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一阵沉思:“吕达是江南六大私盐贩子之一。是私盐案的重要人证。放他容易,再抓可就难了。”
贺六道:“可我已经答应了金万贯,放掉吕达,停止调查私盐案。如果不放人,就等于跟金万贯撕破了脸皮。”
老胡道:“你和金万贯之间的脸皮是迟早要撕破的。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看不如这样,吕达还不知道金万贯来江南救他。咱们先连糊带骗,将吕达贩卖私盐的口供弄到手。口供抓在手里,就等于是吕达抓在咱们手里。到时候就算放了他也不打紧!”
贺六叹了一声:“老胡。你这段时日可着实让我吃了几惊啊!这么巧妙的法子,不像那个锦衣卫中第一不成器的老胡能想得出来的。”
老胡眯缝着眼说:“呵,说不准是哪位神仙让我在梦里开了窍。锦衣卫第一不成器之人,突然就有了卧龙凤雏之才。”
贺六将香香交给了手下的力士,命令十名力士日夜保护她。
转头贺六带着老胡去了关押吕达的地方。
二人为了保险起见,没有将吕达关进总督衙门大牢,而是关在了钦差行辕的柴房之中。门口有十六个带着弗朗机手铳的锦衣卫力士日夜守卫。
一进柴房,贺六就吓唬吕达道:“我已将你们六大私盐贩子贩卖私盐的事情,飞鸽传书报给了锦衣卫的陆指挥使。”
吕达听后猛然大笑:“呵,好,真好!你把这事儿捅到了陆阎王那儿,就等于捅给了皇上。也等于得罪了严阁老、吕公公他们。我难逃一死,你也跑不了,迟早会给我陪葬!”
贺六道:“放心,我死不了。你也有活下来的希望。”
吕达笑道:“休要哄我!我的罪过大了去了。不凌迟,判个斩立决就算是烧高香了!哪还有什么活路?”
贺六道:“呵,实话告诉你吧。我们陆指挥使早就想搬倒吕公公了。你以前也是北京锦衣卫的人,你该知道,吕公公一心想让锦衣卫像几十年前一样,成为东厂、宦官们的奴才。所以处处给陆指挥使使绊子。陆指挥使希望你能供出浙江市泊司总管太监杨金水贩卖私盐的具体数目、出盐的方式。杨金水是吕公公的干儿子。他出了事儿,吕公公自然难道干系!”
吕达道:“陆指挥使的意思,在私盐案上不追究赵巡抚、郑巡抚、张尚书、胡指挥使,还有我?只追究杨公公一人?”
贺六道:“没错!我们陆指挥使虽然掌着锦衣卫,权势熏天,可也没有能力同时跟裕王、严格老、吕公公三方撕破脸!他只是想搬倒吕公公而已。所以嘛,我只要你供出杨公公一人倒卖私盐的实情!”
吕达心里乐开了花,他暗想:如果陆炳仅仅想惩治杨金水一人,那倒是天大的喜讯。我吕达好歹也算是锦衣卫的人,要是犯了弥天大罪,他陆指挥使脸上自然也是无光的。
吕达道:“成,六爷想知道些什么?”
贺六说道:“杨金水每年从浙江贩卖多少担私盐?都运去了哪几个省?何种方式出货?几年间一共卖了多少银子的货,赚了多少银子?请你写出来。”
贺六说完,老胡递给吕达一张纸。
吕达花了半个时辰功夫,将自己知道的杨金水贩卖私盐的详细情形全都写了出来。
写完后,吕达又在供词上按了手印,画了押。
第八十八章 你是我亲爷爷
吕达的供词墨迹未干,贺六便对吕达说道:“吕镇抚使,你上当了!”
吕达一脸惊诧:“上当?”
贺六笑道:“你把杨公公的底全透给了我这个锦衣卫六太保。你说,我要是拿着这份供状,去浙江市泊司,交给杨公公,告诉杨公公,你卖了他。杨公公和他干爹吕公公会怎么收拾你?”
吕达愣住了:“贺六,你这是诱供!”
