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435节

  万历帝又问:“你的外宅门口,贴的是哪两位门神?”

  张鲸不失时机的拍上了万历帝的马屁:“奴婢每日伺候皇上,身上沾了皇上的浩然正气,不惧妖魔鬼怪,故而不贴门神。”

  万历帝接下来的话,让张鲸出了一身冷汗。

  “朕看,你还是在门口贴上武毅公戚继光、忠介公海瑞的画像吧。不然,三更半夜要是有个姓贺的鬼魂闯进了你的外宅,咳破了你的胆,你今后还如何替朕办事?”

  

第911章 朱翊钧的耳朵抗拧么?

  

  一场秋雨,此刻正笼罩在京城上空。

  天凉好个秋。与天地相比,人的生命是短暂的。在短暂的生命中,又能看多少场秋风秋雨?

  贺六半躺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看着雨水从天而降,又在地上摔成八瓣儿。

  孙子贺泽贞在一旁抱怨道:“皇上的脑子莫不是进了水?皇长子是我救下的。他怎么能怀疑刺杀案的元凶是爷爷您。”

  贺六笑道:“泽贞,你还是太年轻啊。告诉你吧。刺杀案的元凶是不是我,皇上心里跟明镜一般。帝王做事,从来不管对与错。”

  贺泽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爷爷,您老说话总是云山雾罩的。”

  贺六耐心的向孙子解释:“皇上支持谁做储君?”

  贺泽贞道:“那还用问?自然是皇三子。”

  贺六又问:“爷爷支持谁做储君?”

  贺泽贞道:“自然是皇长子。”

  贺六道:“如今爷爷失了势,是有利于皇长子,还是皇三子?”

  贺泽贞一拍脑瓜:“我明白啦。皇上这是在借着整您,打压皇长子一方的势力。”

  贺六道:“孺子可教。”

  六十岁的左军都督同知汪鹤祥冒雨走进了院中。他给贺六行了一个军中的拱手礼:“六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便叩拜。”

  贺六眯着一双老眼:“你是?”

  汪鹤祥道:“我是汪鹤祥啊。您忘了,以前我在武襄公俞大猷手下做过偏将。”

  贺六道:“哦,原来是汪将军。我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你不要见怪。”

  汪鹤祥道:“末将今日刚刚接了旨,今后由末将率五百京营士兵,负责贺府的安全。”

  贺六笑道:“皇上竟派来一个都督府的辅帅软禁我这糟老头子。呵,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汪鹤祥道:“六爷,皇命难违。您不要怨恨末将。今后,您跟小公子不得踏出府门半部。任何人也不得进出贺府。哦,包括贵府上的一切侍女、家人亦不得接触外人。贺府每日饮食,皆由宫里的尚膳监供给。”

  贺六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汪鹤祥走后,贺泽贞道:“爷爷,皇上这是让咱们贺家人做笼中鸟啊!以后咱们要吃尚膳监做的饭?万一张鲸在饭菜里下毒怎么办?”

  贺六道:“借张鲸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毒杀咱贺家的人。贺家人有一个被毒死了,他的脑袋就会不保。不过嘛,凡事小心为妙。我卧房床头柜里有一个小匣子,里面放着当年你十二爷赵慈送给我的一套验毒银针。今后每日吃饭前,咱们用银针验毒便罢。”

  贺世忠又是一阵抱怨:“咱们即便不被毒死,也要被困死。”

  贺六笑道:“困不死的。皇上虽然下了旨,隔绝了我跟外界的联系。却有一个人,依旧可以随意出入贺府!”

  北直隶,顺德知府衙门后衙。

  朱香怀抱着刚刚降生的小孙子,脸上乐开了花。

  就在此时,李汉骄走了进来:“娘,出大事了。”

  朱香问:“你都从署理知府升为正堂知府了,怎么遇事还是这么慌慌张张的?你要学你的外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李汉骄道:“娘!刚刚得到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皇上下旨,软禁了我外公!”

  朱香闻言色变:“什么?这是为哪般?”

