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连忙去搀王崇古:“王大人快快请起。您这样的大忠臣跪我,我会折寿的。我答应你,不杀张四维。”
王崇古站起身,老泪纵横:“老六,谢了。”
贺六拱手道:“王大人,我先告辞了。”
王崇古叹了声:“唉,走吧。我不送你了。”
贺六离开了王崇古的府邸。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到王崇古。
五年后,王崇古病死。朝廷追赠太保,赐谥襄毅。后世史家,将他与杨博、谭纶、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并称为嘉、隆两朝最优秀的军事家。
王崇古,名垂千古,彪炳史册。
贺六虽然答应了王崇古不杀张四维,却不打算放过张四维的父亲、后母、两个弟弟。这家人在蒲州当地作恶多端。张四维本人又是个官场墙头草,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污蔑千古名相。家破人亡是张四维自找的。
贺六回了栖身的客栈。
杨万凑了上来,说道:“六爷,我打探到了一件事。”
贺六问:“哦?什么事?”
杨万道:“张家为富不仁,且奢靡无度。张嵋川、胡氏、张四经、张四德这家人,日日都要喝加人参熬制过的鸡汤进补。”
贺六眉头一挑:“哦?张府里的人参,都是从哪儿采买的?”
杨万答道:“都是从城东的鹤年堂采买。”
贺六点点头:“百日断魂散准备好了么?”
杨万连忙道:“早就备好了。”
百日断魂散,乃是江湖杀手常用的慢性毒药。人服用了这药,不会立马殒命。这奇毒会让人的身子虚弱不堪,对任何小病都没有抵抗之力。服用此药百日,一场小小的伤风,都能要了人的性命。故曰“百日断魂”。
贺六又问:“这鹤年堂应该是个大药铺吧?”
杨万道:“禀六爷,鹤年堂的药材生意,在蒲州城里是数一数二的。”
贺六问:“这次来蒲州办差,你从咱们锦衣卫私库中带了多少银子?”
杨万道:“带了五千两。”
贺六点点头:“我手里,还有一万多两银票,大概够了。明日,咱们到鹤年堂走一遭,想办法盘下鹤年堂。”
第二天,贺六跟杨万来到了鹤年堂,找到了鹤年堂的老板季常发。
这季常发五十来岁,是个算盘精。
贺六自称是京城里来的吕姓药商,打算在蒲州境内,收购一座药铺,出售京城运过来的药材。
季常发明显将贺六当成了钱多人傻的冤大头。他道:“这么说来,吕老板是想买下我这鹤年堂了?”
贺六点点头:“是这样。不知道季老板是否打算出手,要价几何?”
季常发道:“鹅们山西人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容鹅拿算盘打一下鹤年堂价值几何。”
说完,他拿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打。随后,他道:“鹤年堂值五十万两银子。”
贺六“噗嗤”一声乐了:“季老板,您。。。疯了吧?蒲州又不是京城!即便是京城的同仁堂,也不敢说自己值五十万两银子!”
季常发笑道:“吕老板,你别急啊,容鹅一笔一笔给你算!鹅们鹤年堂开了三十多年了,信誉满蒲州!蒲州的老百姓都知道,要买真药、好药,必来鹤年堂。鹤年堂这块金字招牌,就值十万两银子;鹤年堂如今每年的流水银子是十万两,纯利两万两左右,十年的利就是二十万两。鹅没病没灾,再干十年不成问题。这笔未来的利,你该给我吧?还有熟练伙计五十名,哦,再加上药铺的店面,等等杂项加起来。要您五十万两银子,一点儿都不多。”
第727章 人总爱把事情往复杂了想
贺六心中暗骂:怪不得晋商能将生意做遍天下呢!一个个全都是算盘精,动不动就狮子大开口。
其实,这样一家药铺,满打满算,也就值两万两银子。横竖价钱是可以谈的,季常发的原则是宁可要跑,不可要少。
贺六直接起身,拱手道:“季老板。咱们这生意谈不成了!我是小生意人,掏不出这么多银子。”
季常发欲擒故纵:“啊!那我今天就不强留吕老板了!要是吕老板真对小号有兴趣,改日咱们还可以再谈。”
贺六跟杨万出得鹤年堂药铺,回了客栈。
杨万建议道:“六爷,要不要使点手腕,逼迫季常发就范,把鹤年堂乖乖低价卖给咱们?我就不信,咱们堂堂锦衣卫,还能拿一个小破地方的小破药铺掌柜没办法。”
贺六连连忙摆手:“不成!其一,咱们办的是密差,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如果动用锦衣卫的权势去压季常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整个官场都会知道,是锦衣卫的人来蒲州,密裁了张四维他爹。其二,那季常发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只是个想赚钱的生意人。咱们要是对他使什么手腕,岂不成了迫害良民?”
