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44节

  贺六叹了口气:“查下去,恐怕我会引火烧身。要不咱俩灰溜溜的滚回京城?”

  老胡摇头:“这可不像你。你这人,凡事就爱刨根问底。我觉得,这案子你可以好好跟胡宗宪商议商议。毕竟他是朝廷的东南之柱嘛。”

  贺六苦笑一声:“朝廷的东南之柱?胡宗宪这个浙直总督手下两个巡抚都在倒卖私盐。他这个做总督的会不知道?我看这私盐案——咱们那位胡部堂也难逃瓜葛啊。”

  

第八十五章 胡宗宪的苦衷

  

  贺六命船靠岸,将吕达和白笑嫣押到了钦差行辕。

  贺六的钦差行辕,其实就是总督衙门的后衙。这儿里里外外都是总督胡宗宪的人。不多时,胡宗宪便得知他抓了南京锦衣卫的镇抚使。

  胡宗宪急匆匆的找到贺六。

  “老六,你把吕达抓了?”胡宗宪问。

  贺六点头道:“胡部堂好灵通的消息。”

  胡宗宪有些发急:“老六,你抓吕达做什么?他好歹是南京锦衣卫的当家。”

  贺六笑道:“吕达除了是南京锦衣卫的当家,还是江南六大私盐贩子之一!”

  胡宗宪叹了口气:“唉,这么说,吕达已经招供了?”

  说着,胡宗宪坐到了行辕大厅的椅子上。

  贺六倒是毫不客气的搬了把椅子,坐到胡宗宪面前。

  “我不仅查出吕达在贩私盐,还查出了另外五个大私盐贩子的身份!”贺六道。

  胡宗宪右手杵在自己的脑袋上,良久才开口:“早就告诉你不要淌两淮盐务这趟浑水!这下好,我倒看你怎么收场!”

  贺六有些奇怪:“怎么?难道锦衣卫的六太保抓了一个南京锦衣卫的镇抚使就收不了场了?胡部堂你应该知道,南京锦衣卫只不过是披着虎皮,跟北京锦衣卫比并无半分实权。”

  胡宗宪一排桌子:“你是抓得了吕达。可你抓的了浙江市泊司的杨公公么?你抓的了南京户部尚书张晋么?你抓得了浙江巡抚郑泌昌么?你抓的了河道巡防营的胡指挥使么?还是你抓得了自己的三哥——那位四方茶楼的幕后东家金万贯?”

  贺六愕然:胡宗宪明显早就清楚了江南私盐案的真相!然而,刚才六大私盐贩子,胡宗宪只提及了五个。对于南直隶巡抚赵贞吉,他一个字都没有提。

  贺六道:“胡部堂似乎少提了一个人。”

  胡宗宪苦笑一声:“告诉你吧,老六!我少提的那个人——那个罪大恶极的私盐贩子,不是南直隶巡抚赵贞吉,而是我!浙直总督胡宗宪!”

  贺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胡部堂胡总督也是江南六大私盐贩子之一?!”

  胡宗宪点点头:“没错。赵贞吉只是替我办事而已。”

  贺六有些不信:“官场中人都知道,赵巡抚是裕王爷的人。胡部堂是严阁老的人。裕王爷的人竟会替严阁老的人办事?办的事还是贩卖私盐?您倒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替您办事?”

  胡宗宪一脸正气的回答:“为了浙直两省的百姓!”

  贺六差点笑出了声:“胡部堂。莫要说笑。贩卖私盐是为了百姓?”

  胡宗宪又叹了口气:“唉,我知道我说出这话来你不信。老六,我问你,朝廷每逢遇上灾荒,兵祸,是从哪里出钱赈济灾民、调拨军费?”

