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368节

  三人点头称是。

  张鲸心中暗骂:老子这十几年来,做梦都想整垮贺屠夫!连暗杀的手段都用上了!结果还是无济于事!你们张嘴就要整垮那尊活阎王,口气也太大了些吧?

  李植似乎看透了张鲸的心思,他道:“张公公,我们言官整人的法子,跟东厂整人的法子大不相同。放心,只要所有的言官联合起来,对付贺六,定能让贺六身败名裂甚至身首异处!”

  张鲸心中暗道:李植啊李植,你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转念一想:横竖用不着我亲自出手。且让他们折腾折腾。万一他们侥幸斗败了贺屠夫,我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想及此,张鲸问道:“不知李大人有何妙计?”

  李植笑道:“张公公,我需要你帮我收买一个人。”

  张鲸问:“收买谁?”

  李植答道:“一个管庭杖的人”

  张鲸道:“管庭杖的人?无非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掌刑百户梁应春。”

  江东之在一旁忙不迭的派起了张鲸的马屁:“啊呀!张公公真乃神人也!连小小百户的名字都知道?”

  张鲸不无得意的说道:“武将们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实不相瞒,锦衣卫中,只要有飞鱼服在身的人,我心里都有底!”

  李植问:“您刚才所说的那个梁应春,您有把握将他拉到咱们这一方么?”

  张鲸想了想,答道:“应该不难。要说梁应春这人,万历元年就是掌刑百户了!在掌刑百户所打了十四年的犯官屁股,却没有得到过任何的提拔。他心里早就对锦衣卫头子贺六不满!”

  李植拍了下手:“妙!张公公,只要能收服此人,我们便有了九成的胜算。”

  张鲸有些发急:“李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你打算怎么干?”

  李植神神秘秘的对张鲸说道:“张公公可知道,皇上已经有四个月没在奉先殿祭拜过祖先了。。。”

  第二日傍晚,城南牛吊子胡同的一座四合院内。

  礼部祠祭司主事卢洪春正在院中的灶台前生火做饭。

  祠祭司主事不是什么肥缺。加上卢洪春是个清官。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租住这样一个体面的四合院,已经耗去了他大半儿的俸禄。他甚至没余钱雇佣一个替他做饭的仆人。

  李植推门,走进了小院。他拱手道:“卢兄,好久不见!”

  卢洪春跟李植是同科的进士。又一起在都察院做过御史。二人虽称不上至交,却也算得上是朋友。

  卢洪春连忙道:“李兄,稀客稀客,快请进客厅。”

  李植看了看卢洪春脸上的灶灰,装出一脸敬佩的神色,说道:“卢兄真乃清官典范!竟然亲自下厨造饭。”

  卢洪春笑道:“咱们读书人十年寒窗,一朝金榜题名,为的是报效皇恩、报效朝廷。日子过得清苦些好啊!要强过那些一掷千金、奢靡无度的贪官千倍万倍!”

  卢洪春说的是真心话。他平生最敬佩两个人。一个是以死对抗严嵩的忠直公杨炼。一个是为了天下苍生,上折子骂嘉靖帝的海瑞海刚峰。他做梦都想做杨炼、海瑞那样的能言敢谏之臣,千古流芳。

  本来,中了进士后,他如愿以偿进了都察院,成了七品御史,有了忠言直谏的机会。御史的本职就是直谏嘛。或许是他在御史任上干的太尽职尽责,为官又清廉如水。吏部考评,竟给了他一个优等的考语。

  于是,他从七品御史升为了六品礼部主事。

  官儿虽升了,卢洪春却不怎么高兴。他在礼部管祭祀,从一个言官,变成了一个六部庶务官。少了许多上折子直谏的机会。

  卢洪春跟李植进了客厅。所谓的客厅,不过是四合院南边的一个小屋。

  李植坐定,一脸担忧的说道:“卢兄,你是祠祭司主事,你应该知道,皇上已经四个月没在奉先殿祭拜祖先了。”

  卢洪春叹息一声:“唉!我也正为这事儿发愁呢。每月二十九,我们祠祭司都要请示皇上,下月初一是否到奉先殿祭拜列祖列宗。这四个月来,每回皇上都说:朕最近时常头晕眼黑。祭祀之事,就先免了吧。”

  李植道:“皇上是忠孝之君。可能真的是有疾在身,才无法按时祭拜历代先皇。我想历代先皇在天之灵,能体谅皇上的苦衷。不过这头晕眼黑之疾嘛,我记得卢兄颇通医道。一个二十四岁,正直春秋鼎盛的人,因何故才会头晕眼黑?”