杨万道:“哼,都道是无商不奸。怪不得历代先皇都要打压商人呢。”
贺六摇头:“你不懂啊。张先生活着的时候曾跟我说过,只有发展商业,才能让大明国富民强!”
杨万给贺六添了杯茶水:“六爷。那您说,咱们该怎么办?”
贺六没有答话,思忖良久后一拍大腿:“唉呀!咱们把事情想复杂了!解决同一件事如果有两个法子,一个简单,一个复杂。人的第一选择往往是复杂的法子!我问你,你说张家老少两代,为了进补,天天喝人参鸡汤?”
杨万道:“是啊。”
贺六又道:“人参鸡汤,人参鸡汤。除了人参,还有鸡汤!你立即去查,张府厨房都是到哪儿去买鸡?”
杨万恍然大悟:“咳!六爷,底下的弟兄,都说我这个南镇抚使精明。今儿我怎么成了糊涂虫?药铺不好买,家禽摊儿还不好买么?”
一天之后,杨万引着贺六,来到蒲州城南的一个家禽摊儿前。
家禽摊儿的掌柜兼伙计,名叫郝荞麦。
贺六朝着郝荞麦拱拱手:“郝掌柜,有礼了。”
郝荞麦连忙道:“哎呀,什么掌柜不掌柜的。我就是一个杀鸡的。怎么,听你旁边这位小兄弟说,你要买我这家禽摊儿?”
贺六点点头:“嗯,不知道郝掌柜开价几何?”
郝荞麦伸出了五根手指:“五百两!”
杨万在一旁龇牙咧嘴的说道:“郝掌柜,你疯了啊!你这摊子,一共就破屋一间,竹笼二十个,外带生锈剔骨刀两把,生锈跺骨斧一把,还有一个拔毛用的大木盆。就这些破逼烂吊,加起来能值五十两银子就算多的了!你可倒好,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张口就要五百雪花银!”
山西地面,无论是那些开银号、钱庄的大商人,还是小商小贩,都是一个德行。郝荞麦一个开家禽摊儿杀鸡宰鸭的,竟然也深谙宁可要跑,不可要少的生意经。
贺六道:“罢了,五百两就五百两吧。杨万,这是一千两的银票,你去找家钱庄,兑出银子,给郝掌柜。”
杨万走后,贺六问:“我听说,郝掌柜的手艺,在蒲州城内很出名啊!连城里有名的张府,都是来您这儿买杀好的鸡鸭。”
郝荞麦自吹自擂:“那是!我杀鸡宰鸭的手艺,可是祖传的!”
贺六道:“你看这样行不行。店,我买。您的人,还留在店里。我每月给您开二十两银子的工钱!”
郝荞麦眼骨碌一转,心道:这人真是个冤大头!我这铺子一个月也就赚个十五两银子。他给我五百两银子买一堆锈刀烂斧头不说,还要二十两一个月雇我!
贺六问:“怎么?郝掌柜对工钱不满意?”
郝荞麦为难的说道:“咳!以我的手艺,到哪家酒楼、饭肆拿不到一个月三十两的工钱?我何苦一个月二十两跟你在这儿耗着?”
贺六道:“罢了!一口价,三十两一个月!”
郝荞麦大喜过望:“好!咱们一言为定。”
不多时,杨万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回来了。包袱里,是整整五百两银子。
杨万将银子包袱递给郝荞麦。而后道:“你好好数数。数目对了,咱们立一张交割文书。”
贺六却瞪了杨万一眼:“郝掌柜是讲诚信的人。立什么交割文书?你还怕他收了银子不承认么?”
转头,贺六又对郝荞麦说道:“我们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再过来,正式接手这家禽摊子。”
郝荞麦心中暗笑:冤大头就是冤大头!银子给我了,文书都不写!每月三十两的工钱按时给我便罢。要是工钱少了我的,我直接反悔,去衙门告你们强占百姓店铺!哼,横竖没有文书。蒲州城里,谁不知道这家禽铺子是我郝荞麦的买卖?衙门说不准打了你们的板子,再把店铺还我!到那时,我白赚五百两银子!
贺六跟杨万回到客栈。
杨万问:“六爷,跟这些个滑的流油的山西佬做生意,咱们得留点神。您今天怎么不让我跟他签交割文书呢?空口无凭的,银子已经到了他手里。他要是反悔,咱们。。。”
贺六笑道:“其一,文书不能签。咱们办的是密裁差事,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其二,他是不会反悔的。因为我每月给他开了三十两的工钱!”
第728章 绝世好太监陈炬出场
接下来了一个多月,郝荞麦发现,每月三十两的工钱拿的也太容易了!
每天天不亮,他来到家禽铺子,杀好四十只鸡,四十只鸭,拔好毛,就可以回家睡大觉了!天亮之后,是那个姓杨的后生卖这些鸡鸭。根本不劳他费神!
