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道:“再者,朝鱼羊毕竟是我们的藩属国。哦,对了,你知道朝鱼羊国名的来历么?”
贺世忠摇头:“这我倒是不知道。”
贺六又喝了口茶,给自己的儿子,讲述了这样一段往事。
大明刚刚开国时,北方尚有不少蒙元军队。当时的高丽国,效忠于伪元。
洪武二十年,悍将蓝玉北伐,从蒙元手中,拿下了辽东,占领了铁岭。铁岭,当时是蒙元与高丽之间的国界。
高丽感觉受到了明军的威胁。当时的高丽王辛隅是个不着调的二杆子。他竟然巴巴的派使者去金陵,张口就跟洪武爷要铁岭。洪武爷一怒之下,赏了高丽使者二十棍。
高丽王辛隅是个二杆子性格。他自认为受到了侮辱,竟然调集高丽全国的军队,在洪武二十一年出征辽东。
当时,高丽全国之兵加起来,不过四万。其中还有不少老弱病残。大明的辽东守军有多少?整整十八万!这批守军,可都是经历过北伐的百战之师。且,他们还有一代名将蓝玉做统帅。
高丽王辛隅,简直就是脑袋进了粪,竟然拿着鸡蛋,去碰石头。
辛隅脑袋里装的都是粪,他手下的将领李成桂却不糊涂。李成桂知道,高丽军不是明军的对手。征伐大明,高丽恐有被灭国的灾祸。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发动兵变,囚禁辛隅,建立了李氏王朝。
李成桂称王后,便派使者去了金陵,向洪武帝称臣纳贡。李成桂在国书中,请求洪武爷给高丽定个新的国名。
史官记载,朱元璋勤政爱民,有通宵达旦处理政务的习惯。看到李成桂的国书时,恰逢黎明时分。雄鸡一唱天下白。
洪武帝灵机一动,取朝日鲜明之国的意思,给高丽定下了新的国名:朝鱼羊。
洪武帝又下诏:朝鱼羊为大明永不征伐之国,大明与朝鱼羊以鸭绿江作为边界。
大哥给了面子,小弟当然要兜着。得到了洪武帝的国诏,李成桂立马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事:宣布朝鱼羊尊大明为天朝。第二件事:宣布朝鱼羊不得拥有自己的年号,只使用大明年号。第三件事:宣布今后,谁要做朝鱼羊国王,必须先派使臣到大明,得到大明天皇帝的确认和封号。
大明对朝鱼羊的影响,不仅仅是军事上、政事上的,更是文化上的。
朝鱼羊王的王袍,其实就是大明的亲王服。朝鱼羊官员的官服,亦是大明的官服。
华夏的四书五经,流入朝鱼羊。朝鱼羊的读书人,以能够读懂大明四书五经为傲。
华夏的医道,亦传入朝鱼羊。成化、弘治年间,一个朝鱼羊女人花了二十年时间,苦心钻研华夏医道,终得大成,成为了朝鱼羊历史上第一位女御医。这女人的名字叫:大长今。
大长今当年在朝鱼羊的地位,就像是李时珍如今在大明的地位。
总之,大明跟朝鱼羊的关系,就像是有钱的大表哥和贫穷的小表弟。虽然贫富悬殊,可始终是亲戚,且姑表亲,亲上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贺六讲完这一切,喝了口茶,又对贺世忠说道:“堂堂天朝,泱泱上邦。保护弱小的邻国,本就是我们的责任。”
贺世忠惊叹道:“爹,这些事儿,您老怎么这样清楚?我记得,您老平日里也不怎么看书啊。”
贺六笑骂道:“你小子在骂你爹我不学无术是么?唉,告诉你吧,这些事儿,都是我在辽东充军时,徐文长徐先生讲给我听的。”
贺六在嘉靖年间就结识了徐文长。徐文长这个聪明绝顶的人,既像是贺六的老朋友,又像是他的老师。
贺世忠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爹。吴惟忠老将军,自请降职,回到浙江担任宁绍台参将,以戚家军当年的练兵之法,编练新军。据我所知,这支新军,已经堪用。浙江的老百姓,称其为‘新戚家军’。”
贺六叹道:“戚大帅不愧为嘉、隆、万三朝的第一名将!他虽在两年前去世,可他在大明军中、民间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啊。吴惟忠是最后的戚家军老将。他带的兵,冠上戚家军的名头,倒也是名副其实的。待到朝鱼羊有事,他手里的新戚家军,绝对能派上大用场!”
贺世忠叹了口气:“唉,吴老将军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廉颇虽老,却依旧是老虎,尚能怒吼!”
