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383节

  转头,刘守有又对贺六说道:“六爷,过年好。我家里的老妻病了,我刚看着她睡下。故而给您拜年晚了一些,您不要见怪。”

  贺六道:“刘指挥使快请坐。来啊,看茶。”

  一名仆人分别给贺六和刘守有上了茶。

  贺六端起茶盅,手却不住的颤抖。过完这个年,贺六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他的身上,有不少老人该得的病,譬如手抖。

  刘守有的目光,迅速扫过贺六那双颤抖的手。

  贺六喝了口茶,开始不住的咳嗽。这大冷的天,他到王八府上走了一趟,受了些风寒。

  刘守有心中暗道:贺六已经老态龙钟。看这架势,应该是活不了几年了。

  这二十三年来,刘守有处处表现的忠厚、老实。其实,他骨子里不是没有野心!只不过,他知道自己不是贺六的对手。故而隐忍了整整二十三年。

  见到贺六这番模样,刘守有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二十三年了,时机终于到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却没有一天真正掌握过锦衣卫的大权。现在再不出手,恐怕我要抱憾终生!

  从贺府里出来,刘守有径直去了一个地方:司礼监掌印张鲸的外宅。

  前几日,张鲸因巫蛊案被抓入了诏狱。惊魂未定的他,请了十天大假,在外宅之中休养。

  见刘守有来了,张鲸大惑不解。他微笑着对刘守有说道:“刘指挥使,你可是稀客呢!这么多年,你从未跟我走动过。今日来,恐怕不单单是给我拜年的吧?”

  刘守有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今日来,是想问问张公公,你想不想除掉贺六?”

  张鲸惊讶道:“除掉贺六?刘指挥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守有笑道:“没什么意思。其实,朝野皆知,张公公与贺六势不两立。明跟你说了吧,我也想除掉贺六,今日来,是来跟张公公结盟的。”

  张鲸轻笑一声:“呵,这真是奇了!从隆庆元年算起,你做了二十三年的锦衣卫指挥使了吧?官场之中谁人不知,你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柜,什么事儿都不管。平日里,你跟贺六的关系也不错,怎么现在。。。”

  刘守有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不是不想管事。锦衣卫有贺六在,就没有我管事的机会!我规规矩矩了一辈子,到老,想做一件自己看得起自己的事,拿回本就属于我的权力。”

  张鲸从刘守有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压抑已久的野心。

  张鲸问道:“请问刘指挥使,你有什么法子,能除掉贺六?”

  刘守有侃侃而谈:“要除贺六,必先除其盟友,申时行。”

  张鲸哑然失笑。四年前,李植、江东之、羊可立那三个蠢货,在他面前说过同样的话。结果,他们处心积虑设计了石头案,却栽赃申时行不成,反而被万历帝贬出了京。

  张鲸道:“年头真是改了啊。怎么什么人都敢蹦出来,上嘴皮一嗑,下嘴皮一碰就说自己能扳倒当朝首辅?首辅是文官之首!皇上的肱骨大臣!那是说扳倒就能扳倒的?”

  刘守有道:“我有一计说与张公公听。您要是觉得可行呢,就付诸实行。如果你觉得我是信口胡说,我扭头就走,再也不会来找张公公你。”

  张鲸道:“好。那你姑且一说,我姑且一听。”

  刘守有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张鲸一番。

  张鲸用一种惊恐的目光看着刘守有:“刘指挥使,你是嘉靖、万历两朝出了名的老好人。没想到啊,你的心比毒蛇还要毒!”

  刘守有笑道:“承蒙张公公夸奖,彼此彼此。”

  张鲸道:“计策是好计策。可我还是不明白,你躲在暗处隐忍了二十多年,为何现在突然蹦出来,抢夺锦衣卫的权力。”

  刘守有高声道:“权力是好东西,谁不想要?我又不是什么圣人。如今贺六老态尽显,已是一只掉光了牙齿的老虎。我是时候出手了!放心,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我有共同的敌人,我是不会害你的。就这样说定了!先挤走申时行,然后再对贺六下手!”

  

第804章 首辅府门前的闹剧

  

  大明有制,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各衙门都不处理公务。一直到了正月十六,官员们才会照常办差。

  万历十八年,正月十六上晌。

  贺六先送贺世忠、月儿、贺泽贞去了宁波。随后,他来到了锦衣卫监管太监值房。

  在陈炬面前,贺六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他直接坐到了陈炬对面,端起桌上放着的茶碗就喝。

  “枣花黄芩茶?陈公公最近是不是肝火旺,人中黄下不来?喝枣花黄芩茶,大约是为了通便吧?”贺六拿陈炬开起了玩笑。

  陈炬“扑哧”一声乐了:“六爷,非得人中黄下不来,才能喝枣花黄芩茶啊?那我还爱吃韭菜呢!这又怎么说?难不成我这个没了根的人,吃韭菜是为了壮阳?”

