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395节

  贺六又问:“贵国的李舜臣将军,现在如何了?”

  贺六所问的李舜臣,乃是朝鱼羊第一名将。相当于朝鱼羊的戚继光。

  朝鱼羊与女真毗邻。女真跟朝鱼羊在名义上都依附于大明。两方隔三差五便在边界上开兵见仗。两个小弟打架,辽东总兵李成梁这个做大哥的,偏袒谁都不好。故而,李成梁对双方的战事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坐山观虎斗。

  李舜臣在西部边界抵御女真人多年,胜多负少,是朝鱼羊内部公认的盖世名将。

  柳成龙又是一阵惊讶:“天朝使者竟然知道李舜臣将军?”

  贺六点点头:“说句不好听的吧。贵国的将军里,没几个能打的。李舜臣算是为数不多的悍将。我又怎会不知呢?他现在如何了?当得什么官职?领多少兵马?”

  柳成龙一脸阴郁的表情:“天朝使者,惭愧啊!我没能保护好李舜臣将军。他是东人党人,半年前,他被西人党的首领元钧陷害,丢了官职。现关在京畿道司牢厅内。”

  贺六心里咯噔一下。一旦倭奴入侵朝鱼羊,朝军跟明军就会成为友军。现在友军里最能打的将领获罪下狱,这对今后的那场大战来说绝对是糟透了的坏事。

  贺六半抄不讽的说:“柳相刚才不是还说,东人党、西人党之争已如这鸭绿江的江水一般安静了嘛?”

  柳成龙叹了口气:“唉。江面平静,江下之水,却是暗流涌动。”

  锦衣卫倭情百户所可不是吃干饭的,这些年,他们早就把朝鲜的内政、军事查的一清二楚。

  贺六知道,眼前这位柳成龙领议政,就像是嘉靖朝的徐阶。正为朝鱼羊这艘四处漏水的破船遮风挡雨。

  众人行了十几日,终于入得朝鱼羊京畿汉城。

  朝鱼羊全国分为八道,相当于大明的八个省。八道分别为京畿道、庆尚道、全罗道、忠清道、黄海道、平安道、江原道、咸镜道。道设道尹,相当于大明的巡抚。

  其中,京畿道的汉城,乃是朝鱼羊国都。

  大明太子少保驾临汉城,朝鱼羊王李昖亲自出城二十里迎接。

  李昖之所以如此巴结贺六,一来,是因为畏惧天朝威仪;二来,李昖听说,这位使者,是大明辽东总兵李成梁的亲家。李成梁统领八万大军驻扎辽东,辽东又与朝鱼羊接壤。对于李昖这个藩属国国王来说,李成梁就是天神一样的存在。天神的亲家来了汉城,他自然怠慢不得。

  朝鱼羊礼制,仿照大明礼制,迎接宗主国使者,大乐、献祀这些仪式一样不能少。诸多繁琐的仪式完毕,李昖来到贺六面前,以一国之主之尊,拉住了贺六的手:“尊使!您能来汉城,真让鄙国蓬荜生辉。”

  作为朝鱼羊国王,李昖从小就要学习汉话、汉字。故而,他的汉话说的颇为流利。

  贺六道:“我英明神武万历大皇帝陛下,托我向国王您表达最诚挚的问候。”

  李昖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承蒙万历大皇帝的挂念!鄙国一切都好。尊使,请随我入景福宫饮宴。”

  景福宫,即为朝鱼羊王宫。

  

第828章 李舜臣

  

  景福宫招待贺六的酒宴,乃是朝鱼羊最高规格的酒宴。朝鱼羊王李昖,对贺六极尽殷勤。

  这并不奇怪。要知道,朝鱼羊的国号都是大明洪武爷朱元璋所定的。贺六这个使者,就好比是朝廷派到外省巡查的钦差。地方官儿哪能不殷勤接待?朝鱼羊国王虽然在名义上等同于大明的亲王,可本质上,不过是一个地方官而已。

