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帝虽然不表态,在心中却则坚持立皇三子为太子。他的策略是,先拖着。拖到两位皇子成年,以立贤不立长的理由,将皇三子立为储君。
李汉骄说完了这一切,贺六思忖良久。
他开口道:“汉骄,你是皇长子的伴读。有这一层关系,外公当然也希望皇长子能做太子,坐上储君之位。然而,外公不会参与争国本之事。因为锦衣卫管天管地,却有一样禁忌,那就是不能掺和储君之争的事。”
贺六想的太简单了。人世间的某些事,你不去掺和,事情会主动找上门。
祖孙二人正说着话,王安来到了贺府。
贺六惊讶道:“王公公,你怎么来了?”
王安笑道:“六爷脱罪回京,我这个做朋友的,当然该来看看您老。”
贺六道:“王公公身为司礼监秉笔,虽不再监管东厂,却要伺候两宫太后和王皇后的饮食起居。您是日理万机,无事不登三宝殿。”
王安压低声音:“六爷,王皇后宣您入宫见驾。”
贺六面露为难的神色:“王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在宫中召见外臣,似乎不合规矩。”
王安道:“六爷,您怎么忘了?您老现在没有任何的官职,不算什么外臣。您又是国丈爷的干兄弟,算得上是王皇后的长辈,是皇亲。王皇后召见皇亲,有什么不妥的?”
贺六点点头:“既如此,就请王公公引路吧。”
王安领着贺六,来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大殿。
王皇后已不是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小丫头了。二十三岁的她,有着一国之母该有的贵气,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在宫里多年历练出来的睿智。
王皇后屏退王安和一众宫女太监。大殿之中,只剩下贺六跟王皇后两人。
王皇后开口道:“六伯,你老了。”
贺六连忙叩首:“臣是皇后娘娘的家奴。当不上六伯二字。”
王皇后道:“六伯,当初若不是你帮我,我又怎能做上皇后之位?”
贺六再次叩首:“您能做大明的皇后,是因您贤良淑德,有着一国之母应有的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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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后苦笑一声:“唉。六伯,您老也学会阿谀奉承、拍马屁的那一套了。好了,言归正传吧。我想六伯应该听说过皇长子跟皇三子的事。”
贺六点头:“老臣略有耳闻。”
王皇后道:“恭妃就像是我的亲姐妹一般。她性格孱弱,没有能力躲过宫里的明枪暗箭。皇长子又小,只有八岁。嘉靖年间,奸相严嵩父子;权宦吕芳、陈宏,屡次陷害先皇隆庆爷。您屡次帮隆庆爷躲过了明枪暗箭。我希望,您能像当初帮隆庆爷一样,庇佑皇长子。”
贺六沉默不言。
王皇后道:“我没说让你去害皇三子。只是让你庇佑皇长子,确保他不要遭奸人陷害。郑贵妃现在跟张鲸走的很近。你不了解郑贵妃,还不了解张鲸么?那人歹毒至极,迟早会做出对皇长子不利的事来。”
贺六道:“皇后放心。谁敢陷害皇长子,谁就是皇上、皇后、朝廷的敌人!我贺六定与其势不两立。”
王皇后满意的点点头:“六伯,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淑德宫。
张鲸正在给郑贵妃锤着腿。
郑贵妃半眯着眼睛问道:“本宫听说,贺六回京了?”
张鲸答道:“是呢,贵妃娘娘。贺六回京,对咱们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贺六本就是王皇后的亲信,他的外孙还是皇长子伴读。他是一定会一屁股坐到皇长子一边儿去,与咱们为敌的。”
郑贵妃冷笑一声:“呵,与本宫为敌?那就是与皇上为敌!皇上现在天天想着如何力排众议,立洵儿做皇储。”
张鲸道:“贵妃娘娘,贺六老奸巨猾,咱们不得不防啊。”
郑贵妃道:“他要是给咱们使绊子,咱们就想办法除了他!”
张鲸心中暗喜。除掉贺六,是他的夙愿。如今得了郑贵妃的支持,除掉他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么?
