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351节

  万历帝道:“你既心意已决,朕也不好再强留你了。其实朕挺羡慕你。你可以逍遥自在的游山玩水,看一看锦绣万里的大好河山。而朕,却只能枯守在这永寿宫中,承担列祖列宗留给朕的这副重担。唉,做人难,做官更难,做皇帝,难上加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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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六叩首道:“皇上英明睿智,无论是用人,还是治世,都堪称明君典范。大明历代先皇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万历帝收敛笑容,正色问道:“贺六,你口上说朕是明君,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么?”

  贺六发自肺腑的说道:“老臣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皇上如今勤于政事,恭勤俭约,内用贤臣,外用良将。您下的每一道旨意,都有大恩惠于黎民苍生。。。”

  万历帝大手一挥,打断了贺六的话:“贺六,你伺候过嘉靖、隆庆两位先皇。你觉得,朕与两位先皇相比如何?”

  这是一个刁钻的问题。如果贺六回答:您比嘉靖、隆庆两位先皇要强。那就等于在骂万历帝:你皇爷爷、父皇是昏君。

  如果贺六回答:您不及嘉靖、隆庆两位先皇。那又会惹万历帝不高兴。

  六十三岁的贺六,在锦衣卫中效力凡四十三年,早已修炼成了一头老狐狸。他答道:“嘉靖爷、隆庆爷像汉文帝、汉景帝。皇上像唐太宗。文帝是明君,景帝是明君,唐太宗也是明君。然而,他们各有所长,不好相比。”

  汉文帝、汉景帝推崇无为而治。虽是贤君,却没有什么大作为。唐太宗开创了贞观盛世,文治武功、开疆拓土。贺六嘴上说“无可比之处”,其实潜台词是:您比嘉靖爷、隆庆爷强多啦。

  万历帝闻言,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贺六,不,朕今天学两位先皇,称你一声老六。老六啊老六,你真是个老狐狸!说出的话滴水不漏。不过嘛,不得不承认,你说的话让朕很受用。”

  

第736章 一匣子狗屎

  

  跟洋修撰利玛窦出京之前,贺六先来到了裕泰茶馆,跟茶友孙泰、吕敬告别。

  茶馆之中,不见吕敬,只有六十多岁的孙泰坐在那儿喝茶。他的手边,照旧摆着一只鸟笼。

  贺六走过去,笑道:“孙老哥,小两年没见了,身体可好?”

  孙泰见到贺六,吃了一惊。他连忙起身拱手:“六爷!你怎么有功夫来茶馆喝茶了?”

  贺六笑道:“我现在又赋闲了。当然该来茶馆看看你跟吕爷。对了,吕爷呢?”

  孙泰叹了声:“唉,吕爷去年驾鹤西游了。他七十三岁无疾而终,也算是喜丧了。”

  贺六愕然。隆庆五年在裕泰茶馆认下的三个茶友孙泰、吕敬、岳大方。如今只剩下孙泰还在人世。

  这真是,岁月无情催人老,只叹世间无还丹!

  孙泰道:“对了六爷,您夫人的事儿,唉,要节哀啊。”

  贺六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夫人出事了?”

  孙泰道:“太监张鲸弄权,杀害六夫人。锦衣卫六爷炮轰东厂,血洗掌印府,为夫人报仇。这事儿已经被茶馆的说书人编成了大鼓书!”

  贺六愕然:“这说书的也真敢说啊。就不怕顺天府的人说他妄议国事,把他抓进大牢?”

  孙泰道:“顺天府现在才不管说书唱戏的事儿呢。”

  自申时行做了首辅,王安管了东厂,陈炬管了锦衣卫。大明便再无因言获罪这一说。这是一个包容、开放的时代。像王世贞撰写的,讽刺前朝小阁老严世藩的《金瓶梅》、针贬时弊的《嘉靖以来首辅传》都能够公开刊行于世。

  又譬如《水浒传》、《西游记》,一本写的是绿林好汉揭竿而起的故事。一本暗讽先皇嘉靖帝迷信道教。这两本书虽一直是禁书,现在亦能半公开的刊行传世。

  贺六正跟孙泰说着话,茶馆中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告老闲居的老十一李子翩。

  李子翩右手提着一只鸟笼子,哼着小曲,坐到了茶馆当中的一张桌子前:“小二!来碗高的!”

  小二高声应道:“一碗高的,来喽!”

  李子翩已经五十七岁了,眼神不太好,没有看到贺六。

  贺六高声喊道:“骗子李!”

  李子翩一转头,看到贺六,连忙迎了上来:“六哥?您老怎么有功夫来茶馆喝茶了?”