  李昖坐在上首,频频向坐在东侧的贺六敬酒。贺六下首,坐着柳成龙等一众文官,即所谓东人党。

  西侧,则坐着朝鱼羊的武将们。即西人党。

  贺六瞥了一眼坐在西人党首座的那个中年人。此人生的五大三粗,留着大胡子。贺六暗想:那人应该就是西人党首领,元钧了。

  东人党亲明,西人党仇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不过,西人党知道朝鱼羊的国力不能与大明相比。对大明的仇视,他们只能深埋于内心。他们并不敢明目张胆的与大明为敌。

  贺六忽然站起身,挑衅似的举起酒杯,对元钧说道:“请问你就是兵曹判书元钧么?”

  元钧起身道:“尊使好眼力,正是在下。”

  贺六问:“不知道元判书手下,有多少兵马?”

  元钧似乎诚心想在明国使者面前吹个牛:“我统领朝鱼羊八道兵马,步卒共计二十万,水师共计十万!”

  元钧的话,是在拿着大鸟吓唬寡妇。可惜,贺六可不是没见过鸟的寡妇!

  贺六早就清楚,朝鱼羊全国可用之兵,不过十五万。其中十万,多是老弱残兵。真正能打仗的青壮兵,最多五万。

  贺六轻笑一声,半嘲不讽的说:“呵,元判书手下竟有三十万兵马!能统领三十万兵马的人,想来一定是通晓兵略的。”

  元钧打仗是个草包,可论在朝堂上耍阴谋,玩诡计打击政敌,却是个一等一的好手。

  元钧得意洋洋的说道:“尊使谬赞了!不过,我能够统领三十万兵马,自然是有诸般本事在身的!不然,我们的国王陛下,也不会将兵曹交给我。”

  国王李昖,其实并不待见元钧这个草包将军。无奈,东人党有仕族,即读书人们的支持,西人党却有豪族,即朝鱼羊大小地主们的支持。李昖为了王位的稳固,不得不将兵权交给西人党首领元钧。

  贺六忽然问李昖:“国王陛下,我在大明便听闻,你们朝鱼羊有一员能征善战的悍将,名叫李舜臣的。不知道今天他在不在酒宴上啊?”

  贺六这是明知故问。到汉城之前,柳成龙就已经告诉他,李舜臣获罪下狱了。

  李昖尴尬的一笑:“哦。这个嘛。他犯了罪,被关了起来。”

  贺六故作惊讶状:“什么?唉!我入朝之前,便想结识结识李舜臣将军。想不到,到了汉城竟没有机会见他。”

  天朝使者开了口,李昖怎能不给面子?李昖连忙道:“虽然犯罪之人,参加国宴不和礼法制度。不过,既然尊使提出要见他,本王自然不能扫了尊使的兴!来啊,去京畿道司牢厅,将李舜臣带来。”

  小半个时辰后,一个王宫仆人,领着一个年近五十,带着脚镣、枷锁的犯人进到景福宫。

  李昖对贺六说道:“尊使,这人便是李舜臣。”

  东人党的官员们见到李舜臣戴镣戴枷的狼狈相,脸上纷纷生出悲怆的神色。西人党见到李舜臣的狼狈相,则个个幸灾乐祸。

  贺六起身,走到李舜臣面前,朗声道:“大明太子少保贺六,见过李舜臣将军!”

  李舜臣不卑不亢的说道:“天朝使者,恕我镣枷在身,无法给你行礼。”

  贺六转头,对李昖说道:“国王陛下,我们大明有句话,叫国法无外乎人情。今天李将军进景福宫,是来喝酒的。我看不如您法外开恩,赐他去镣、去枷如何?”

  李昖闻言,思索片刻后说道:“全凭尊使吩咐。来人,给李舜臣去镣,去枷。”

  几名王宫仆人照做。去掉枷锁后,贺六直接拉着李舜臣的手,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宾,元钧气的一阵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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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过三巡,贺六忽然开口,对李昖说道:“国王陛下。我大明锦衣卫得到情报,倭军在一年半载之内,就会入侵朝鱼羊。不知以朝鱼羊的军力,能否与倭军一战?”

