旨铸钱充实内承运库的理由,是两宫太后赏馈臣子乏银。这四十五万枚万历元宝,进入内承运库后,可以禁止在市面流通,只供两宫太后赏馈臣子用。我的干儿子张鲸管着内承运库,这事儿,我跟他说便是。如此一来,户部的用铜量减少了。同时,这四十五万贯钱不在市面上流通,也不会影响粮价、布价、盐价。”
贺六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义弟。他心中感慨:冯保如今办事,可谓是面面俱到。他的法子,既给了皇上面子,又不会影响民生。
王国光在一旁道:“冯公公说的这个法子好得很。”
内阁的其他几位成员,张四维、王崇古、申时行、王锡爵亦是附议。
一个合情合理,两头兼顾的法子摆在张居正面前,张居正却没有采纳!
正在气头上的张居正,站起身来,对冯保斩钉截铁的说道:“此例不可开!”
冯保面露不悦:我刚才挖空心思琢磨出来的这个法子,已经算是万全之策了!你张先生却丝毫不给我面子?
冯保大声的说:“张先生,难道你非要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么?”
张居正眼睛瞪得如铜锣一般。他高声道:“我管好皇上,冯公公管好司礼监。咱们各司其职就是!我提醒冯公公,户部宝泉局铸钱事,不在司礼监的管辖之内!”
听到“我管好皇上”这五个字,张四维、王国光、王崇古、王锡爵、申时行皆是一阵沉默。他们只当是没听到张居正的这句大逆不道之言。纷纷回到自己的案牍前,忙自己的事去了。
冯保气的脸色铁青。直接摔门出了内阁值房。贺六见状,亦出了值房,追上了冯保。
贺六劝冯保:“你跟张先生置什么气?”
冯保故意扯着嗓子喊:“朝廷之中谁不知道,我跟他张居正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不给自己留退路,我还想给自己留条退路呢!”
贺六朝着冯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点声!让别人听了去,还以为朝廷里的两位辅政不和呢!”
冯保道:“六哥,咱们走!去司礼监说话!内阁值房是人家张先生的地头!咱们在这儿说话,会触张先生的霉头!”
回了司礼监,冯保喝了杯茶,把火气压下去了大半。
冯保跟贺六推心置腹:“六哥!张先生越来越独断专行了!事事拗着皇上来!皇上现在年仅十七,还没有亲政之权,奈何他张先生不得。可这天下姓朱不姓张!迟早有一天,皇上是要亲政的!到那时候,还有他张先生的好果子吃么?我是他的盟友,他倒了台,我亦要跟着担干系!”
贺六叹了口气:“唉。是啊,张先生现在是有些独断专行。说好听的是独断专行,说不好听的,是专横跋扈。虽然他的那些主张,说到底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可他事事拗着皇上,迟早,是会出大事的。”
冯保道:“不提他了!越提越来气!六哥,好久没去你家喝酒了。今天司礼监没有什么差事。走,去你家,咱们哥俩痛饮一番!”
贺六苦笑一声:“喝酒?恐怕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一个时辰后,永寿宫。
张鲸慌里慌张的跑进了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问:“贺六给户部宝泉局宣完旨意没有?”
张鲸道:“旨意宣完了!可张先生说,这道旨意不是内阁草拟,不是司礼监用玺。。。不作数!”
万历帝闻言,气的脸色铁青:“什么?朕亲自下的旨意,不作数?这是张居正说的?!”
张鲸叩首道:“是张先生说的。张先生还说。。。”
万历帝问:“还说什么了?”
张鲸道:“张先生还说,他要管好皇上!”
张四维在内阁值房之中,充当张鲸的眼线。故而张居正在内阁说的所有的话,张鲸都能知晓。
万历帝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龙案上:“管朕?朕是九五之尊,太祖爷的血脉!两宫太后还健在呢!轮得着他张居正管朕么?”
张鲸道:“皇上息怒!奴婢要劝皇上一句。其实,内承运库多不多那四十五万贯铜钱,倒在其次。关键此事关系到皇上的权威!”
万历帝问:“你有什么法子,能让朕胜了张先生这一回?”
张鲸道:“皇上,法子嘛,奴婢暂时还没有。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万历帝叹了口气:“罢了!时辰不早了,摆驾坤宁宫。朕去皇后那儿用晚膳吧。”
万历帝来到坤宁宫。自大婚之后,李太后便把坤宁宫让给了王皇后居住。
见到王皇后,万历帝的心情好了许多。
晚膳上齐。万历帝到膳厅用膳。王皇后陪在他的身边,亲自为他斟酒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