  贺六道:“这还用说?自然是从国库调银子。”

  胡宗宪点头:“如果国库没有银子呢?你身在京城官场,这几年国库里有几个银子,你比我清楚。”

  贺六道:“国库这些年的确是捉襟见肘。”

  胡宗宪诉苦道:“那你更应该知道,国库一没钱,就向浙江、南直隶的藩库调银子!藩库的银子调光了,就向江南的盐商、丝绸商强行摊派!江南说是整个大明最富庶的地方,呵,浙江、南直隶的藩库,却穷的连戚家军、俞家军的军饷都拿不出来!不仅是军饷,浙直两省的,每年梅雨季节都会有规模不等的水灾,赈灾的银子,我这个浙直总督亦是拿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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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六道:“胡部堂说的是实情。朝廷一向视江南的官府、商人们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存钱罐。”

  胡宗宪道:“朝廷对江南,一向是竭泽而渔。我上任这几年,东挪西凑也只能勉强维持。东南抗倭是大事!军饷、粮草、军械,样样都要用钱。我守着浙江、南直隶两个空了的藩库,上哪弄钱去给戚家军、俞家军做军费去?我只能钻山打洞的找银子。”

  贺六道:“于是,胡部堂跟赵巡抚就盯上了私盐生意?”

  胡宗宪点头:“是。私盐生意是江南的诸种生意当中,来钱最快的。吕公公的人、严阁老的人、包括你们锦衣卫的人、乃至皇上的人都在做这生意。看在钱的面子上,在朝堂上剑拔弩张的这几方,在江南都是相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甚至默契的结成了私盐贩子的同盟——盐帮。我胡宗宪当着浙直总督,赵贞吉当着南直隶巡抚。我们二人要在私盐生意上插一脚,那些人不会多说什么。”

  贺六道:“这么说来,胡部堂、赵巡抚贩卖私盐所得的利润,全部用在了戚家军、俞家军的军费上?”

  胡宗宪站起身:“老六,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胡宗宪没有从私盐生意中捞取一两银子的私利!所有的利润都给了戚家军、俞家军做军费!私盐生意,与其便宜了那些自肥的贪官污吏,不如我亲自介入,为戚家军、俞家军的两万儿郎谋个军饷!”

  贺六叹了口气:“我算明白为何胡部堂不让我碰私盐案了。这案子要是查清了,就等于是断了戚家军、俞家军的军饷。我又不懂了,戚、俞两军的军饷,应该是兵部申准,户部核发。难道这几年,户部一钱银子也没给过?”

  胡宗宪拿起茶碗,喝了口茶:“呵,三年前皇上就有上谕:戚、俞二军军饷,两成由户部出。八成由浙直总督衙门自筹。到了今年,连有限的两成军饷户部都拿不出来。十成都成了我们浙直两省自筹。”

  胡宗宪放下茶盅,继续说道:“你知道,戚家军、俞家军之所以在沿海屡胜倭寇,是凭借着犀利的火器。兵部造办处给的那些破烂货?呵,连鸟都打不下来!戚家军、俞家军用的火器,都是从福建沿海的弗朗机人手里买的!你知道么?一门弗朗机快炮要五千两银子,一杆弗朗机火铳要八十两银子!还有两万人的吃穿、官饷、甚至于战马的草料,处处都要用银子。处处都是大数目!我只能用尽一切办法筹银子!”

  贺六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心想:这真是难办了。胡宗宪是好官,赵贞吉也是好官。可这二人跟其他五个贪官就好比坐在一条船上。我要是捅漏了这条船,两个好官——甚至于戚家军、俞家军的两万儿郎都要落水!

  

第八十六章 金万贯到了江南

  

  胡宗宪又告诉了贺六一个秘密:“老六,你们锦衣卫的三爷金万贯,利用四方茶楼倒卖盐引已经有六七年之久了!我可以这样说,金万贯在江南的产业,绝不会比那个丁旺少!你是锦衣卫的人,纵使你冒着得罪吕公公、严格老、裕王三方的风险抓了六大私盐贩子,你抓不抓倒卖盐引的金万贯?金万贯可是你们锦衣卫的三太保!他犯了这么大的案子,你们锦衣卫的颜面何存?你们的陆指挥使又怎么在皇上面前做人?这些你都想过么?”

  贺六叹了口气:“那胡部堂觉得我该怎么办?”