第802章 缩头乌龟申时行?
正月初一,来贺家拜年的人如过江之鲤,络绎不绝。
贺六现在虽然没有官职,只是锦衣卫监管太监陈炬的师爷而已。可朝野之中,谁人不知,六爷虽无职,却有权。他老人家往锦衣卫里一站,锦衣卫就姓贺。
王之祯与骆思恭来到贺府大厅,恭恭敬敬的给贺六磕了头:“师傅,徒弟给您老拜年了。”
王、骆二人,虽然暗杀了廖芳。可贺六心中却没有半分怪罪他们的意思。贺六比谁都清楚,身着锦衣,身不由己的道理。他们是皇上的人,皇上让他们办什么事,他们只能照做。
贺六连忙道:“快快请起。世忠,快来见过你的两位师兄弟。”
贺世忠客套道:“早就听我爹在信中提过二位。今日一见,果然都是仪表非凡。”
王之祯道:“能够见到世忠兄,我们亦是荣幸之至。世忠兄在宁波辛苦了。”
贺六笑道:“世忠,之祯如今是你这个北镇抚使的顶头上司。你可要好好巴结他啊。”
贺世忠连忙道:“是,今后我一定听从王同知的调遣。”
王之祯笑道:“我虽比世忠兄虚长十几岁,在锦衣卫中却是个生头。今后还请世忠兄多多照应。”
就在此时,陈炬来到了大厅。他拱手道:“六爷,我来给您拜年了。”
贺六看到陈炬腰间挂着孝,他忙问:“陈公公,您家哪位亲人仙去了?”
陈炬一声叹息:“唉,六爷,昨夜国丈爷仙去了。”
贺六愣住了!王八死了?
他连忙问陈炬:“国丈仙去了?怎么会。。。”
陈炬叹息道:“唉,国丈爷已经六十五了。他是无疾而终,算是喜丧。”
贺六吩咐王之祯:“叫上锦衣卫所有的弟兄,挂上孝带,随我去永年伯府祭奠咱们八爷!”
一个时辰后,永年伯府。
贺六在灵堂上,凝视着棺中王八的遗容。王八面容安详,看来走的时候,并没有遭什么罪。
嘉靖年间的十三太保,自此仅存贺六一人。贺六从未感到如此孤独。
锦衣卫的人,纷纷上前,给王八叩头送行。陈炬却将贺六拉到一边。
陈炬神神秘秘的说道:“六爷,我的耳目告诉我,过完这个年,言官们又要联名上折子,劝谏皇上早立太子了。”
贺六皱了皱眉头:“巫蛊案不明不白结了案。皇上还是没动立皇长子为太子的心。看来,朝臣与皇上之间,还会有一场争斗。”
陈炬点点头:“六爷,王皇后是国母,轻易不得离宫,今天不能来祭拜国丈爷。她知道,您老是一定会来的。她让我转告您一句话:宫里宫外有太多明枪暗箭。希望您能够庇佑皇长子。”
贺六道:“请陈公公转告王皇后。我贺六是皇上的家奴。皇长子是皇上的儿子,我贺六亦算是皇长子的家奴。为了自己的主子,我即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陈炬笑道:“有六爷这句话,王皇后一定会放心的。”
贺六忽然问:“对了,王公公这几天在宫里怎么样了?”
王安参与了巫蛊案,帮李太后栽赃郑贵妃。贺六料想,皇上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事,恐怕会惩处王安。
陈炬压低声音道:“皇上已经拟好了旨意,外调王公公为广东镇守太监,监管广州市舶司。只等过完了年就宣旨。”
贺六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皇上要贬谪王公公?”
陈炬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贺六叹道:“王公公是个好人。我想,有朝一日,皇上是一定会再次重新启用他的。”
陈炬道:“但愿吧。对了六爷,还有一件事。慈宁宫中的太监,侍女,全都换人了。王安的干孙子魏忠贤,做了慈宁宫管事牌子。”
魏忠贤,如今已经背叛了干爷爷王安,投靠了万历帝,成了万历帝的心腹。万历帝这么做,明显为了是看严慈宁宫中的李太后。
贺六闻言,默不作声。他心想:无情最是帝王家,此言不虚啊!李太后是皇上的生母,如今,皇上却像防贼一样防着李太后。
陈炬道:“六爷,我这个司礼监秉笔,如今想进慈宁宫见李太后,都需要皇上的首肯才行。”
贺六摇了摇头:“唉,这是宫里的事。我这个做家奴的,不好多嘴,不能妄加评论。”
灵堂上的唢呐手,吹响了百鸟朝凤。
贺六跪在灵堂前,高喊一声:“国丈爷,好走啊!”