  贺六笑道:“陈公公管了咱锦衣卫。我现在是无事一身闲。过两天,我要跟翰林院的洋修撰利玛窦出京,走遍咱大明的十三省,绘制地图。”

  李子翩道:“前一阵,杨万那小子来我府上送端午节礼,跟我说了咱们卫里的事儿。陈公公是个好人,跟前朝的司礼监秉笔黄锦黄公公很像,都是弥勒佛一般的人。他这样的人监管锦衣卫,对卫中弟兄来说是好事。六哥你今年六十四了吧?也该好好歇歇了。这趟出京游山玩水,不如带上我?省得我在家,天天听我家那老婆子唠唠叨叨。”

  贺六道:“成啊!就这么说定了。你晚上回家收拾收拾,咱们三天后出京。”

  三人喝着茶、聊着天,畅谈养鸟、养蛐蛐的种种法门。就在此时,茶馆内走进来一个彪形大汉,身后跟着三个狐朋狗友。

  这彪形大汉没什么教养,进门一拍桌子:“小二,麻溜上四碗高的!”

  随后,大汉竟脱了鞋,将脚放在椅子上,搓起了脚气。

  周围的一众茶客个个心生厌恶。却又无人敢过去管他。

  贺六问孙泰:“这货是什么人?生了一张欠揍的脸。”

  孙泰道:“这人是顺天府巡检刘瑞的儿子,诨号刘大麻子。他仗着老子的威风,整日里横行霸道的。不过嘛,有他老子管着他,他就是横点儿,倒不敢做什么欺男霸女的不法之事。”

  贺六起身:“在茶馆里脱鞋,搓脚气,真没教养。今天我替他老子好好管教管教他。”

  李子翩却道:“教训这样一个傻憨子,不劳六哥你出手。且看我怎么耍弄他!”

  说完,李子翩领着贺六、孙泰出得茶馆,在街对面的木器店,花了五十个铜子儿,买了一个两尺见方的木盒子。

  李子翩拿着木盒子,笑着对贺六、孙泰说道:“看着,一会儿我让那傻憨子叫我干爹!”

  说完,李子翩在门口捡了些石头子儿,放进木匣子里。正好,木器店的掌柜养了条狗,正在屙狗屎。李子翩又抱起那条狗,在木匣之中,屙了几泡热乎乎的狗屎。

  三人回到茶馆。

  李子翩捧着木盒,来到刘大麻子身后,憋足了气,一巴掌扇在刘大麻子的大脑袋上。

  刘大麻子挨了一巴掌,“腾”以下窜起来。他的三个狐朋狗友也站了起来,怒视着李子翩。

  刘大麻子撸起了袖子:“卧槽尼大爷!老头儿,找茬是吧?看老子不把你这一身老骨头全给你掰折了!”

  李子翩却又扇了刘大麻子的大脑门一下:“高声道:儿子!你不认识干爹我了?”

  刘大麻子拽住了李子翩的脖领子:“卧槽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李子翩道:“儿子!你真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爹的干兄弟啊!十几年前,你爹让你拜我做了干爹!”

  刘大麻子暴怒道:“我爹有个干兄弟?我怎么不知道?弟兄们,给我收拾这老不死的!”

  李子翩蹙起了眉头:“啊?难道是我老眼昏花认错人了?既然认错了人,这匣子珠宝我就不能给你了。”

  刘大麻子闻言一愣:“什么?珠宝?”

  李子翩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是啊,珠宝!你爹不是叫王大狗么?你叫王二狗,小名狗屎。我跟你爹是八拜之交。他现在江南做买卖,赚了些钱,买了这一匣子珠宝,让我回京捎给你,等你娶媳妇儿的时候当定礼。狗屎啊狗屎,你怎么没认出我来呢?我是你干爹李扁羽啊!”

  刘大麻子眼珠子一转,松开了手,换了一张笑脸:“哎呀!原来是干爹啊!儿子眼拙。几年没见,愣是没认出您老来!”

  李子翩面露愠色:“你好没规矩。见了干爹我,竟然不知道磕头下跪!”

  刘大麻子连忙吩咐三个狐朋狗友:“哎呀,快跪下,给我干爹磕头!”

  四人跪倒,恭恭敬敬的给李子翩磕了个头。

  

第737章 倭女馆

  

  磕完了头,刘大麻子起身,两眼放光的看着李子翩手里的木盒:“干爹,这盒子里都有些啥啊?”

  李子翩道:“还能有啥?无非是缅玉的镯子,南洋珍珠串的项链,翡翠的簪子,还有几个大金戒指。这一盒子东西,花了你爹八百两银子呢!”

  刘大麻子伸出一双脏手:“啊!辛苦干爹千里迢迢把东西送回了京。”

  李子翩却“啪”扇了刘大麻子的手一下:“你爹说了,你好赌!他怕你拿了木盒里的首饰就去赌场!这可是给你娶媳妇儿用的。要是让你三两下输光了,干爹我这趟就白跑了。你拿了木盒子,不准打开,赶紧回家,交给你娘。”

  刘大麻子忙不迭的点头称是:“是是是!儿子听干爹的。”

  李子翩将木盒双手递给了刘大麻子。刘大麻子拿了就要走。

  李子翩却拽住了他:“等会儿,咱们爷儿俩四五年没见了,你总该请我喝杯茶吧?”