  胡宗宪道:“这样吧。我召集‘盐帮’的六个人到扬州会晤。再叫上四方茶楼的那个李大拿。大家手都松一松,今年多给朝廷缴一成的盐税。这样一来,你回去能够交差。江南的局面也不至于让一个私盐案搅的大乱。”

  贺六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朝廷的十成盐税,竟然要六个私盐贩子手松一松,从收上两成变成三成?定《大明律》的洪武爷要是知道了,非气的从孝陵的棺材板里蹦出来。”

  胡宗宪道:“老六,你可知道海瑞海笔架?”

  贺六点点头:“知道,海瑞为官之清廉,为人之气节天下人都知道。”

  胡宗宪又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海瑞是个清官,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肯重用他?只让他做一个小小的县令?”

  贺六不是一个愚钝的人,他回答道:“因为海瑞太过蠢直。遇事不会管弯,爱钻牛角尖。审案子一定要弄的非黑即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样的清官,反倒是办不成什么事的。”

  胡宗宪点点头:“老六,道理你还是懂的。难道你要做海瑞那样的人?别跟我提《大明律》,《大明律》我背的比你熟!凡事全依着《大明律》去做,便事事办不成。眼下我要办的最大的事,无非是抗倭的军国大事。为了这件军国大事能办好,我甘愿承担一个贪官的恶名!”

  贺六道:“胡部堂。这样吧,你且回去。容我考虑考虑。”

  胡宗宪走了。贺六对老胡说了胡宗宪参与贩运私盐的事。

  老胡听后,苦笑一声:“老六啊老六,你说你这人,天天在锦衣卫躲事,麻烦事却一件又一件的找到你身上。《百官行录》的事,算你逃过一劫。这一劫,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办法逃过去。”

  入夜,贺六刚要睡觉。却听见“咚咚咚”有人敲门。

  贺六翻身起床开门,门前竟然是自己的三哥——金万贯!

  “三哥,你怎么从京城来了?”贺六惊讶的问。

  金万贯笑道:“你老六都快把我的江南后院给烧了,我能不来么?正好陆指挥使前一阵让我来江南变卖丁旺的产业。我就说有几处丁旺的房产还没有交割清楚,自请二下江南。”

  贺六笑了笑:“三哥你的江南后院要被我烧了?这是什么话?”

  金万贯搓了搓手:“你总得让给我进屋去说话吧。”

  贺六赶忙道:“三哥请。”

  金万贯笑着说:“老六,当着明人,你就别说暗话了。你在江南查的是什么案子,你查清了多少事,你我心里都心知肚明。咱们俩平日虽然是兄弟相称,其实呢,却没有兄弟一般的交情,只是同僚罢了。只不过都是十三太保,你才一口一个三哥,我才一口一个老六。既然不是亲兄弟,那更要明算账。我就一句话:老六,你要多少银子,才肯放过我的四方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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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六笑着说:“三哥,您能给多少银子呢?”

  金万贯道:“每年二十万两银子的花红!外加浙江的两千亩桑田!”

  贺六问:“我要是收了三哥的好处,下一步该怎么做?”

  金万贯道:“第一嘛,放了南京锦衣卫镇抚使吕达。都是锦衣卫自家弟兄,何必剑拔弩张的呢?第二,不要再查私盐案了。回京城去,跟陆指挥使说你能力有限,私盐案又扑朔迷离的很,你查不清。请求陆指挥使责罚。答应这两条,每年二十万两花红,两千亩桑田就都是你的!”

  贺六道:“如果这么办,陆指挥使免不了也责罚我。”

  金万贯道:“你是锦衣卫的六太保。咱陆指挥使就算责罚你,最多不过是削了你的卫籍为民。你今后每年有二十万两银子的花红,还有两千亩桑田在手,可以在江南做个富家翁了!对了,我那干女儿白笑嫣本来就是要送你的。你可以娶了她,带着香香那丫头在江南过一家三口的小日子。”

  说到“香香”二字时,金万贯故意加重了语气。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女儿可还在北京呢!你要是不听我的,别怪我朝你女儿下黑手!”