  李昖闻言大惊失色:“什么?倭军要入侵我朝鱼羊?”

  东、西两党官员闻言,亦是哗然。

  贺六道:“大明锦衣卫的情报是不会错的。倭酋丰臣秀吉,觊觎朝鱼羊已久。”

  元钧站起身,表态道:“国王陛下,臣身为兵曹判书,可以负责任的说,如果倭军入寇朝鱼羊,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我手下的三十万将士,个个都是精兵,可以以一挡百!”

  贺六“扑哧”一声乐了,他小声对身边的李舜臣嘀咕:“李将军,你们朝军的三十万员额,恐怕被元判书和他手下的亲信将领们,吃了一半儿的空饷吧?”

  李舜臣惊讶道:“尊使竟然知道这件事?”

  王座上的李昖听了元钧的话,大喜过望:“好!若倭军入侵,朝鱼羊百姓的平安,就全靠元判书庇佑了!”

  转头,李昖又对贺六信心满满的说道:“多谢尊使将如此重要的情报,告诉本王。尊使放心,我朝鱼羊兵精粮足!定能一举击败倭军。好了,来,大家喝酒!”

  一年之后,李昖被倭军逼的差点跳鸭绿江时,想到今天吹的这个牛皮,仍旧羞愧不已。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酒宴之上,大家依旧是觥筹交错。

  贺六压低声音问李舜臣:“李将军,如果倭军入侵,你觉得朝军能够抵挡得住么?”

  李舜臣答道:“恐怕用不了两三个月,整个朝鱼羊都要陷落敌手。”

  贺六问:“为什么?”

  李舜臣朝着元钧努了努嘴:“这样的草包做统帅,朝军能打胜仗才怪。”

  贺六又问:“如果我帮李将军脱罪,让你执掌兵权呢?”

  领议政柳成龙赶紧拉了拉贺六的袍袖:“尊使,请慎言。”

  景福宫的酒宴,一直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酒宴散尽,李舜臣重新带上镣铐,被押回了牢房。贺六则被安排进了紧挨着景福宫的天朝馆中休息。副千户沈惟敬和二百随行的锦衣卫力士,亦跟着贺六进了天朝馆。

  

第828章 与柳相的夜谈

  

  入夜,天朝馆中来了一位客人,柳成龙。

  白天酒宴之时,贺六悄悄告诉柳成龙,让他晚上来一趟天朝馆。

  贺六见到柳成龙,直截了当的问:“柳相,元钧陷害李舜臣的罪名是什么?”

  柳成龙答道:“元钧参劾,李舜臣在担任全罗道水师节度使时,贪污军饷。哼,纯粹是一派胡言!李舜臣带兵,向来清如水,且与士兵同甘共苦。怎么可能贪污军饷?”

  贺六道:“既然是栽赃,柳相就没想法子为李舜臣洗脱冤屈么?”

  柳成龙道:“我是想不出办法来的。因为我们的王上也知道李舜臣是被冤枉的,关押李舜臣,王上也是迫不得已。”

  贺六惊讶道:“什么?你们的国王明知是冤案,还将李舜臣关进大牢?”

  柳成龙叹了声:“唉,尊使有所不知啊。王上关押李舜臣,是跟西人党妥协的结果。西人党有着朝鱼羊豪族的支持,掌控着兵权。王上在朝堂中,对他们是处处退让。”

  贺六道:“这么说,你们的国王也不是事事说了算喽?”

  柳成龙点头:“是啊,我们的王上比谁都艰难!奸党尾大不掉,他只能虚与委蛇。”

  贺六又问:“柳相,你是朝鱼羊的当朝宰辅。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实底,如果倭奴入侵,朝军能否抵挡的住。又或者说,能抵挡多长时日?”