  刘大麻子道:“是应该请您老喝茶。掌柜的,上碗高的!”

  几人围桌而坐,李子翩面露难色:“唉。为了给你送这一盒子珠宝,我是从江南紧赶慢赶的上京啊。现在盘缠全花光了。这可怎么回江南呢?”

  刘大麻子觉得李子翩认错了人,巴不得他赶紧出京去江南。等他出了京,还怎么回来找这盒子送错了的珠宝?

  刘大麻子连忙道:“盘缠好说啊!干儿子这儿有!”

  说完,刘大麻子从袖中掏出了一锭五两的小银锞子,双手奉给李子翩。

  李子翩接过银锞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这点银子恐怕刚够我走到山东的。”

  刘大麻子连忙吩咐三个狐朋狗友:“你们身上有多少银子,爽利点,都掏出来!”

  三个狐朋狗友闻言,连忙掏袖子、翻荷包。又凑了十多两碎银子。

  李子翩道:“还是少点。罢了,我省着点花,应该能应付到江南。好了,你赶紧回家吧,把木盒子交给你娘。”

  刘大麻子如得大赦。捧着木盒子,领着三个狐朋狗友赶忙出了茶馆,直奔城东德信当铺。

  德信当铺,乃是司礼监掌印张鲸的胞弟张勋开的,专收贵重的珠宝首饰。

  刘大麻子进得当铺,高声对当铺里的站柜先生说道:“我这有一匣子好首饰!买的时候花了八百两银子呢!你给作个价!”

  站柜先生拿过木盒,在柜台里打开,木盒当中哪有什么首饰?只有十几块碎石头子儿,还有几泡狗屎!

  这位站柜先生五十来岁,干了三十来年当铺的营生,见多识广。他心忖,这是地痞流氓来找茬了!拿着碎石头子儿当银子,这在当铺里的行话叫“砸明火”!

  站柜先生颇为沉着,“嘎巴”一声将木盒子关上。他朝着刘大麻子笑了笑:“先生,你这匣子首饰价值不菲。我要跟掌柜的商量商量价钱。”

  刘大麻子不耐烦的说道:“快点快点。老子急等钱用呢!”

  站柜先生进得当铺的库房。掌柜张勋正在盘点库房。

  都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鲸是杭州的穷苦人家出身。家里就张勋这一个兄弟。这哥俩,小时候穷的一条裤子轮着穿。后来张鲸阴差阳错入了宫,拜了冯保做干爹发达了,就将二弟张勋接到了京城。又出钱给他开了这间偌大的当铺。

  站柜先生说道:“掌柜的!有人砸明火!”

  张勋闻言色变:“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站柜先生道:“听口音像是京城当地的地痞!”

  张勋冷笑一声:“呵,我大哥如今虽没了实权,却也是司礼监的掌印,皇上身边的人!这群地痞好大的胆子,欺负到我头上了!走,会会他们去!”

  张勋出得库房,来到柜台前。他高声质问刘大麻子:“你是什么人?”

  刘大麻子得意洋洋的说道:“我是顺天府巡检刘瑞的衙内!”

  他的三个狐朋狗友连忙在一旁替刘大麻子吹上了:“刘巡检管着打理京城地面儿!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就是!他老人家府上出来的东西错不了!你们赶紧给作个价,掏银子!”

  张勋仰天大笑:“哈哈!这年头真是改了!一个顺天府巡检,六品芝麻官!永定河里的王八都比这号人多!他的狗崽子,竟然敢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亲弟弟开的当铺里‘砸明火’!来啊!给我打!往死了打!打死了人有我大哥兜着!”

  当铺里的二十多个伙计闻言,一拥而上,将刘大麻子和他的狐朋狗友打得鼻青脸肿。

  张勋走出柜台,照着刘大麻子的脑袋狠狠踹了两脚:“我曰你八辈老祖宗!打量着我大哥不管东厂、御马监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到我这儿来找茬?告诉你,我大哥虽然不再管东厂、御马监,可还是司礼监的掌印!我打死个把芝麻官家的狗崽子,衙门不敢拿我怎样!”

  刘大麻子兴高采烈、活蹦乱跳的竖着进了当铺,不及三炷香功夫,就宛若死狗一般横着被抬出当铺,扔到了街面上。可见,做人一不要太嚣张,二不要太贪心。

  话分两头。且说裕泰茶馆中,李子翩拿了刘大麻子他们十几两银子,对贺六、孙泰说道:“走,我请你们喝酒!别谢我,钱是我那傻憨干儿子给的!”

  贺六笑道:“老十一,我真是服了你。呵,活该那刘大麻子倒霉,撞到了千门老祖宗手里!”

  孙泰道:“李爷,您就不怕那刘大麻子报官么?”

  李子翩大笑:“孙爷,您怎么忘了?我们就是官!想当初,我骗子李是奉旨行骗!现在是凭良心行骗!那傻憨子他爹别说是顺天府的小巡检。就是顺天府尹、刑部尚书,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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