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达道:“那我派几个弟兄陪您老找个上好的酒楼喝酒。”
贺六猛然间话锋一转:“吕镇抚使,我来江南的时日也不短了。我怎么听说,江南地面私盐交易猖獗呢?难道江南的官府和你们南京锦衣卫就不管一管?”
吕达一愣,片刻后答道:“私盐的事,属下不甚清楚。咱锦衣卫的规矩,北京的南、北镇抚司可以管天管地,南京锦衣卫留守衙门却不得干涉地方政务。私盐的事儿,应该是两淮盐运衙门去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属下才不去趟那趟浑水呢。”
贺六点点头:“也对也对。守着这繁花似锦的南京城安逸享乐,谁闲着没事儿操那个闲心?”
三人正在大堂上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闲天。吕达手下的一名力士突然上堂禀报道:“忠勇伯家的大公子唐恩和奉国中尉朱希坪打起来了!”
吕达道:“哦?这两人现在何处?”
力士道:“已经被咱们的弟兄‘请’到了堂下。”
吕达看了看贺六。
贺六道:“吕镇抚使有公事尽管办。让我们也见识见识你办案的手段。”
吕达点头,命那力士道:“将二人带上堂来。”
两个公子哥来到大堂上。
大明皇室爵位分为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八等。郡王六世以下诸孙得授此奉国中尉,属皇室封爵之中最低的一等。
那位朱希坪虽也算是皇室宗亲,却是等级最低的一等。
唐恩这个忠勇伯家的大公子,亦是落魄勋贵。他家已经三代无人为官。
吕达问道:“二位因何事起了争执?”
唐恩道:“我在南城鸟市先看上了一只画眉鸟。这厮竟然跟我抢!我给店家开五百两,他就开六百两。我开六百两,他开七百两!吕大人你倒说说,他这是不是成心找茬?”
朱希坪怒道:“我是洪武爷的十七世孙!堂堂的皇室贵胄。你一个小小的外姓爵,也敢跟我抢那灵物?”
唐恩怒骂道:“洪武爷见到你这不讲理的样子,说不定会从孝陵里爬出来,揍你这个不肖子孙一顿!”
这样的话,若是在北京说出口。说不定北镇抚司的人会立即将唐恩锁拿。南京则不同,天高皇帝远。留都而已,又不是天子脚下,没人计较这些事。
吕达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只画眉鸟么?我看这样如何?你们二位赌一把便是。谁赢了,这画眉鸟就归谁。”
南京城里的勋贵子弟最好赌。
唐恩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敢赌的?”
朱希坪不甘示弱:“赌就赌!谁怕谁?吕大人说吧,赌什么?”
吕达从怀中掏出一副象牙骰子:“就赌大小吧!”
吕达将茶盅里的茶水倒尽,把骰子反扣如茶盅之中,晃了几下:“好了,请二位猜猜,这骰子是大是小?”
唐恩道:“我猜是大!”
朱希坪针锋相对:“你猜是大,我偏偏猜是小!”
第八十章 秋虫大战
吕达这个南京锦衣卫留守衙门镇抚使,竟然如贝者场的开宝人一样,大声的吆喝了一声:“买定离手!开!二三五,小!”
唐恩听后垂头丧气。朱希坪则是喜上眉梢。
吕达道:“唐公子,愿赌服输,那画眉鸟归辅国中尉了!”
吕达打发走了这两位勋贵子弟,转头对贺六说:“六爷,您瞧见了,咱们南京锦衣卫成天干的就是这活计——给贵胄公子们做和事佬!”
贺六突然问:“我看吕镇抚使颇为喜好耍钱啊!竟和我是同道中人。”
吕达大笑:“怎么,六爷也爱耍钱?咱南京城里的赌坊遍地都是。今晚咱们是去赌坊呢,还是去倚翠楼?”
贺六大笑:“先去赌坊,再去倚翠楼!银子、女表子,咱们要财色兼收!”
