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436节

  贺六笑了笑:“你几时回来的?”

  朱香答道:“刚进京。开始门口的兵士不让我进府,我去了趟永寿宫,找朱翊钧大闹了一场。让他下了今后准我随意出入贺府的特旨。哦,对了,王安王公公在我临走前,给我塞了一个纸条。”

  说完,朱香将纸条从袖中掏出,给了贺六。

  贺六展开字条,字条上只有五个字“六爷,怎么办。”

  贺六转头,吩咐侍女子妍拿来纸笔。

  他在纸上亦写了五个字:“不急,等等看。”

  贺六将纸折成纸条,递给朱香:“香香,你好容易进了京。要多进宫陪李太后、王皇后她们说说话。”

  朱香心领神会:“放心,爹。我吃过晌午饭,就再进一趟宫,看望太后、皇后。”

  此刻,朱香已成为贺六与外界联络的唯一渠道。

  

第913章 诛杀张鲸之术

  

  永寿宫大殿内。

  万历帝正在批阅着奏折。张鲸入殿,跪奏道:“启禀皇上,莱阳县主又进宫了!”

  万历帝闻言,“啪嚓”一声失手将朱笔落到了桌上,下意识的想往龙案下钻。

  张鲸哭笑不得:“皇上,莱阳县主去了坤宁宫,没来永寿宫。”

  万历帝长舒一口气,恢复了一国之君该有的威严神色:“哦。知道了。”

  张鲸道:“皇上,奴婢怕贺六通过莱阳县主,跟司礼监的其他几个人暗通消息。”

  万历帝瞪了张鲸一眼:“张鲸,朕让你对付的,是都察院、六科廊那些聒噪的乌鸦!没让你对付朕的好皇姐!朕要提醒你,你既是朕的奴婢,便是朕皇姐的奴婢。”

  张鲸叩首道:“是,皇上,奴婢该死。”

  万历帝道:“罢了,滚出去吧。”

  入夜,东厂督公王安府邸。

  王安的卧房中,有一间密室。陈炬跟王安在密室当中对坐着。

  陈炬道:“王公公,六爷让咱们等等看。可有些事是等不及的!自从皇上软禁了六爷,朝堂上微妙的平衡便被打破了!许多原本支持皇长子做储君的官员,全都倒向了皇三子一边。”

  王安道:“六爷做事,一向稳若泰山。他让咱们等等看,应该是还没想出对付张鲸的法子。”

  陈炬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王安思索一番,答道:“听六爷的,等。哦,对了。我要提醒你。王之祯、骆思恭这两个人,你要防着些。他们虽说不是张鲸的人,却是皇上一手安插进锦衣卫的,对皇上忠心耿耿。这二人自然要跟皇上站在一起,支持皇三子做储君。”

  陈炬怒道:“别提王之祯那头白眼狼了!若不是他将六爷私放陆纨的事透露给皇上,局面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

  王安叹息一声:“唉,我一直想不明白,六爷行事,一向是霹雳手段。这回他怎么会心慈手软,犯下这么大的错误,放走陆纨呢?”

  陈炬道:“感情这东西,有时候是会坏事的。陆纨毕竟是陆炳老指挥使的嫡孙。六爷除了有雷霆手段,还有菩萨心肠。他怎么忍心看着陆家唯一的后人被千刀万剐?”

  贺府书房。

  贺六走到孙子贺泽贞面前:“你在读什么书?”

  贺泽贞抱怨道:“您老把王世贞老爷子著的《金瓶梅》给孙儿烧了。孙儿只能看《太祖实录》解闷儿。”

  贺六笑道:“《金瓶梅》是旷世奇书不假。不过,你这个年龄,也就能读懂西门庆如何跟吴月娘、孟玉楼、李瓶儿、潘金莲那一众女人媾交的事。书中的其余深刻意思,你是体会不到的。这书对于你来说,跟春宫秽书无异。读了没好处。”

  说完,贺六翻了翻书案上放着的《太祖实录》,又问:“读到哪儿了?”

  贺泽贞答道:“读到太祖爷诛杀奸相胡惟庸那一段。”

  贺六问:“哦,有何心得?”

  贺泽贞道:“孙儿有个疑问。自洪武十年,胡惟庸做了左丞相,到洪武十二年他案发被杀。这两年间,胡惟庸在朝堂上称得上是一手遮天!他大肆贪污银两、收纳贿赂,安插私人,排除异己,盘剥百姓。嘉靖朝的奸相严嵩,跟胡惟庸比只不过是小儿科而已!洪武爷那么英明睿智的一位皇帝,怎么会两年多时间都没窥破胡惟庸的奸恶?”