郝荞麦哪里知道,每天他干完活儿回家后,杨万总会给其中的十只鸡身上加点料,坐等张府伙房的伙头来买鸡。
杨万给鸡身上加的“料”,正是奇毒“百日断魂散”。
百日断魂散顾名思义,是慢性毒药。需百日才会让人“暴病而亡”。贺六等人,在蒲州一呆就是两个月,转眼到了万历十一年的夏末秋初。
京城里的万历帝坐等右等,没等到张四维之父张嵋川“病故”的消息。他等不及了。连忙派了个人,到蒲州找贺六。
蒲州城,贺六所住的客栈之中。
贺六的面前,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这人面白无须,说话尖声尖气。此人乃是新任司礼监秉笔,兼东厂副提督,慈宁宫管事牌子,陈炬!
要说这陈炬,在宫中也算是老资格。嘉靖二十六年,他九岁。那年他净身入宫,在司礼监做了支应小太监。时任司礼监秉笔高忠全,见他天真、朴实。便认了他做干儿子。
大明从立国,到亡国,经历了整整二百七十六年。二百七十六年间,贪婪成性、祸国殃民的坏太监如过江之鲤。流芳千古的好太监却就那么几位。这其中,就包括陈炬跟他的干爹高忠全!
后话不多说。且说陈炬当年认了司礼监秉笔高忠全做干爹,在司礼监过了三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俺答汗的十万铁骑来了!
京城若被俺答汗攻破,大明朝便亡了!故而,当时嘉靖帝调集了一切可以调集的力量,上城头抵御鞑靼,等待各地勤王援军。
那一年在城头防守的,有一个叫戚继光的武举子。还有一个叫高忠全的司礼监秉笔!
大明有制,司礼监乃宫中二十四衙门之首。司礼监掌印即是内相。四位秉笔皆是副内相。以高忠全的身份,完全可以躲在宫中,坐等俺答汗退兵的消息。
高忠全却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他主动请缨,对嘉靖帝说道:“皇上,大丈夫当以身许国。奴婢虽为阉人,不配称丈夫。然,奴婢久受皇恩。国难当头,奴婢岂能如无耻鼠辈一般躲起来?奴婢愿带三尺剑,上城头杀敌!城破,便以身殉国!若大明列祖列宗庇佑,我明军能够击退俺答汗,守住京城。奴婢再回司礼监,继续伺候皇上!”
嘉靖帝被眼前这个忠义无双的奴婢感动的声泪俱下。他钦赐给高忠全一柄天子剑,准他着甲胄,登上城头杀敌保国!
那一年,身为阉人的高忠全,跟那些可歌可泣、保家卫国的英雄们起,死守城头,与鞑靼血战!身受三处刀伤,两处箭伤!
不,高忠全本身就是一个可歌可泣,保家卫国的英雄!
时年十二岁的陈炬,敬佩干爹高忠全的义举。他立下志向,要做一个干爹那样为国为民的好太监。
高忠全病逝后,陈炬在司礼监中却不是很得志。无论是嘉靖朝的掌印太监吕芳,还是隆庆朝的掌印太监孟冲,又或是万历朝的掌印太监冯保,都没重用过陈炬。故而,陈矩一直到去年,还只是司礼监中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老支应太监。
冯保被贬金陵城后,万历帝慧眼识贤,对陈矩大加提拔。短短几个月功夫,便将他提拔成了司礼监秉笔、慈宁宫管事牌子。并任东厂副提督,协助王安兼管东厂。
贺六面前坐着的,就是这样一个憨厚、忠义的太监。
贺六给陈炬添了杯茶:“陈公公,东厂以前是没有副提督的。皇上为您特设了这个职位,足见对您的信任。”
陈炬道:“唉。皇恩浩荡。我陈炬只能誓死报效皇恩。但愿我能成为我干爹高忠全那样的人。”
贺六问:“对了,陈公公不远千里,赶往蒲州。不知道是给在下传什么旨意?”
陈炬压低声音道:“那件密差,六爷办的怎么样了?”
贺六连忙道:“办的差不多了。再有一个月,那个人就该暴病而亡了。”
陈炬闻言急了眼:“六爷!朝局危哉!皇上等不了一个月了!”
贺六连忙问:“朝局怎么了?”
陈炬侃侃而谈:“六爷你出京的这几个月,张四维得到了皇亲国戚、大部分官员的支持!整天上蹿下跳的吆喝着要废除新政。张四维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后的那两股势力:天下皇族和士族!除了内阁的申时行、王锡爵,没几个人主张保留新政!皇上已经快顶不住泰山一般的压力了!我出京之前,皇上无奈,只得下令暂缓今年的官员考成!”
贺六道:“这可不是个好苗头!考成法危在旦夕。下一步,一条鞭法、丈量田亩法、募兵制可能都会受到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