入夜,吕达领着贺六先来到了城东的天和赌坊。
天和赌坊是整个南京城最大的三家赌坊之一。
已是冬末,赌坊之内,今晚竟有一场秋虫大战。
秋虫秋虫,玩虫只能玩一秋。南京则不同,江南之地,气候温暖。那些专门钻营斗虫之道的耍家子,又研究出了护虫的法子,故而已是冬末时节,这天和赌坊却能观赏到秋虫大战。
贺六感慨道:“这时节,能有活着的秋虫已是不易。看到能斗的秋虫,更算是稀罕景儿了!”
吕达道:“贺大人有所不知!要在隆冬时节养这秋虫,必用青砖垒一三丈高的暖房。暖房外,每日用青松木熏烤。暖房外是隆冬,暖房内却是初秋。而后,取用上好的慈溪红土,放入秋天用冰镇的秋虫种儿。。。。呵,麻烦的很呢!隆冬时节的一只活秋虫,值一百两银子。能斗的活秋虫,值三百两银子。像今晚南京虫王徐愣子出战的那只铁甲大将军,值得上五千两银子呢!”
贺六嘴上说:“那咱就现在这儿看个稀罕。”
心里他却在骂:江南连戚家军、俞家军的军饷都快接济不上了。南京城里的勋贵们却在花鸟鱼虫上一掷千金的扔银子。真不知道良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
吕达道:“光看没有意思。六爷不下个注?带着注看斗虫,那才带劲!”
贺六摸了摸自己袖中的银子:“那我就下注十两?”
吕达笑了笑:“我的六爷,隆冬时节的秋虫大战,下注最少五百两!”
贺六尴尬的一笑:“我没有那么多钱。”
吕达道:“六爷这是说哪里的话。您来了南京,吃喝玩乐一切都包在我的身上!看秋虫大战是玩儿,自然也是我包了!”
说完,吕达递给贺六一张三千两的银票。
贺六却之不恭,将银票拿在手里,说道:“我该下注哪一边呢?”
吕达道:“先看过了虫再下注不迟。”
贺六心中想:南京锦衣卫既不似北京锦衣卫那般,专办通天大案。整天给勋贵子弟们做和事老,能有什么油水?眼前的这位吕镇抚使接待上官一出手就是三千两银子,要说他没有来钱的野路子那才真是见了鬼。看来冯步塘说的应该没错。吕达应该一直在经营私盐生意。
今天对阵的双方,一方是南京虫王徐愣子,手里是一只真黑大翅虫。雅号“铁甲大将军”。
一方却是个慵懒的书生,名叫苏卑。手里是一只墨牙紫。雅号“咬鸡冠总兵”。
双方开斗之前,要先在赌坊中央亮虫子,供诸位下注的客人排队观看。
看完了虫,吕达建议贺六道:“六爷,你看那铁甲大将军,长须,金线脑,浅头白青,腰背肉身,是一只最上品的虫儿!这样的虫儿,在秋天都极为难得,更别说春天了。再看那咬鸡冠总兵,蔫头耷脑的,身短背弓,恐怕空有个‘咬鸡冠’的名头。我劝您,下注徐愣子的铁甲大将军。
贺六摇头道:“有道是哀兵必胜,我倒是看好那只咬鸡冠总兵。”
赌坊小二走到贺六身边,问道:“老爷可要下注?”
贺六点头:“下注三千两,买咬鸡冠大将军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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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劝他道:“老爷,这满赌场的人都买铁甲大将军呢!且不说双方的虫儿品相相差悬殊,单说徐愣子,那是打遍南京无敌手的虫王爷!再看那苏公子,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哪里懂什么斗虫呢?您买他可要当心折本!”
贺六道:“折本不折本,全凭我自己乐意。休要多说,三千两,买咬鸡冠总兵!”
说完贺六将那张三千两的银票给了小二。小二无奈,只得给他开具了下注的叠本。
一生大锣响,双方的秋虫入瓮,开打。
徐愣子不愧是南京虫王,养的虫就是威猛无比,上去便咬住了咬鸡冠大将军的右腿。
“咬!卸了他的大腿!”赌客们狂叫着。
吕达对贺六说:“六爷,您的咬鸡冠总兵看上去凶多吉少啊!”