  贺六搬来一把椅子,坐到孙子身边:“这个问题问的好啊。洪武爷之英明睿智,丝毫不逊于唐宗宋祖。胡惟庸做丞相这两年里,干了多少坏事。以洪武爷之英明,怎能察觉不到呢?”

  贺泽贞一头雾水的问:“既然洪武爷知道胡惟庸是奸臣,为什么等了两年才动手?”

  贺六道:“原因有二。其一,洪武爷需要利用胡惟庸这个奸臣,除掉他想除掉,却不能除掉的人。”

  贺泽贞问:“奇了怪了。皇帝是九五之尊。想除掉谁,还劳他人动手么?下道旨意不就结了?”

  贺六耐心的解释:“皇帝要顾及千秋史册上对他的评价啊!譬如,洪武爷想要杀掉浙东党首领刘伯温。可他不能直接下旨杀刘伯温,因为刘伯温是开国元勋。枉杀开国元勋,是昏君才干的出来的事儿。

  于是,洪武爷派胡惟庸带着御医,去给刘伯温看病。胡惟庸属淮西党,与浙东党的刘伯温一向不和。于是胡惟庸借着这个机会,指使御医投毒,毒杀了刘伯温。这样一来,洪武爷的目的达到了。而史册上记载,毒杀刘伯温的,不是洪武爷,而是巨奸胡惟庸!”

  贺泽贞听的目瞪口呆:“洪武爷这么干,也忒阴损了些。”

  贺六道:“帝王之术,向来如此。”

  贺泽贞又问:“那第二个原因呢?”

  贺六道:“胡惟庸是淮西党的首领之一。当时淮西党的人遍布朝野。洪武爷如果轻易诛杀胡惟庸,必将导致朝局不稳。于是,洪武爷想出了一个诛杀胡惟庸的法子。你听过说这句话没有:欲毁灭一个人,必先使其疯狂!洪武爷一味纵容胡惟庸横行不法,胡惟庸的胆子越来越大,做的离谱的恶事也越来越多。到最后,连淮西党的那些官员都看不下去了!这时候,洪武爷恰到好处的站了出来,站在道德的高点上,诛杀奸相,赢得了史书上的赞誉!”

  贺泽贞倒吸一口凉气:“爷爷,我感觉我若身在朝堂,恐怕活不过三天。”

  贺六道:“这是自然,你还年轻,才十七岁,尚需历练。朝廷里的官员们都说,你爷爷我深不可测。他们哪里知道,我的深不可测,是五十六年时间里,吃闷亏吃出来的。好了,你在这儿好好读书。我去后院溜几圈,消消食。”

  贺六起身,离开了书房。

  刚才,他给贺泽贞答疑解惑,同时也是在给自己答疑解惑!

  此刻,贺六已经想出了诛杀张鲸,为贺世忠、杨万报仇的法子!

  贺六来到女儿朱香的卧房。

  朱香连忙起身:“爹,你又有字条要交给王公公、陈公公?给我吧,我明日再进一趟宫。”

  贺六摇头:“不。我要跟他们说的这件事,事关重大。不能墨吃纸。你要亲口告诉王、陈二位公公。”

  朱香问:“哦?爹,你想对他们说什么事?”

  贺六压低声音道:“你告诉王,陈二位公公,主动退隐。将东厂、锦衣卫之权,让给张鲸!”

  

第914章 雪崩

  

  自从朱香回京后,贺六只对她说自己获罪是被张鲸所害。却未言明,贺世忠是张鲸所杀。

  贺六深知自己这个脾气火爆的女儿。一旦让她知道了真相,说不准她会提着刀进宫找张鲸拼命。贺六不想看到女儿重蹈妻子白笑嫣的覆辙,死于什么“误杀”。

  第二天一大早,朱香便换上了县主命服,进了慈宁宫,与李太后拉了好一会儿家常。

  李太后这些年倒也想开了:权力就像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有佛祖是永恒的。

  看破俗世权力争斗的李太后一心敬佛,心胸开阔。竟然仿佛年轻了十岁。

  已近正午时分。朱香对李太后说道:“太后,时候不早了。臣婢先告退。”

  李太后道:“陪哀家用了午膳再走吧。哀家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炖猪蹄儿。哀家特意吩咐尚膳监炖了一只。”

  朱香意味深长的说:“不敢欺瞒太后,臣婢还有事要办。太后能否下道懿旨,让王安王公公送臣婢出宫?”

  李太后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她虽不再过问政事,却对朝局了若指掌。她心领神会的命令贴身婢女:“去,把王公公叫来,让他送莱阳县主出宫。”

  王安来到慈宁宫,送朱香出宫。

  在慈宁宫长长的宫巷里,朱香压低声音道:“我爹让我转告王公公、陈公公,将东厂、锦衣卫主动让给张鲸去管。”

  王安惊讶道:“县主,六爷让我们这么做,不等于是主动跟张鲸、郑贵妃、皇三子认输么?厂、卫是保护皇长子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交给张鲸,后果不堪设想啊!”