  贺六笑道:“陈公公越来越风趣了!”

  陈炬亦是一笑:“风趣?还不是跟六爷你学的?这人啊,都说越老越不正经。我刚认识您那会儿,您老整天板着一副脸,跟谁欠您三两四钱银子不还似的。自从您从辽东回了京,整日里却是三句一个笑话,五句一个哈哈,简直成了个老顽童。”

  贺六问:“陈公公听说过李时珍先生么?”

  陈炬连忙道:“李时珍谁不知道?如果说戚继光是嘉、隆、万三朝第一名将,那李时珍就是嘉、隆、万三朝的第一名医。”

  贺六点点头:“李时珍现在湖北行医。我在辽东的时候,时常跟他通信。他在信里,告诉了一条长寿之法。”

  陈炬问:“什么长寿之法?”

  贺六轻笑一声:“这法子万金不换。我只收陈公公五两银子,就告诉你,让你白捡这个大便宜,如何?”

  陈炬从袖中拿出几块碎银子,放到桌上:“愿闻其详。”

  贺六拿起银子,放到手里掂了掂:“告诉你吧。这长寿的法子便是:笑一笑,十年少!”

  陈炬哭笑不得:“六爷你都快赶上当年锦衣卫的十一爷李子翩了!六个字,就诓骗了我五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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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六正跟陈炬有一搭无一搭的开着玩笑。忽然,王之祯、杨万、骆思恭急匆匆的走进了值房。

  王之祯道:“出大事儿了六爷!七十多名都察院御史、六科廊言官,堵在了首辅府门前。不让申首辅去西苑内阁值房处理公务。”

  贺六刚才还是笑容满面,闻听此言却又板起了脸:“这群言官,正月大假里,在申首辅门前闹一闹也就罢了。这下好,已经正月十六了,他们依旧不依不饶!内阁的事情那么多,首辅被堵在家门口,去不了西苑像什么话?走,咱们去申府门前看看。”

  杨万问:“六爷,要不要让咱们弟兄带上庭杖用的大棍。言官们要是不听劝,咱们就用大棍教训教训他们。”

  贺六连连摆手:“不!不要带大棍去!哦,还有,让弟兄们都换上便服。咱们几个也换便服。”

  贺六和王之祯、杨万、骆思恭换上便服,领着二十多个力士,来到了申府门前。

  申府外,站着七十多名言官。周围则有数百老百姓围观。

  这些言官,根本不是来找申时行商量事儿的,而是来骂街的!

  工部给事中张有德伸手指着申府大门,痛骂道:“申时行!你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缩头乌龟!你竟然连死谏的勇气都没有!忠直公杨炼,当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都察院佥院,他都敢以死抗击严党!忠介公海瑞,当年只是个小小的户部主事,都敢死谏嘉靖爷!你位极人臣,胆子却小的像是个妇人!”

  吏科给事中黄大效接话道:“申时行!你随随便便给皇上递几道奏折,说几句话,就能劝得动皇上么?折子,我们这些人都递了多少道了!根本不管用!想让皇上早立太子,就一个法子!那就是死谏!你申首辅带头去死给皇上看!我们这些人,会追随你,一起去死的!我们的死,一定能够打动皇上!”

  内阁中书黄正宾跪倒,不住的磕头,痛哭流涕的说道:“申首辅,我求你了!去死谏吧!国无储君,社稷不稳!你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难道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固,你牺牲个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你死了,还有我们给你陪葬呢!”

  都察院御史邹德泳道:“就算不死谏,你起码该带个头,领着我们这些忠臣,去永寿宫跪谏!皇上一日不册立皇长子为储君,我们便一日不喝水,不吃饭!我就不信,皇上会眼睁睁的看着一群忠臣活活饿死。”

  贺六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听着黄大效、邹德泳、黄正宾、张有德无理取闹的话,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贺六在心里暗骂:你们想去死,死去就是!干嘛非要拉上人家申首辅当垫背?

  七十多名言官,在围观百姓们的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不顾官员的体面,齐齐高喊道:“申时行!缩头乌龟!申时行,缩头乌龟!”

  杨万低声对贺六说:“六爷,咱们还不动手?”

  贺六却道:“沉住气,看看再说。”

  就在此时,张鲸领着一百多名东厂番役,带着大棍,来到了申府门前。

  东厂的一名掌班太监高喊一声:“东厂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百姓们闻言,一哄而散。

  首辅府门前,只剩下东厂的人、七十多名言官,二十多名身着便服的锦衣卫。

  张鲸远远的望见了贺六,却丝毫不理会他。

  张鲸高喊一声:“都听了!首辅府是何等庄严的地方?岂容尔等胡闹?阻拦当朝首辅去内阁值房处理政务,亦是大罪!我给你们一个机会,速速滚回各自衙门,尽心办差!否则,别怪我们东厂的人不客气!”

