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道:“你既然盯上了柳应海,应该已经开始怀疑巫蛊案的主谋不是张鲸,而是另有他人。”
贺六答道:“是,太后娘娘。查案是锦衣卫的本职。虽然臣与张鲸有大仇。然而,臣不能为了报私仇,就不去调查巫蛊案的真相。”
李太后道:“告诉你吧,巫蛊案的真凶,正是哀家!此案,跟王皇后、恭妃无关。她们二人不知情。”
贺六叩首道:“太后娘娘,臣斗胆问一句,为什么?”
李太后道:“为什么?因为哀家不想看到,皇上因为立太子的事,跟满朝文武大臣成为敌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祖制。朝廷里的官员们,苦谏皇上遵从祖制,立皇长子为太子,皇上竟置若罔闻!”
李太后顿了顿,又说道:“恭妃的性子太懦弱,皇后又太仁慈。她们是保不住皇长子的!迟早有一天,姓郑的那个小蹄子,会跟张鲸合谋,害了皇长子!与其如此,不如哀家出手,一劳永逸的解决郑贵妃和张鲸!”
其实,李太后布局巫蛊案,陷害郑贵妃、张鲸,除了她刚才说的那个原因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其一,李太后是万历帝的生母。普天下的母亲,永远将儿子看成长不大的孩子。永远认为孩子做的事,就一定是错的。她认为,万历帝现在想立皇三子为太子,是大错特错!
其二,李太后这是在借机报复。万历十年,张居正病死,万历帝竟然送给李太后一本《吕后传》,以废掉她的太后之位要挟她,不要再参与政事。可以说,李太后的权力,是万历帝这个当儿子的抢走的。她没法去找自己的皇儿报仇,就把气撒在了宠妃郑氏、太监张鲸身上。
李太后又道:“老六,你对此案还有什么疑问,可以尽管问我。”
贺六道:“敢问太后,张鲸的干儿子柳应海,是您派到张鲸身边的内应?”
李太后点点头:“宫里往外面派内应,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哀家往东厂派了内应,皇上如今不一样往锦衣卫派了内应么?”
贺六又问:“巫师廖芳也是太后的人么?”
李太后摇头:“廖芳本不是哀家的人。他在京城首富家里设巫蛊阵,被顺天府拿住。他知道,自己是难逃一死的。他家里有个八岁的儿子,哀家答应他,只要他照哀家说的做,他的儿子就能得到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贺六叩首:“太后娘娘,臣没什么要问的了。”
李太后点点头:“嗯,贺六,你当年帮先皇扳倒了严党,现在可愿意帮哀家,整垮张鲸、郑贵妃?”
贺六愕然。李太后这是让他入伙,陷害张鲸和郑贵妃。张鲸虽然该死,郑贵妃却只是仗着圣宠嚣张跋扈了些,罪不至死。皇三子更是个无辜的孩子。。。
贺六陷入了纠结之中。
第798章 内应套着内应
李太后是何等聪慧的女人?她一眼看穿了贺六内心中的纠结。
李太后开口道:“贺六。你帮哀家,既是为了江山社稷,也是为了你自己!若有长却立幼,天下人必然不会臣服于三岁的新太子!民心不稳,则社稷不稳。这道理,不用哀家教你。张鲸当初害死了你的妻子笑嫣,你大可以公私兼顾,借着此案,为笑嫣报仇。”
贺六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李太后是他的老主子。现在,不与老主子合作,便是与老主子为敌!想要和稀泥是不可能了。
土地庙内,李太后与贺六陷入了一阵沉默。
贺六思前想后,终于打定了主意:“臣一切听从太后的安排。”
李太后满意的点点头:“放心,老六。这应该是哀家此生最后一次差遣你办事了。明日,你给张鲸上大刑!一定要让他开口,咬出姓郑的那小蹄子!”
贺六叩首道:“是,太后。”
李太后又道:“笑嫣走了也有七年了吧?”
贺六答道:“是,整整七年了。”
李太后道:“下回她的忌辰,你去上坟,记得替哀家给她烧一副麻吊牌。”
贺六闻言,老泪纵横:“臣代亡妻,谢过太后娘娘的恩典。”
正是寒冬腊月,土地庙外,飘起了雪花。
贺六出得土地庙,吩咐杨万:“把柳公公放了吧。走,咱们打道回府。”
杨万惊讶道:“六爷,柳应海是巫蛊案的重要人犯,怎么能放他走?”