  卢洪春一拍脑瓜:“啊呀!不妙!不妙!皇上这年岁的人里,有头晕眼黑之疾的,十个有九个病根是纵欲过度!”

  李植点点头:“咳!卢兄说到点子上了!我听宫里的小公公说,皇上现在夜夜宠幸郑贵妃。皇上是勤政之君,白天要处理政事,晚上还要忙不迭的为大明皇族开枝散叶。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啊!”

  

第774章 皇上,您沉迷于衽席之娱

  

  李植一席话,让卢洪春眉头紧蹙。

  卢洪春道:“啊呀!皇上沉迷衽席之娱?这可是天大的坏事!要知道,先皇隆庆爷英年早逝,就是因为过度沉迷于衽席之娱。”

  所谓的衽席之娱,就是后世所说的啪。

  李植亦装出一副担忧的神色:“唉,卢兄,皇上是圣明的君主。若因为这点小小的嗜好,耗尽了精气,早早驾崩。那对于天下苍生来说,是一件天崩地裂般的祸事!”

  卢洪春问李植:“李兄,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才能让皇上保重龙体?”

  李植见火候差不多了,终于给卢洪春这个一根筋下了套:“卢兄现担任祠祭司主事,你可以给皇上递折子劝谏!”

  卢洪春道:“我是礼部的六品小官,又不是侍郎、尚书。我要是上跟祭祀无关的折子,内阁是不会转呈给皇上的。”

  李植道:“皇上不是四个月没进过奉先殿祭拜列祖列宗了么?你可以用此事为由上折子。在折子之中,暗示皇上保重龙体。”

  卢洪春点点头,慷慨激昂的说道:“嗯,多谢李兄提点!我们食君之禄,就应该担君之忧、勇于直谏!做杨炼公、海瑞公那样的敢谏之臣!我今晚连夜写折子,明日便递上去。”

  李植见卢洪春上了套,起身道:“好。卢兄,我就不打扰你写奏折了。告辞。”

  三日后,西苑内阁值房。

  申时行手边,放着两个折子堆。

  左手边的这堆折子,全都是军国大事,需要当日呈给皇上批阅。右手边的这堆折子,则是一些无须当日处理,无关紧要的奏折。

  这些无关紧要的奏折,内容大都是地方官给万历帝请安,或六部、三法司的庶务。

  申时行随手翻到了一份奏折。奏折的内容,是礼部祠祭司主事卢洪春上奏。开头写着皇上因身体不适,四个月未在奉先殿祭祖,应保重龙体云云。

  看折子的开头,像是一封普通的请安折子。申时行没有耐心,也没有必要看完全文。

  按照规矩,六品主事是没资格直接向皇上递请安折子的。可折子中的内容,跟祭拜奉先殿有关。于是申时行随手将这封奏折,放到了左手边的奏折堆里。

  大明以孝治天下。与历代先皇有关的奏折,皇帝必须当日御览。

  申时行不知道,自己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导致朝堂之上酿成了一场惊涛骇浪!

  这时候,司礼监掌印张鲸走进了值房。他问申时行:“申首辅,今日需要皇上尽速批阅的奏折,都已经整理完毕了么?”

  申时行指了指左手边的那个折子堆:“已经整理完毕了张公公。请张公公立即将这些折子,送往永寿宫大殿。”

  张鲸点点头。他抱起折子,出得内阁值房。

  他没有去永寿宫,而是转头去了司礼监。

  两日后是李太后的寿诞。今天王安、陈炬都去了慈宁宫准备庆寿的一应物什。司礼监中,只有几个支应太监。

  张鲸命支应太监们下去,而后他忙不迭的翻捡起申时行交给他的这堆折子。终于,他找到了卢洪春上的折子。他将这份折子,摆在了一摞折子的最上头。

  张鲸心中暗道:能不能整垮贺六,就看这份折子能不能触怒皇上了!

  几炷香功夫后,永寿宫大殿。

  万历帝正坐在龙案前喝一碗八味鸡汤。

  张鲸抱着折子走了进来:“皇上,这些是内阁刚呈上来的奏折。”

  万历帝放下汤碗,道:“嗯,放到龙案上吧。朕现在就批。”

  万历帝翻开第一封奏折。奏折表头大书《臣礼部祠祭司主事卢洪春,言祭祀及请安事》。

  接着往下看。卢洪春借着祭祀之事,劝万历帝保重龙体。

  “陛下春秋鼎盛,精神强固,头晕眼黑之疾,皆非今日所宜有。”

  这句话的意思是,皇上刚刚二十多岁,年纪轻轻,却头晕眼黑。这不正常,的确应该引起重视。

  到此,这封折子还是一封正常的请安折。

  万历帝左手拿着折子,右手顺手抄起汤碗,又喝了一口八味鸡汤。

  接着往下看,下面那一句话,却让万历帝一口鸡汤全都喷到了龙案上。

  “臣粗通医术。医书曰:头晕眼黑乃是气血虚弱所致,属五劳七伤!肝虚则头晕,肾虚则眼黑。”

  这句话可以归纳为:皇上身体不好的原因,是肾亏!

