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384节

  万历帝罢免二黄,不但没能让言官们消停,反而让争国本的这场大火,越烧越旺!

  正月十九,御史邹德泳再次上疏,指斥申时行在立储之事上首鼠两端。紧接着,上百名言官联名复议,请求万历帝革去申时行内阁首辅的职位。

  正月二十,六科廊、都察院的上百名言官,在永寿宫大殿外跪谏万历帝严惩申时行。

  这天夜里。贺六正在大厅里喝着茶。申时行突然来到了贺府。

  贺六拱手道:“申首辅,你怎么来了?”

  申时行苦笑一声:“我是来与六爷作别的。”

  贺六惊讶道:“申首辅放心。虽然言官们上折子弹劾你,可依我看,皇上还是支持你的。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绝不会免去你的首辅之位。”

  申时行摇头:“不!不是皇上下旨让我走,而是我主动请辞。”

  贺六惊讶:“主动请辞?”

  申时行叹了口气:“唉!这两年,我就像是个小媳妇儿,夹在婆婆、丈夫中间,两头受气。言官们要皇上立皇长子为储君,皇上却倾心于皇三子。我这个做首辅的,是猪背镜子,两面不是人!我累了,真的累了。不如回乡,颐养天年,享享天伦之乐。”

  贺六道:“你走了,内阁怎么办?”

  申时行道:“我的至交好友王锡爵晓畅政事。内阁规矩,首辅走了,应由他这个次辅接任。以他的能力,一定能够辅佐好皇上。”

  贺六叹息道:“唉,没想到,申首辅躲过了石头案的暗箭,却没躲过言官们集体上折子弹劾的明枪。”

  申时行道:“历朝历代,干预立储之事的宰辅,都没有好下场。这两年,言官们逼我去干预立储的事,我迟早会因此事获罪。现在,言们官调转刀锋砍向我,或许是好事一桩!我正好可以借坡下驴,主动辞职,换个善终。”

  贺六闻言释然!借坡下驴这四个字,用来形容申时行现在的处境,再恰当不过了!

  

第806章 不算结局的结局

  

  申时行站起身:“六爷,有件事,我还要拜托你。”

  贺六问:“什么事,申首辅请讲。”

  申时行道:“我的至交王锡爵,跟我一样,都是文人性子。心慈而手软。我走之后,你要好好辅助他,帮他守住新政来之不易的成果。”

  贺六道:“申首辅放心。新政利国利民。在暗中为新政保驾护航,就是为老百姓谋福。不管谁做首辅,我都会这么干。”

  申时行点点头:“这我就放心了!”

  第二天上晌,申时行拿着一份告老还乡的折子,来到了永寿宫。

  万历帝宣申时行入殿。

  申时行叩首道:“启禀皇上,臣有折子上奏。”

  万历帝问:“是辩驳折子么?放心,朕是清楚的,那些言官们联名弹劾你是在无理取闹。朕支持你继续做内阁的阁揆。”

  申时行却道:“启禀皇上,臣上的,是告老还乡的折子。”

  万历帝抬起头,凝视着申时行:“你要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张居正病死,张四维回乡丁忧之后,申时行已然辅佐了万历帝七八年的时间。既有功劳,又有苦劳。其实,抛开相权、皇权之争不谈,万历帝一直认为,申时行是个忠臣、好人。

  申时行要走,万历帝情真意切的挽留道:“申爱卿,有朕给你做主,你不要害怕那些言官!你留下吧。”

  申时行却道:“臣之所以告老,与言官们的弹劾无关。臣老了,病体实在难以担起内阁首辅的重担。故而,臣请求皇上恩准,让臣回乡养老。”

  万历帝思索片刻,叹了口气:“申爱卿,你要走,朕也不能强留你。只是,眼下的情形。。。”

  万历帝说到此便闭上了金口。他的言外之意是:现在满朝言官都逼朕册立皇长子为储君。你走了,谁来做朕的挡箭牌?