贺六斥责杨万:“难道你忘了锦衣卫的家规了么?不该问的,不问!”
转头,贺六又朝着王安拱了拱手:“王公公,告辞了。”
贺六不知道,四十步开外的一棵老松树上,一个黑影正潜伏在暗处。他的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土地庙这边。
这场雪越下越大。贺六回到自家府邸,雪已经末过了他的靴筒。
李汉骄正在家里等着外公呢。
他给贺六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外公,您老可回来了。”
贺六问:“你怎么没在书房读书?”
李汉骄一脸愁容的答道:“外公,我不想在京城待着了。您老说的对,京城里净是些豺狼虎豹。比辽东要危险一万倍。我还是投笔从戎吧。”
贺六瞪了外孙一眼:“蠢话!你的出身,决定了你无权去走自己选择的路!”
贺六瞥了一眼门外纷飞的大雪,叹息了一声:“唉,孩子,外公老了。不能长久的庇护你。仕途、官场波诡云谲。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有些时候,你能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懂么?”
淑德宫。
万历帝身心俱疲的走进了淑德宫中。
淑德宫的雪地里,郑贵妃冻得瑟瑟发抖,正等着万历帝呢。
万历帝见到郑贵妃鼻头通红,连忙爱怜的抱住了她:“大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等朕?”
郑贵妃一下扑到万历帝的怀中,大哭道:“皇上,臣妾被人冤枉了!命不久矣!可怜洵儿才三岁,亦要跟着臣妾获罪。”
万历帝正色道:“爱妃,你跟朕说句实话。巫蛊案,你到底有没有参与?”
郑贵妃抽泣道:“皇,皇上,天地作证。若臣妾参与了巫蛊案,就让臣妾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五马分尸!”
万历帝点点头:“好。朕信你,走,进宫里去吧。朕可不想陪你在这儿挨冻。”
今天,贴身跟着万历帝的不是王安、陈炬,而是年轻的司礼监支应太监魏忠贤。
万历帝正跟郑贵妃围炉喝着姜汤,魏忠贤走上前来:“启禀皇上,锦衣卫指挥左同知,王之祯求见。”
万历帝道:“哦,让他进来吧。”
转头,万历帝又对郑贵妃说道:“爱妃,你先回避。”
郑贵妃有些不乐意:“皇上,什么事儿不能让臣妾知道?”
万历帝道:“什么事儿?对你来说可能是好事儿。你赶紧下去吧。”
不多时,魏忠贤引着王之祯来到万历帝面前。
万历帝吩咐魏忠贤:“你也下去吧。”
魏忠贤走后,万历帝问王之祯:“你深夜入宫,有什么事情?”
王之祯答道:“启禀皇上。臣遵圣命,一直在暗中盯着师傅,哦,不,贺六。今夜,贺六先抓了东厂领班太监柳应海,又跟着柳应海,去了城南土地庙,见了一个人。”
万历帝问:“柳应海?可是张鲸的那个干儿子?”
王之祯答道:“正是此人。土地庙周围,有王安王公公,带着四十几名慈宁宫禁军守卫。。。”
万历帝道:“别卖关子,快说贺六在土地庙里见了谁。”
王之祯道:“贺六走后一柱香功夫,土地庙中的那个人也走了出来。臣借着夜色仔细观瞧。。。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人应该是李太后。”
万历帝闻言,冷笑一声:“呵!朕当是谁耍的如此好手段?几乎置朕的爱妃和皇三子于不测之地!原来是她!七年蛰伏后,她静极思动了!好,好得很!”
万历帝又喝了一口姜汤,而后吩咐王之祯:“王之祯,你和骆思恭,都是朕派到锦衣卫中任职的。朕知道,你们两个跟贺六这个做师傅的关系匪浅。可朕要提醒你,师傅和君父,哪头重,哪头轻,你的屁股该坐到哪一方,你心里该有个底。”
王之祯的回答很得体:“天地君亲师,君排在师前面。自然是君重,师轻。”
万历帝满意的点点头:“朕交待你一件事,你立即去办!”