第二日,锦衣卫北镇抚司校场。
锦衣卫中,上到监管太监陈炬、下到普通的力士,全都来到了校场。
贺六则穿着一身布衣,站在陈炬身旁。
陈炬高声道:“今天让你们来校场集合,是有件事要对你们说!我身边的六爷,你们应该都认识。今后,六爷会作为我的幕僚师爷,在锦衣卫中效力。他老人家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他老人家让你们办的事,你们要老老实实的替他去办!”
王之祯、杨万、骆思恭领着头高声喊道:“属下愿唯陈公公、贺六爷马首是瞻!”
一众力士们纷纷附和:“属下愿唯陈公公、贺六爷马首是瞻!”
其实,这些话,就算陈炬不对锦衣卫的人讲明,锦衣卫的人也会听贺六的。
贺六无须什么官职,只要他往锦衣卫衙门里一站,锦衣卫就姓“贺”!
贺六开口,高声道:“谁唯谁马首是瞻,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咱们同甘共苦,办好皇上、朝廷交待下来的差事。”
众人从校场散去,陈炬跟贺六、王之祯、杨万、骆思恭来到了监管太监值房。
陈炬道:“之祯,思恭,你们是六爷的徒弟。杨万,你是六爷一手提拔的人。你们三个,现在一个是指挥左同知,一个是南镇抚使,一个是千户。你们官位的确是高。可你们不要忘了,六爷才是锦衣卫真正的掌控者!他虽没被授实职,却是锦衣卫的影子指挥使!”
王之祯笑道:“陈公公,您老这话说的有些多余。我师傅回了京,我们这些人,就算您不提醒,也会听我师傅他老人家的。”
杨万亦道:“王同知说的是。六爷回了锦衣卫,我们这些人,今后就有主心骨了。”
陈炬笑道:“瞧见了么六爷。锦衣卫的袍泽弟兄们,对您还是忠心的。”
贺六连忙摆手:“不。他们不是对我忠心,而是对皇上,对朝廷忠心。”
第786章 出阁
内阁值房。
申时行和王锡爵对坐着,二人面露愁容。
王锡爵叹道:“唉,皇长子已经八岁了!立太子牵扯国本。国本不稳,则社稷不稳。皇上却丝毫没有册立他为太子的意思。”
申时行道:“其实,皇上的想法,你我二人是心知肚明的。他偏向册立皇三子为太子。”
王锡爵摇:“皇三子既不是嫡出,又不是皇上的长子,他怎么能做储君呢?那样不合祖宗制度!”
申时行给王锡爵添了一杯茶:“咱们内阁,哦,还有那些言官,给皇上递了多少道折子,请求他早立太子了?结果呢?全被皇上留中不发。”
王锡爵点头:“光上折子,是无法改变皇上心意的。”
申时行忽然道:“事要一点一点做,路要一步一步走。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皇长子确立储君的地位。”
王锡爵连忙问:“什么法子?”
申时行道:“咱大明有制,皇子之中,先出阁读书,谁就会被默认为太子人选!现在皇长子已经八岁,皇三子却只有三岁。三岁的娃娃,说话都说不利索,肯定是不能读书的。咱们不如谏言皇上,让皇长子出阁读书。只要皇上同意,就等于是默认了皇长子的太子之位。”
王锡爵道:“妙哉!既然皇上不会立即册封太子,能让他默认皇长子的太子之位,也是极好的。”
二人打定主意,写好了奏本。申时行拿着奏本,直接来到了永寿宫。
永寿宫中,万历帝正在看一本棋谱,他的面前,摆着一个棋盘。
张鲸上前,通禀道:“皇上,内阁首辅申时行求见。”
万历帝头也不抬的答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申时行拿着奏折,进到了大殿之中。
万历帝问:“申爱卿,有什么事么?”