  御史邹德泳道:“好啊!原来申时行勾结了东厂!外臣勾结内官是小人行径!这申时行除了是个缩头乌龟,还是个不可不扣的伪君子,真小人!”

  张鲸冷笑一声:“呵,君子动口不动手。小人则不然。既然你们说申首辅是个小人,我就代申首辅出手,动手教训教训你们!”

  说完,张鲸小手一挥,上百虎背熊腰的东厂番役,挥舞着大棍冲向了言官们!

  

第805章借坡下驴

  

  府邸内的申时行,府门外的贺六,同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申时行没有到府门口,阻拦张鲸。他自诩是清流文臣,不想跟张鲸这样的权宦扯上什么关系。

  贺六亦没有让锦衣卫的人阻止东厂番役行凶。他早就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些无理取闹的言官。现在张鲸替他出手,他乐得坐山观虎斗。

  两柱香功夫后,一百多名东厂番役将七十多名言官打的鼻青脸肿!

  张鲸看火候差不多了,下令道:“所有番役,回东厂!”

  说完,张鲸领着一百番役,扬长而去。

  杨万低声对贺六说道:“六爷,这下有好戏看了!东厂打了七十多号言官,以言官们的尿性,不用口水淹了东厂,淹了司礼监,这事儿是没完的!”

  贺六自言道:“奇怪了,张鲸怎么帮起申首辅来了?”

  言官们躺在地上哀嚎不已。工部给事中张有德高喊道:“申时行勾结权宦,指使东厂番役殴打朝廷言官,我要参申时行和张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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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察院御史邹德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喊道:“不!不要参张鲸!今天这事的幕后指使者是申时行!张鲸是皇上的亲信之人。东厂是皇上的家奴。如果我们的参劾折子上,带上了张鲸的名字,就等于给申时行加上了一道免死金牌!大家听我的,各自回家,写参劾折子!切记!不要带上张鲸的名字,不要带上东厂!只参申时行一人足矣!我们要让申时行为今天的事付出代价!”

  贺六对杨万说道:“糟糕!张鲸用的是火上浇油之计!走,咱们从后门进申府,见申首辅!”

  张鲸刚才用的,的确是火上浇油的计策。只不过,这条计策是蛰伏二十多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教他的。

  刘守有认为,如今言官们对申时行的火还不够大。他料定,言官们堵了申时行的门,如果冲出来一群人,打了言官们。他们一定不会计较那群行凶打人的家伙。只会对他们认为的幕后主使者申时行大加报复。如此一来,言官们跟申时行,就彻底走向了对立。

  这是一套连环计,先火上浇油,再借刀杀人。这柄刀,就是言官们的一封封弹劾折子。

  且,刘守有还料定,打言官的事儿就算传到万历帝耳朵里,万历帝也绝不会惩处张鲸。全天下,最恨言官的不是别人,正是万历帝本人!万历帝在心里甚至会夸张鲸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

  刘守有害人的水准,要远胜于张鲸,甚至强于隆庆朝的孟冲,嘉靖朝的吕芳。

  果如刘守有所料。

  正月十七,吏科给事中黄大效上疏,弹劾申时行表面上赞同群臣立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储的建议,背地里却迎合皇上的心意,拖延册立一事,以邀皇恩。内阁中书黄正宾上疏,弹劾申时行排挤、陷害同僚。

  永寿宫,万历帝手边,放着黄大效和黄正宾的两份折子。

  万历帝将折子看完,转头问一旁伺候的张鲸:“二黄的这两道奏折,你们司礼监已经看过了吧?”

  张鲸道:“回皇上,看过了。”

  万历问:“哦,你这个司礼监掌印认为这两道弹劾折子说的对不对?”

  万历帝本来以为,张鲸会忙不迭的说申时行的坏话。

  哪曾想,张鲸答道:“奴婢以为,黄大效、黄正宾的奏折,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他们不仅诽谤当朝首辅,还对立储之事指手画脚!皇上该将他们革职查办!”

  万历帝惊讶道:“哦?你是这样认为的?”

  张鲸道:“是,皇上。奴婢认为,罢了黄大效、黄正宾的官儿,既是表明皇上支持申首辅的态度,也是告诉那些言官,今后谁敢再干预立储之事,一律严惩不贷!”

  万历帝思忖片刻,觉得张鲸说的有道理。他开口道:“拟旨,将黄大效、黄正宾革职查办!”

  张鲸叩首道:“吾皇圣明!”

  言官集团先是挨了打,又损失了两员大将,他们怒不可遏,他们义愤填膺!他们认为,这两件事的罪魁祸首,都是申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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