  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郎,聪明非凡。他自然能听出万历帝的弦外之音。他知道,他不给万历帝留下一个万全的办法,万历帝是不会让他走的。

  申时行跪奏道:“启禀皇上,臣以为,皇上应该早立储君。”

  万历帝皱了皱眉头:“你这是老生常谈。”

  申时行道:“皇上,臣的话还没有说完。皇上应该下旨告诉言官们,储君迟早是会立的。人选,也只有皇长子一人。只不过,不是现在,而是明年!并且在旨意中,皇上应该讲明,如果言官们再借着立储之事兴风作浪,册立之事就拖到五年之后。”

  万历帝思忖片刻,心中暗道:狐狸,还是老的精!申时行所说的法子,归根结底在于一个“拖”字!世间的许多事,本来是理所应当能成的,最后却都毁在了一个“拖”字上。

  在某种意义上,申时行为了全身而退,把皇长子给卖了。燕雀尚且贪生,何况是人?他教给万历帝的法子,既能让言官们消停,又给皇三子留下了做太子的机会!

  万历帝道:“好!申爱卿,这道旨意,由你来拟。就算你在内阁首辅任上,替朕拟的最后一道旨意吧!等到这道旨意宣完,朕会恩准你回乡养老!”

  申时行叩首:“臣这就去内阁值房拟旨。”

  万历帝道:“且慢。我问你,你觉得谁能接任内阁首辅一职?”

  申时行答道:“次辅王锡爵可接任首辅。论资历、论能力,他都是不二人选。”

  万历帝点点头:“嗯,王锡爵的确是绝佳的人选。好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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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卫监管太监值房。

  陈炬正跟贺六下着棋。

  陈炬拿起一枚黑子,举棋不定。他忽然说了句与弈棋无关的事:“今天上晌,申首辅去了永寿宫。”

  贺六只“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陈炬道:“六爷知道申首辅去永寿宫干什么了么?”

  贺六笑了笑:“申首辅大约是被言官们逼的走投无路了。去永寿宫是请辞的吧?”

  陈炬点头:“六爷真是料事如神。皇上准了申首辅的告老折子。并下旨,宣布明年册立皇长子为太子。另外言明,言官们谁在借着立储的事兴风作浪,册立典礼就拖到五年后再办。”

  贺六叹道:“这看起来是皇上向言官们妥协了,实则大有玄机。明年?呵,未来是无法预料的。谁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朝局会是如何?”

  陈炬终于落子:“六爷,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年前,巫师廖芳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诏狱里,想来锦衣卫中一定是有内鬼的。你为何不彻查?”

  贺六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意味深长的说道:“廖芳的死,或许是天意吧。”

  贺六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皇上,就是咱大明朝的天啊!”

  持续数年的国本之争,终于告一断落。万历帝向言官们妥协允诺来年册立太子;内阁首辅申时行告老还乡;司礼监掌印张鲸跟锦衣卫的闲散指挥使刘守有上了一条贼船。

  告一断落,不等于结束。这是一个不算结局的结局。

  眼下,申时行走了,贺六似乎少了一个强力的盟友。张鲸认为,是时候对贺六下手了!

  张鲸外宅。

  刘守有跟张鲸对坐着。

  张鲸问道:“刘指挥使,申时行走了,现在,咱们该对贺六动手了吧?”

  刘守有的脸上,露出一丝凶狠的笑容:“不。还不是时候!我的策略是,要对付贺六,先剪除他的盟友,再剪除他的亲信。”

  张鲸有些沉不住气:“还要剪除他的亲信?锦衣卫人人都是贺屠夫的亲信。难不成,你想让皇上裁撤了锦衣卫?”

  刘守有道:“贺六的两个徒弟,王之祯、骆思恭,都是皇上的人。他们其实并不算贺六的亲信。因为这两个人只忠于一个主子,那就是皇上。对这两人,我们是动不得的。我所说贺六的亲信,是他的儿子,北镇抚使贺世忠,还有贺世忠的义兄,南镇抚使杨万。”

  张鲸惊讶道:“刘指挥使的意思是,除掉贺世忠、杨万?这恐怕不妥吧。当初,我们东厂误杀了贺六的妻子白笑嫣,贺六为了报复,带着锦衣卫的人炮轰东厂,血洗我的外宅。这一回,咱们要是除掉他的儿子。。。万一事情败露,他不得找咱们玩命?”