  柳成龙实话实说:“那要看倭奴派遣多少军队入朝了。”

  贺六想了想,道:“倭奴侵朝,一定会倾尽一国之兵。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派遣十五万左右的军队。”

  柳成龙略一思索,给出了一个让贺六震惊的答案:“若如此,朝军最多能抵挡两个月。”

  贺六问:“依据呢?柳相凭什么断定朝军只能抵挡两个月?要知道,朝鲜跟大明相比虽小,却也有方圆千里、人口数百万。据元钧今天说,你们的水军、步军加起来有三十万之众。”

  柳成龙苦笑一声:“呵,尊使大人。听说您在明国执掌锦衣卫多年。天朝锦衣卫神通广大,知晓世间万事。难道您不清楚,元钧口中三十万大军,掺了一大半儿的水?”

  贺六让沈惟敬给柳成龙上了茶。贺六做了个请的手势:“柳相,先喝口茶,咱们坐下慢慢说。”

  柳成龙喝了口茶,而后侃侃而谈:“在敝国的兵马总册上,的确有三十万大军。然而,那只是存在于纸笔间的大军而已!纯属子虚乌有!三十万人,被西人党的武将们吃了一半儿的空额!”

  贺六道:“我其实早就知道这事儿。说实话,不光你们朝军的将领吃空额。我们明军有些不知检点的将领,亦爱做这种事儿。可即便吃掉一半儿的空额,你们还有十五万人马呢。”

  柳成龙道:“敝国兵制,是两百年前仿照贵国的卫所军制建立的。军户世袭罔替。也就是说,年轻的士兵,可能只有十几岁。年老的兵士,可能七八十岁。除去老弱病残,十五万大军中,青壮士兵只有五万。”

  贺六问:“你们朝鱼羊的南部沿海,不是有许多坚固的堡垒么?如果这五万人,固守沿海堡垒,与倭军做殊死搏斗,也不至于两个月就丢了整个朝鱼羊吧?”

  柳成龙答道:“尊使高估敝国的军队了!即便这五万青壮士兵,也绝不是什么可用之兵!敝国在大明的庇护下,太平了近两百年。国内并无大的战端。跟女真人的边界冲突,也只是小摩擦。可以说,各级将领养尊处优,早已不知战,不会战,不敢战!”

  贺六摇头道:“唉。这么说来,你们就只能指望我们明军伸出援手了。”

  柳成龙在贺六面前说出了心里话:“其实,我内心倒是盼着朝军兵败如山倒,而后明军入境,替我们荡平倭奴。”

  贺六又是一阵惊讶:“你盼着你自家的军队兵败?这又是为何?”

  柳成龙道:“朝军掌握在西人党手中。如果朝军被倭军全歼,西人党在朝堂上就失去了赖以为生的砝码!我们东人党便可以扫除元钧那些西人党奸臣!横竖我们是大明的藩属国。如果朝鱼羊沦陷,大明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你们迟早会替我们拿回丢失的国土。”

  贺六轻笑一声:“柳相倒是真看得开。罢了吧,我也跟你透个实底。倭奴要真的占了朝鱼羊,我们的万历大皇帝陛下还真不会不管!”

  柳成龙给贺六跪倒:“尊使,我代朝鱼羊百姓,谢过天朝的大恩。”

  贺六摇头:“你先别忙谢恩!有件事我要叮嘱你,一定要保护好李舜臣。你们朝鱼羊能打仗的将军不多了。李舜臣是悍将,迟早能派大用场。”

  柳成龙道:“这个尊使放心!王上将李舜臣关进京畿道司牢厅,其实就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因为京畿道司牢厅,不是西人党掌控,而是我们东人党掌控。我们东人党绝对不会让李将军出任何的意外!”

  贺六拍了拍巴掌。沈惟敬领着一个人进到了大厅内。

  这人四十来岁,名叫蒋夕远,职位北镇抚司百户,乃是锦衣卫中故去的“尸痴”赵慈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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