大雪越下越大,整个皇宫都笼罩上了一层银纱。
一柱香功夫后,王之祯走出了淑德宫。在宫门口,他对魏忠贤说道:“魏小公公,皇上叫你进去呢。”
魏忠贤闻言,连忙屁颠屁颠的跑到宫内,跪倒在万历帝面前。
万历帝道:“魏忠贤,你虽年轻,却机灵的很,前途无量。司礼监秉笔王安是你的干爷爷,朕是你的君父。哪头儿沉,哪头儿轻,你应该分得清吧。”
魏忠贤连忙叩首:“奴婢分得清。”
万历帝道:“很好。今夜,王之祯入宫见朕的事,你不得告诉王安。聪明人,应该做聪明的事,懂么?”
魏忠贤叩首:“奴婢谨尊皇上旨意!”
王之祯出了宫,回到了锦衣卫。今夜在锦衣卫当值的千户,是骆思恭。
骆思恭问:“师哥,你怎么半夜回衙门了?”
王之祯压低声音道:“皇上有旨,让咱们今夜办一件事。”
第799章 奥斯卡小金人儿,万历帝
贺六回了家,躺到床上。人老了,觉就少。贺六歪头,透过窗户看着屋外纷飞的大雪,暗自出神。
李太后让他帮着陷害张鲸、郑贵妃。虽是陷害,李太后却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为了江山社稷。
李太后是贺六的老主子,贺六自然不能跟自己的老主子为敌。
贺六打定了主意,明日一早,便给张鲸上刑,拿到口供。
朦胧间,贺六的脑海里,忽然闪过李太后在土地庙中说过的一句话:宫里往外面派内应,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哀家往东厂派了内应,皇上如今不一样往锦衣卫派了内应么?
贺六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柳应海,是李太后暗中派到东厂的内应。
王之祯、骆思恭,却是皇上明着派入锦衣卫的内应!
这两人虽平日里对师傅贺六毕恭毕敬,然而,他们骨子里,依旧是皇上的人!而非他贺六的人!
就在此时,杨万顶风冒雪的敲响了贺府的大门。
贺六来到大厅,问道:“这都后半夜了,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杨万火急火燎的说道:“六爷!不好了!廖芳,在北镇抚司诏狱里自尽了!”
贺六倒是镇定自若:“哦?今晚当值的是谁?骆思恭还是王之祯?”
杨万压低声音道:“我有个亲信百户,今夜在卫中当值。他刚才告诉我,王之祯半夜回了锦衣卫,找了当职的骆思恭。而后骆思恭撤掉了诏狱的守卫,跟着王之祯进了诏狱。他二人从诏狱走后,廖芳便被人发现自杀了。六爷,这事儿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王之祯和骆思恭这俩望八蛋吃里扒外,投靠了张鲸。”
贺六摇头:“不要这么说王之祯和骆思恭。张鲸不是他们的主子。他们只有一个主子。唉,圣意难违啊!”
杨万惊讶道:“六爷,难道杀掉廖芳,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要保张鲸和郑贵妃?”
贺六点点头:“有人犯了致命的错误。那人让廖芳同时咬出了张鲸和郑贵妃。若单单咬出张鲸,张鲸必死无疑。可加上一个郑贵妃,张鲸就好比有了一道免死金牌。走吧,去诏狱。不出意外的话,廖芳应该还留了一封‘遗书’。”
二人出了门,踏着雪去了北镇抚司诏狱。
诏狱之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王之祯正在训斥看牢百户。赵慈当年带出来的三个徒弟,围着廖芳的尸体,给廖芳验尸。
见贺六来了,王之祯拱手道:“六爷,属下是锦衣卫的左同知,监管诏狱。诏狱之中,出了犯人自尽这种事儿,我这个左同知难辞其咎,还请六爷责罚。”
贺六意味深长的说道:“人要是想死,总有一万种办法去寻死。看是看不住的。不过嘛,就怕廖芳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赵慈的大徒弟蒋夕远对贺六说道:“六爷,看上去像是自杀。牢房内并无打斗过的痕迹。廖芳只有手腕上有一处致命伤。他是打碎了喝水用的瓷碗,用瓷片割断了自己手腕上的血管。”
贺六心道:王之祯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徒弟。办事还挺利落。
王之祯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六爷,廖芳留下了一封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