  朱香道:“王公公,我爹的话我已然带到。照不照着他说的做,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送走朱香,王安出宫,来到锦衣卫找到了陈炬。

  陈炬问:“莱阳县主今日又入宫了?”

  王安点点头:“她替六爷传了一句话。”

  陈炬焦急的问:“什么话?六爷想出对付张鲸的法子了?”

  王安摇头:“六爷说,让咱们交权。把锦衣卫跟东厂全部交给张鲸。”

  陈炬一听傻眼了:“什么?交权?厂卫大权一交,试问朝野当中,还有谁能牵制张鲸?到那时,张鲸既是司礼监掌印,又有厂卫之权。他将在朝堂上一手遮天!若内阁首辅是张居正、申时行、王锡爵那样的名臣,或许还可以与张鲸争一争。可如今的内阁首辅,是赵志皋那个软蛋啊!”

  王安冷静的分析道:“我以为,六爷上了年纪。又忽然得知杀子的凶手是谁,血气上涌,迷了心智。他给咱们支的这个招,明显是昏招。咱们不听也罢。”

  王安和陈炬是铁了心不交权。这其中的原因有二。一来,他们不能真正体会到贺六的用意。二来,王、陈二人不是圣人,只是太监堆儿里的好人。任何一个正常人,谁会舍得将手中的权力拱手送人?

  贺六在家一连等了三天。朱香成了他唯一的耳目。她天天出去拜会那些高官大吏的夫人、小姐,打探朝堂上的消息。

  整整三天,都没有厂、卫易主的消息传回。

  贺六倒是并不意外。换位思考一下,若将王安、陈炬,换成四十岁时的他,他贺六同样不会轻易交出手中的权力。

  这日,贺六跟朱香、贺泽贞在饭厅里吃着饭。

  朱香给贺泽贞夹了个鸡腿,抱怨道:“泽贞已经十七了,本来都该跟潞王家的锦阳郡主完婚圆房了!可眼下……唉!”

  贺泽贞问朱香:“姑姑,你见过锦阳郡主么?长得好看么?”

  朱香道:“去年我进京,拜会潞王妃时,倒是见过那小妮子一面。长的不错,跟姑姑我十几岁时不相上下。”

  贺泽贞闻言,一口饭噎住了嗓子,他一脸苦相的指了指朱香:“好姑姑。你的意思是,她跟你一样胖?”

  贺六笑道:“傻孩子。你香香姑姑十几岁的时候,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钟灵毓秀、窈窕少女。得了,你端着碗,去书房吃去。我跟你姑姑有正事要说。”

  贺泽贞走后,朱香道:“爹,据我这三天打探到的消息,王、陈二位公公,并没有听爹您的话。”

  贺六点点头:“意料中事。今日下晌,你去拜会下都察院左佥院赵珉的夫人。借机给赵珉带几句话。”

  赵珉,言官集团成员。此人跟万历朝的大部分言官们一样,平日里自诩清流,说话办事,永远占着道德的高点。然而,骨子里却是个惟利是图的小人。

  赵珉是贺六埋在言官集团当中的一颗棋子。贺六当年出使朝鱼羊前,曾指使赵珉,参劾时任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尸位素餐,将王之祯捧到了指挥使的位置上。

  作为利益交换。事成之后,贺六给时任内阁首辅王家屏写了一封举荐信,举荐赵珉到地方上做了一任知府。三年任满,他调回京城,又回了都察院,升任从三品左佥院。

  朱香问:“据我所知,赵珉是言官集团的成员。爹,您平日里不是最恨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空谈误国的言官了么?”

  贺六道:“这叫借力打力。我要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让张鲸手中的权力雪球越滚越大。”

  朱香蹙起了眉头:“爹,女儿不懂你这么做的用意。”

  贺六笑道:“女儿啊。你知道,雪球越滚越大,最终的结果会是如何么?”

  朱香问:“会是如何?”

  贺六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他说出了两个字的答案:“雪崩!”

  南城,羊蛋子胡同。

  胡同深处,有一座小小的四合院。这里便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赵珉的宅子了。

  京城南、北城有着天壤之别。北城居住的都是富商高官、皇亲勋贵。南城居住的,则都是斗升小民、穷苦百姓。

  赵珉在地方做知府,赶上了考成法名存实亡、腐败再次成风的“好时机”。他上下其手,着实捞了不少的银子。不过赵珉深知财不露白的道理。再说,他整日里蹲在都察院自诩清流,也绝不会让人察觉他做地方官时弄了大宗的好处。

  故而,他没有到北城买什么深宅大院,而是在南城买下了这个小小的四合院,作为都察院左佥院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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