贺六却笑道:“不到最后,谁敢言输赢呢?”
眼见咬鸡冠总兵的右腿就要被铁甲大将军生生咬断。按照南京当地斗虫的规矩,断了腿,这咬鸡冠总兵就算败了。
哪曾想,处于劣势的咬鸡冠总兵一跃而起,直接咬住了铁甲大将军的脖颈!
铁甲大将军还在挣扎,奈何那咬鸡冠总兵死死不撒口。
片刻功夫后,铁甲大将军竟被对手生生咬死了!
南京的斗虫规矩:临阵退缩算“小败”,下注一两,赌坊赔一两。被卸掉大腿算“大败”,下注一两,赌坊赔一两三钱。被咬死算“完败”,下注一两,赌坊倒要赔上二两。
贺六三千两的赌注,立马翻成了九千两!
贺六对吕达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哀兵必胜!那铁甲大将军看上去威风凛凛,可惜只是牛屎蛋子表面光。”
吕达佩服的说道:“我也没少玩虫,下注时却没有六爷这样的胆量。”
这场秋虫大战的中人宣布道:“铁甲大将军完败,咬鸡冠总兵完胜!”
赌场中人个个垂头丧气。他们大部分都买了铁甲大将军胜。
吕达问贺六:“六爷,您怎么知道那蔫了吧唧的咬鸡冠总兵能赢呢?”
贺六压低声音道:“无论是骰子、天九还是单双子儿,赌坊向来都是杀大赔小。刚才大部分人都押了铁甲大将军,若是铁甲大将军赢了,赌坊不得赔死?咱们买咬鸡冠大将军,就等于跟着庄家下注。只要跟着庄家下注,就没个输!”
第八十一章 白笑嫣
贺六赢了整整九千两银子。他打算回扬州时将这笔银子交给胡宗宪,算是他捐给戚家军、俞家军的军饷。
吕达对贺六说:“六爷,咱们是不是该去倚翠楼了?”
贺六点点头:“赢了银子,自然该去找女表子。走吧!”
倚翠楼,南京城内的达官显贵最爱去的一个所在。
贺六和吕达走进倚翠楼。龟公大声的喊着:“贵客两位,楼上请。”
走到二楼,老鸨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她对吕达说:“吕镇抚使好久没来了!”
吕达笑了笑:“这位是我的贵客,六爷。今晚你可要给他找一个最漂亮的女人!”
看得出,吕达是倚翠楼的常客。
老鸨笑道:“诶呦,六爷,有礼了!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倚翠楼吧?您可算来着了!今夜我们的花魁白笑嫣要选如意郎君了!”
吕达道:“真的?呵,六爷,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花魁送到你的床上。”
老鸨给贺六和吕达选了一个包厢的位子。不多时,十几位女子上到倚翠楼中央的小戏台上。
这十几个女子个个都是绝色。她们在小戏台上翩翩起舞。
不多时,一个身穿红色烟罗衫的女子进到小戏台上,跟十几个女子一起起舞。这女人肌肤似雪,双目犹如一泓清水般。在她美妙的身姿下,那身华贵的红色烟罗衫竟然都要黯然失色。
吕达对贺六说:“六爷,那红衣女子名叫白笑嫣。是倚红楼的花魁。本来是卖艺不卖身的!呵,多少南京城里的富家公子一掷千金,只求跟她说几句话。也是有缘,六爷你一到倚翠楼,这小妖精就要选郎君。”
贺六问:“何谓‘选郎君’?”
吕达道:“就是。。。嘿嘿,破身子。”
小戏台上的舞停了。老鸨走上小戏台,高声说道:“我们笑嫣姑娘今夜要选郎君。究竟选谁,就看诸位老爷少爷们谁给的银子多了!起价四千两!”
“我出五千两!”
“我出八千两!”
“我出一万两!”
南京城富商云集。富商们比破落勋贵子弟们更有钱。故而出价的全都是商人,没有破落勋贵子弟。
“我出三千两!”包厢内的吕达高声喊了一嗓子。
一众富商面面相觑:怎么这货越出价越低呢?已经开到了一万两,他竟出价四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