一众锦衣卫,亦高喊道:“国丈爷,好走!”
参加完王八的葬礼,贺六落寞的回了家。
十岁的贺泽贞,如今已经懂事。他给贺六端上一杯茶:“爹,你喝茶。”
贺六摸了摸贺泽贞的小脑袋,低声吩咐道:“泽贞,以后在外人面前,你叫我爹。没人的时候,你叫我爷爷,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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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泽贞一头雾水,可贺六发了话,他不好违背,只得点头道:“好,爹。不,爷爷。”
贺六问贺泽贞:“你最近在读什么书呢?”
贺泽贞答道:“最近在读《幼学琼林》。”
贺六摸了摸贺泽贞的脑袋:“好好读书,倒不是说你今后一定要靠着读书走科举。读书让人明理,把书里的道理学明白了,一辈子都有用。”
贺六的儿媳月儿走了过来:“爹,泽贞读书可用功呢。我们在宁波,给他请了一位嘉靖年间的进士做老师。他对泽贞赞不绝口。”
贺六问:“哦?嘉靖年间的进士?谁啊?”
月儿答道:“告老的留都礼部左侍郎,张中承。”
贺六道:“张中承是出了名的老学究。一肚子学问。有他做泽贞的开蒙老师,我就放心了。”
杨万忽然火急火燎的来到了大厅。
贺六问:“你上晌怎么没来给我拜年?也没去你八爷府上祭奠。”
杨万道:“六爷!出事儿了!有人在申首辅的府门前,贴了一张讽画!”
大明官场的讽画,类似于后世的政治漫画。
贺六问:“谁这么大胆,敢在首辅府门前贴讽画?那讽画画的是什么?”
杨万道:“画了一只缩头乌龟。贴画的人,不是偷着贴的,而是明目张胆的在众目睽睽下贴的。”
贺六面露不悦:“大年下的,那人给申首辅晦气,你没带人抓了他?”
杨万摇头:“六爷!没法抓!贴画的不是一个!而是六科廊、都察院的七十多名言官!他们一起贴的!”
第803章 黑暗中蹦出来个刘守有
其实,申时行早就跟言官们站到了一起,屡次劝谏万历帝早日立皇长子为太子。
可言官们却丝毫不买申时行的账:你申时行是内阁首辅,立太子的事,关乎国本。你光动动嘴,上上奏折是不行的!你应该去跪谏!去死谏!内阁首辅贵为文官之首,你就应该拿出文人的风骨来,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谏言皇上做正确的事!
大明的言官们大部分都是这种二杆子性格。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也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申时行当然不会去死。他这人虽然忠厚,却不傻。
于是乎,言官们就痛骂申时行是缩头乌龟。还画了一张缩头乌龟的讽画,在大年初一这天贴到了申府门前。
贺六听了杨万的禀报,苦笑一声:“这些个言官啊,就像是狗皮膏药。贴上谁,就要沾下谁的一层皮来。皇上都拿他们没办法。京城里,人人都说我贺六是疯狗。其实,这些言官才是真正的疯狗!他们疯起来,连自己人都咬!人家申首辅屡屡劝谏皇上早立太子,明明在这件事上跟他们站到了一起。他们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杨万道:“六爷,七十多名言官,大年初一把当朝首辅家的门给堵了,咱们锦衣卫总不能不管吧。”
贺六叹息一声:“唉。管?怎么管?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你打他们,他们觉得自己是在为国尽忠。你杀他们,他们觉得自己是为国捐躯,能青史留名呢。这些言官,只求落下个好名声,拿自己的命都不当命。轻视自己生命的人,亦会轻视黎民百姓的命。”
这时候,贺府里又来了一位拜年的客人: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
要说这位刘指挥使,那可是整个大明最会明哲保身的人!自二十三年前,他做了指挥使,就天天告病假。任你朱希孝掌锦衣卫也好,贺六掌锦衣卫也罢,我就不掺和锦衣卫的任何事!只逍遥自在的做我的甩手掌柜!
高拱、张居正、冯保、刘大、朱希孝、孟冲,多少名臣、巨奸都成了昨日黄花,六十四岁的刘守有,却依旧硬硬朗朗的活着。
贺六拱手道:“刘指挥使!哎呀,稀客稀客!过年好啊!”
杨万与贺世忠连忙给刘守有行礼:“属下拜见刘指挥使。”
刘守有笑盈盈的说道:“两位贤侄,快快免礼。我这个指挥使,只不过是个空名头。你们两个,一个是北镇抚使,一个是南镇抚使,手里都是有实权的。你们给我行礼,我可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