  刘守有笑道:“让申时行丢掉首辅之位,咱们用的是借刀杀人的计策。除掉贺世忠、杨万,我们亦可以用借刀杀人的计策!贺六就算报复,也报复不到咱们身上。”

  张鲸问:“借刀?借谁的刀?”

  刘守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倭奴!”

  

第807章 贺世忠遇刺

  

  两个月后,浙江,宁波。

  宁波城南,有一座庄严府邸。每日都有无数手持刀剑的精壮汉子进进出出。

  这里,正是锦衣卫倭情百户所在宁波的大本营。

  府邸正厅内,北镇抚使贺世忠,跟副千户沈惟敬对坐着。

  贺世忠道:“最近咱们派往萨摩藩的那十二名弟兄回来了。萨摩藩,如今已经完全臣服于丰臣秀吉。”

  沈惟敬道:“唉。丰臣秀吉现在统一了东瀛。十多年前,徐文长徐先生预测的那场战事,或许不远了。”

  二人正说着话,十岁的贺泽贞屁颠屁颠的走进了大厅:“大哥,太阳都要落山啦!你怎么还不带我去吃烤鸭子啊?”

  贺泽贞在名义上是贺六的儿子。故而他称贺世忠为大哥。

  沈惟敬笑道:“镇抚使,天色已晚。我看今天咱们就先散了吧。其他的事明日再议。”

  贺世忠点头:“好,沈兄慢走。”

  沈惟敬走后,贺世忠吩咐小泽贞:“你去让你大嫂换一身衣服,来大厅。我带你们去城北鸭肴坊。”

  几柱香后,贺世忠领着月儿、泽贞出得府邸。四名锦衣卫亲随力士立即跟来上来。

  贺世忠转头吩咐亲随力士们:“我们去吃饭。你们就不必跟着了。”

  亲随力士们听命,留在了府邸前。

  一家人在城北鸭肴坊吃完晚饭,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回府邸时,一家三口,途径一条小巷。

  忽然间,小巷之中,出现了十几个蒙面人。这些蒙面人,手里都提着倭刀。

  贺世忠一个大步,护在月儿、泽贞面前。他下意识的想去袖中摸弗朗机短手铳。奈何,今晚他根本没带手铳。

  贺世忠大喝一声:“什么人?”

  领头的蒙面人,用生硬的汉话说道:“我们是东瀛关白府忍者!今天来,是取你性命的。”

  贺世忠低声对月儿、泽贞说:“你们快跑!往巷口跑!”

  月儿牵着泽贞的小手,快步向巷口跑去。

  领头的蒙面人右手一甩,一枚手里剑直飞月儿的后背。这手里剑,乃是东瀛忍者特有的飞镖。呈五角形,通常都抹着剧毒。

  “噗!”月儿中镖倒地。她用尽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朝着泽贞喊道:“跑!别回头!”

  泽贞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朝着巷口狂奔。

  贺世忠见妻子中镖倒地,他抄起箱中的一根竹棍,嘶吼着朝着蒙面人们冲了过去。

  十多名蒙面人齐齐脱手,十枚手里剑,飞向贺世忠。

  绕是贺世忠用竹棍奋力格挡,还是有数枚袖里剑打在了他的身上!

  贺世忠眼前一黑,瘫倒在地。朦胧中,他听到几名黑衣人低声的交谈。他们说的是流利的汉话,全无刚才喊那句“我们是关白府忍者”时的生硬。

  “赵掌班,那小兔崽子跑了,咱们追不追?”

  “追什么追。总要留个活口,给贺六报丧,告诉贺六,是倭奴杀了贺世忠。”

  “呵,我本想贺屠夫的儿子,会跟他爹一样,有三头六臂呢。没想到,轻而易举就让咱们给弄死了。”

  贺世忠所中的手里剑上,涂抹有剧毒。毒性发作,他全身酸软,根本站不起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们,是,汉人?”

  一个蒙面人附身,拽住了贺世忠的衣领:“让你死个明白吧。我们是东厂的人。你做了鬼,别来找我们。要找,就找张鲸张公公去。”

  说完,蒙面人抽出腰间配着的倭刀,一刀砍在了贺世忠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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