  李汉骄这个四品官儿,在京中有为数众多的同僚故旧,消息灵通的很。他将御苑刺杀案、贺六私放陆纨的事,一一说给了朱香。

  朱香听后,咬牙切齿的说道:“你马上备车!我要回京城!看我不把朱翊钧这昏君的耳朵给拧下来!”

  司礼监值房。

  王安跟陈炬对坐着。

  王安忽然开口,压低声音道:“王皇后上晌派了两拨人,去贺府探望六爷,都被府门外的京营兵挡了出来。”

  陈炬叹道:“唉,咱们这些人,没了六爷的指点,就如一群没了头的苍蝇。昨日,张鲸将皇长子的随从奉御,全都换成了他的人。我看皇上还有意削弱咱们的权力。前日皇上说,今后厂、卫诸事,咸经司礼监掌印之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王安道:“当务之急,是派个人进贺府,与六爷取得联系。自从皇上处置了六爷,朝廷里一大批本来支持皇长子的官员,全都倒向了皇三子。照这个势头下去,大明立储的规矩,恐怕真要从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改为有嫡立嫡无嫡立贤了。”

  陈炬摇头:“王皇后的人都进不了贺府,何况是咱们的人?且皇上有明旨,厂卫中人谁去见六爷,就杀谁的脑袋!”

  王安满面愁容:“这可如何是好?皇上难道真要困死六爷么?”

  五天后,贺府门前。

  秋雨终于停了。阳光撕裂了乌云,普照大地。

  一辆马车停在了贺府门前。

  大明县主朱香,在一名侍女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准备进府。

  京营士兵立即橫起刀枪,高声道:“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出入贺府!”

  朱香怒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我是李太后义女,皇上义姐,大明县主朱香!你们是什么鱼虾鳖盖,也敢挡我的路?”

  汪鹤祥对朱香说道:“莱阳县主,末将汪鹤祥有礼了。”

  朱香是蓟州总兵李如柏的妻子,对明军中的将帅颇为熟悉,她倒是认得汪鹤祥。

  朱香半嘲不讽的说道:“哎呦!这不是左军都督府的汪彪子么?汪老将军不在都督府带兵,怎么跑到我贺府做起了看门狗?”

  汪鹤祥对朱香的冷言冷语倒是不以为意。他毕恭毕敬的说道:“县主,软禁六爷是皇上的明旨。不让任何人出入贺府,亦是皇上的明旨。末将只能听皇命。县主若想入府,不如去永寿宫向皇上请旨意!”

  朱香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好!我去找朱翊钧!我倒要看看,他的耳朵是不是还跟六岁时一样抗拧!”

  

第912章 裕王府后花园的那只野猫

  

  一个时辰后,永寿宫大殿里出现了大明自立国以来,从未出现过得滑稽画面!

  九五之尊万历帝,为了躲避一个气势汹汹的中年肥胖女人,钻到了龙案底下。然而,万历帝最终还是未能逃脱那肥胖女人的一双魔爪。

  肥胖的女人,正是贺六的女儿朱香。朱香拎着万历帝的耳朵,几乎如提溜小鸡一般,将天子从龙案下提溜了出来。

  三十四岁的万历帝,如孩童一般求饶着:“好皇姐,你就饶过朕这一遭吧。朕错了还不成么?”

  朱香咄咄逼人:“我今天要不把皇上的耳朵拧下来,我就不是贺家的女儿!”

  殿外侍候的张鲸听到了万历帝的哀号声。他连忙带着十几名禁军冲进大殿“救驾”。

  张鲸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大骂道:“好啊!朱香你敢刺杀皇上!快,将朱香拿下!”

  万历帝龇牙咧嘴的朝着张鲸怒吼:“谁让你们进来的!滚!都给朕滚!”

  张鲸战战兢兢的说道:“皇上,朱香弑君谋逆!”

  万历帝骂道:“朕的皇姐跟朕闹着玩呢!你赶紧给朕滚!”

  朱香终于松开了万历帝的龙耳:“朱翊钧!你不让我回家看老父,我就住在永寿宫大殿里!吃喝、屙屎撒尿全在你这大殿中!看到时候丢的是谁的颜面!”