申时行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奏。这是奏折。”
万历帝抬起头:“哦?朕就不看奏折了,你把内容说与朕听。”
申时行先从尧舜禹汤说起,列举了一堆皇帝不及早册立太子,导致朝局动荡的例子。
万历帝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朕跟皇后没有嫡子。无嫡立长,这是祖制。朕又岂能违背祖制?朕是一定会册立皇长子为太子的!郑贵妃也屡次劝谏朕,早日立皇长子为太子。然而,皇长子年幼,今年才八岁,他身子骨不怎么好,长的弱不禁风。朕总要等他长大一些,才能放心扶他登上太子之位嘛。”
万历帝的话中,抬出了郑贵妃,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申时行早就预料到万历帝会这么说。他道:“既然皇上暂时无意册立太子。那请您先下旨,准皇长子出阁读书。”
万历帝是多聪明的人?他立即领会到了申时行的意图。万历帝推诿道:“皇长子年龄还小。出阁读书的事,缓缓再说吧。”
申时行针锋相对:“皇上您还在东宫之时,六岁便已出阁读书。”
万历帝的回答,让申时行哭笑不得:“申爱卿记错了。朕五岁便已出阁读书了。老师是张居正。”
申时行搞不懂,万历帝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历帝把话题扯到了张居正身上:“权相张居正当初之所以独揽朝政,正是因为他在朕幼年时,即是朕的帝师。皇长子要读书,并不一定非出阁。朕现在已经指派内侍在宫中教他读书识字,还有李汉骄做他的伴读郎。”
万历帝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申时行却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他开口道:“皇上,内侍宦臣,才疏学浅。应由翰林院的饱学鸿儒,教导皇长子。”
万历帝闻言,直接拿起了棋谱:“申首辅,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
申时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
万历帝怒视着申时行:“怎么,难道你要学言官们的那一套,以跪谏要挟、逼迫朕做不想做的事么?”
申时行叩首:“臣不敢。”
万历帝站起身,面露愠色:“朕已经对你说了无数遍了。朕是一定会册立皇长子为太子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申时行跪在地上,把话题又扯了回来:“皇上,不及早册立太子,会让国本不稳,社稷不稳。”
万历帝冷笑一声:“罢了!申时行,你愿意在这里跪着,就跪着吧!朕惹不起你,却躲得起你。张鲸,摆驾,去淑德宫。”
张鲸连忙道:“是,皇上。”
张鲸搀着万历帝,走出了永寿宫大殿。大殿之内,只剩下申时行孤零零的跪着。
淑德院。
万历帝见到郑贵妃,刚才的满脸愁容一扫而空。他问郑贵妃:“洵儿呢?”
郑贵妃答道:“睡了。”
万历帝搂着郑贵妃,坐到床榻边:“唉,申时行那老家伙,刚才又去永寿宫找朕了。”
郑贵妃问道:“他找皇上有何事?”
万历帝道:“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让朕立洛儿为太子。”
郑贵妃闻言,立时眼泪婆娑:“皇上。现在王皇后、内阁、言官们都支持立皇长子为太子。我的洵儿天生聪慧,比皇长子强多了。可怜他晚出生了几年。。。呜呜呜。他的命怎么这么不好啊!”
万历帝连忙抱住了郑贵妃:“别哭了。朕这不是没答应他们呢嘛?”
郑贵妃擦了擦眼泪,不失时机的进起了谗言:“皇上,臣妾听说,昨夜,王皇后召见了贺六。贺六是朝廷里出了名的疯狗、屠夫。他会不会受了王皇后的命,对我的洵儿下毒手?”
万历帝松开郑贵妃,思索片刻道:“不会的。一来,王皇后不是那样的人。二来,贺六也不是那样的人。贺六办事虽然心狠手辣。可他办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谋害皇子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他是做不出来的。”
郑贵妃问:“那王皇后为何要深夜召见贺六?”
万历帝答道:“贺六是国丈的义兄,王皇后从小便被他视为亲侄女。侄女与自己的伯父三年未见,现在有机会,见一面,叙叙亲情,此事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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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贵妃一板脸:“哼,皇上,您就是偏心,事事向着皇后。”
万历帝又搂住了郑贵妃:“你这是说什么呢。我要是偏心于她,还能日日来这淑德院找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