  贺六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没有想到,金万贯会拿女儿威胁自己。

  女儿香香是贺六的命根子,贺六只好先跟金万贯虚与委蛇:“三哥,俗话说千里为官只为财。钱谁不喜欢呢?你那干女儿白笑嫣倾国倾城,英雄都难过美人关,何况我老六只是个凡夫俗子!成,我听三哥你的。明日就放了吕达,放弃查私盐案回京复旨!我那每年二十万两的花红,还有两千亩桑园嘛,三哥你可不要诓我。”

  金万贯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一张契约:“这是德泰钱庄的二十万两庄票。你这小子造了一堆假银票,骗了我四方钱庄五十多万担盐引。我不跟你计较这事儿。呵,我这庄票可是货真价实的。你是行家,可以验看验看。这张契约,是我那两千亩桑园的产契。”

  金万贯说完将银票、契约递给了贺六。

  贺六妆模作样的仔细验看了一番银票:“银票倒是真的。成,三哥,我就信你一回。说句实话,两淮的盐税亏不亏空,跟我有一钱银子的关系么?我何苦操那闲心。真要是查清了这案子,且不说得罪了三哥你。严阁老、吕公公他们还不得生吞活剥了我?”

  

第八十七章 诱供

  

  为了女儿香香的安全,贺六只能先对金万贯虚与委蛇。

  金万贯满意的点点头:“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老六就是个俊杰!我先走了。上回你弄走我五十三万担的盐引,李大拿让盐运衙门作了废。我得去找新任盐运使鄢懋卿,把这五十三万担的盐引补出来。娘的,你小子使了个诈,倒要让我多花几万两银子给鄢大人上供!”

  贺六拱手道:“那我就不送三哥了。”

  第二天清早,贺六来到老胡的房间,找老胡去放了吕达。

  老胡的房间空无一人。

  贺六正要问手下力士老胡去哪儿了,却听得一声甜甜的童音:“爹。啊哈哈,爹!”

  贺六转头一看,只见老胡抱着香香走了过来。

  “香香?!”贺六吃了一惊。

  老胡将香香放到地上,香香摆动着两条小腿,飞快的窜入贺六怀里:“爹!你不要香香啦?好久都没回家啦!”

  贺六亲了亲香香胖嘟嘟的小脸蛋:“我怎么敢不要我的宝贝香香呢?”

  老胡笑道:“老六,香香在京城不知道吃了什么好东西,我抱着沉了好几斤呢!”

  贺六问老胡:“是你派人把香香接到江南来的?”

  老胡点点头:“呵,我跟你一来江南就有些担心。私盐案牵扯如此之广,那些贼人会不会拿香香来威胁你。所以我半个月前就给京城里几个朋友飞鸽传书,让他们把香香带到江南来。”

  贺六凝视着老胡。他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六十岁的老头儿了。处理《百官行录》那么麻烦的事,是老胡给他出的招,让他有惊无险的立了大功;当日在游船之上,又是他用一手精湛的飞刀功夫救了自己的命;现在,老胡又料敌于先,将香香接到了江南。。。。

  贺六对老胡说:“老胡啊老胡,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事事都能料敌于先呢?”

  老胡意味深长的说道:“我是何方神圣,你老六应该清楚的很。咱爷俩在一起办案二十年了。我一撅屁股,你就知道我要拉屎还是放屁。甚至直到我拉的屎是什么味儿的。”

  香香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的问贺六:“爹,你吃过胡爷爷拉的臭臭么?不然你怎么知道是什么味道的?”

  贺六弹了女儿一个脑锛:“听你胡爷爷胡说八道呢。”

  老胡问:“你刚才说我料敌于先?难道有人拿香香威胁你?”

  贺六点点头:“昨夜金万贯来找我了!”

  老胡惊讶道:“金万贯来江南了?!他拿香香威胁你了?”

  贺六点头:“幸亏老胡你思虑周全,把香香接到了江南。否则,我真得对那位金三爷俯首帖耳了!”

  老胡道:“老六,看来你的确是捅了马蜂窝。四方茶楼的幕后东家都亲自出马了。”

  贺六道:“老胡,我昨夜答应了金万贯,放掉吕达。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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