  有民谚曰: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身为天子的万历帝,对香香皇姐有着天生的畏惧感。

  这种畏惧,来源于没有血缘,却胜似血缘的亲情。

  万历帝还记得,四岁那年的春天,还是裕王世子的他,在后花园遇到了一只野猫。野猫张牙舞爪的扑向他。那一刻,四岁的他感觉天崩地裂!他的嚎啕大哭却无法阻止野猫的步步逼近。

  就在此时,一个勇敢的少女,挡在了他的身前,一脚将野猫踹飞。

  少女俯下身子,替四岁的朱翊钧擦着眼泪:“小世子乖,不哭了!有姐姐在,那小畜生伤不到你哒。走,跟姐姐去我冯保小叔叔那儿拿弹弓。姐姐把那小畜生打死,咱们吃它的肉肉,给你报仇!”

  说完,少女牵起朱翊钧的小手。朱翊钧屁颠屁颠的摆动着两条小腿,跟着少女消失在春日的阳光之中。

  时光就像是一头野驴,撒丫子一跑就是三十年。如今,四岁的小世子已经成为了三十四岁的大明天子。十几岁的窈窕少女,也已成了肥胖的中年妇人。万历帝却永远忘不了三十年前的那一幕。

  姐弟,始终是姐弟。无论时光如何消逝,无论世事如何变迁。

  万历帝小心翼翼的嘟囔道:“皇姐,朕这么做,自有朕的苦衷。”

  朱香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你有苦衷,我爹就没苦衷了?你好狠毒的心肠啊。我爹为你朱家肝脑涂地,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五十六年。现在他老了,没用了,你就一脚将他踢到一旁,当成你家三小子的垫脚石?”

  万历帝道:“皇姐,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朕从未将你父亲当成谁的垫脚石。”

  朱香摆摆手:“朝堂上的事儿,我不想管也不想听。我只问你,你打算让我跟我爹永远骨肉分离?”

  万历帝谄笑着说:“皇姐,朕哪里敢啊。这样吧,朕下一道特旨,皇姐可随意出入贺府。”

  朱香怒道:“好,你这就拟旨用玺。我带着旨意回府看父亲。有你的旨意在,谁敢拦我,我便用刀砍了他!”

  司礼监值房。

  陈炬飞奔进值房,对王安说道:“王公公,朱香县主进永寿宫了!我听当值的小太监说,朱香县主将皇上一顿臭骂,还揪了皇上的耳朵。”

  王安闻之大喜:“这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你稍等片刻。”

  王安拿过一张纸,“唰唰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而后他将纸叠成一个纸条。

  “走,咱们去永寿宫门外,等朱香县主出宫。”

  永寿宫大殿门口。万历帝终于送走了朱香这头母老虎。

  他毕恭毕敬的说道:“皇姐走好。”

  朱香头也不回的说道:“快滚回你的大殿,处理你的军国大事去吧!”

  张鲸凑到万历帝身边:“皇上,您就这样放走了朱香?刚才她就算不是弑君谋反,也是违礼!该当。。。”

  万历帝怒视着张鲸:“狗奴婢,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张鲸一愣,猛然低头:“皇上,奴婢刚才什么也没看到。”

  朱香走到永寿宫门口。

  王安跟陈炬给朱香跪倒,齐声道:“奴婢见过莱阳县主。”

  朱香连忙道:“二位公公快快请起。”

  二人起身,王安忽然走到朱香身边,道:“县主,您的袍袖皱了。容奴婢给您抻平。”

  朱香一阵疑惑。突然,她发现王安将一个小纸条塞到了她的袍袖中。

  朱香不动声色的说道:“二位公公平日里伺候李太后、陈太后、王皇后劳苦功高。本县主谢你们了。”

  王安、陈炬齐声道:“奴婢不敢言功。”

  朱香微笑着说:“本县主先回府了。”

  “县主慢走!”

  朱香带着万历帝的特旨,回到了贺府门前。汪鹤祥和手下兵士见到旨意,自然不敢再拦朱香的大驾。

  朱香进了府,见到苍老的父亲贺六,倒头便哭:“爹。您老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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