  “噗!”鸡汤喷了一龙案。

  张鲸连忙拿起一方白巾,在一旁给万历帝擦了擦嘴角。

  张鲸问道:“皇上,怎么了?”

  万历帝脸色铁青,没有答话,只是接着往下看奏折。

  “以目前衽席之娱,而忘保身之术,其为患也深。”

  这句话用后世的白话文说,意思是这样的:皇上您整天沉迷于房事,纵欲无度,忘记了保重龙体,已经成为了大患啦!

  一个六品小官,在奏折里公然说皇帝下半身的事儿?就算换做汉文帝、唐太宗那样的明君,也会暴跳如雷!

  万历帝像一只被激怒了的猫一般,浑身都炸了毛!他一拍龙案,大怒道:“卢洪春!沽名钓誉!妖言惑众!诽谤君父!狂妄至极!如此恶徒,岂能不严惩!让贺六带锦衣卫的人立即缉拿卢洪春,在东华门外庭杖这厮六十棍!”

  张鲸连忙道:“皇上息怒!奴婢这就去锦衣卫传皇上的旨意!”

  张鲸走后,万历帝站起身,如一头发怒的老虎般,在大殿内来回踱步。他在心里,将卢洪春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万历帝想做青史留名的千古明君。可他的臣子,却公然上折子,说身为君父的他沉迷于衽席之娱?!这不是打他的脸么?史书上要是记上这么一笔,后世之人,会如何评价他?

  万历帝心里还觉得很冤枉。他什么时候沉迷衽席之娱了?这十多个月里,他的确天天往郑贵妃那儿跑。可郑贵妃当时身怀六甲,根本无法跟他行房事。现在皇子虽然降生了,可郑贵妃尚在哺乳期间。万历帝心疼她,一直都没跟她有什么衽席之娱!

  

第775章 万历帝的满腹牢骚

  

  锦衣卫管着庭杖。万历帝将庭杖卢洪春的差事交给锦衣卫合情合理。

  贺六接了旨意,忙不迭的带人去礼部抓了卢洪春,将其押到了东华门外。

  掌刑百户梁应春压低声音问贺六:“六爷,是打?着实打?还是用心打?”

  梁应春说的是锦衣卫行庭杖时的暗语。

  打,就是意思意思得了。谁也别当真。高举轻放,莫要伤筋动骨,只把皮肉打烂些,给皇上消气便罢了。

  着实打,就是真打了。该怎么来怎么来。能不能挺过去,得看个人的体质。譬如万历五年吴中行、赵用贤参张居正不孝被责庭杖。瘦子吴中行当场被打死,大胖子赵用贤皮糙肉厚,捡回了一条命。

  至于用心打。说白了就是往死里打!绝不手软!如果说着实打是九死一生,那用心打就是十死无生。

  卢洪春是因为上书劝谏被罚庭杖的。贺六知道,这人为官清廉,只是有些酸腐,凡事一根筋,说话不会拐弯,这才惹恼了皇上。他绝对不会让手下对一个因谏获罪的官员下狠手。

  贺六附到梁应春耳边道:“打。”

  梁应春点头:“是,六爷。”

  说完,梁应春抄起了大棍,亲自行刑。

  就在此时,张鲸走到了东华门外,对贺六说道:“有上谕,宣贺六入永寿宫大殿见驾。”

  贺六随着张鲸进得永寿宫大殿。万历帝将卢洪春的那份折子,甩给了贺六。

  万历帝道:“你仔细看看这份折子。然后带人查查卢洪春上这道折子,有没有后台?!有没有主使?!”

  贺六粗略看了一遍折子,而后道:“启禀皇上。锦衣卫有监察百官的职责。故而臣对卢洪春的为人还算了解一些。这个人是个蠢直之人,遇事一根筋。请皇上保重龙体,不要被这样一个蠢人气坏了身子。”

  万历帝怒道:“朕看他不是蠢!而是贱!他竟然在奏折里,公然言及后宫私事!这与市井之中的长舌妇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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