贺六笑道:“你现在是我手中捏着的一只蚂蚁。就算我诱你的供又如何?”
吕达叹了一声:“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算栽在你贺六爷手里了!”
贺六又将一张白纸摊在吕达面前,吩咐他道:“现在,把你贩卖私盐的具体情状,全部写出来!”
吕达道:“我要是不写呢?”
贺六扬了扬手中的供词:“那我就拿着刚才你写的这张供词去找杨金水杨公公!呵,然后我会放你回南京。杨公公的干爹吕公公管着东厂。东厂之中专门办密裁差事的杀手,不比锦衣卫的人手段差!东厂的人会收拾你的!”
吕达道:“姓贺的,你吓唬谁呢!我在南京也是有几百弟兄的!他东厂的人想收拾我就收拾的了我?”
贺六摇摇头:“你没听说过那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东厂的杀手盯上了你,想刺杀你可以有一万种方法。今天杀不了你,就明天杀。这种法子杀不了你,就换另一种方法!总有一天你是要身首异处的!”
吕达哑然。贺六说的是事实。真要是吕公公给东厂的“三虎”、“三鹰”、“八金刚”下了格杀令,他吕达迟早会死于暗杀。
贺六又道:“你要是不供出自己贩卖私盐的详情,我就拿着刚才这张供状找杨公公。你必死。你要是供出来呢,我就把这张供状收藏起来,说不准你尚有一丝活路。”
吕达问:“我要是供了我自己的事,不一样是杀头大罪?”
贺六道:“你以前是金三爷的手下。金三爷是我的三哥。说不准到时候我三哥来找我求情,我会放你一马呢?”
吕达深思熟虑一番,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写。”
吕达又花了半个时辰,写了一份供词。这份供词详详细细写出了他每年从何处购买多少私盐,又从四方茶楼买多少盐引,用何种方式,将私盐运往何处。。。。
按了手印,画了押,贺六吹了吹那供词的墨迹,说道:“很好。吕镇抚使,你可以走了。”
吕达惊讶道:“我这就可以走了?”
贺六打趣道:“南京城里勋贵子弟太多,整日寻衅闹事斗殴的。只有你吕镇抚使镇的住他们。你这两日不在南京,说不准南京的勋贵子弟们早就闹成了一锅粥。快回南京城去吧您嘞!”
老胡给吕达解开了脚镣。吕达稀里糊涂的出了柴房。
老胡对贺六说:“老六,你的诱供手段不亚于金老三啊!”
贺六连忙摆手:“别介!还是你老胡指划的好!这么多年,难为你把自己装成一个不成器的老糊涂蛋。遇到大事,我才知道你是赛诸葛的神算子!”
老胡轻笑一声:“呵,什么糊涂蛋?我那叫大智若愚!”
贺六又问老胡:“你找的谁把香香从北京接到江南?”
老胡拿出锡酒壶,喝了一口,恢复了往日那只醉猫的神色:“我在锦衣卫混了四十年,怎么不得交下几个可靠的朋友?你就别打听了!你诱了吕达的口供,那位金三爷恐怕又要找上门了!”
果如老胡所料,一天后,金万贯找上了门。
“老六,你也太不地道了!拿了我的银子、桑田,竟然还诱吕达的口供!”金万贯怒气冲冲的对贺六说。
贺六笑了笑:“三哥不要动怒嘛!有事坐下说。”
金万贯怒道:“别跟我三哥长三哥短的!口供在哪儿?你给我!否则银子和桑田你怎么吃进去的,我让你怎么吐出来!还有!你女儿孤身一人在北京,你就不怕。。。。。”
“金三伯!”大厅外传来香香稚嫩的声音。
老胡抱着香香进到大厅,老胡道:“哎呀,三爷来了。”
金万贯惊讶的看着香香,他叹了一声:“老六,看不出,你这厮做事还挺缜密呢!”
老胡对香香说:“你金三伯要跟你爹谈大事,我带你去后花园抓金鱼去。”
说完老胡抱着香香离开了大厅。
金万贯知道,自己是没办法拿香香要挟贺六了。
贺六道:“三哥,咱都是明白人。你答应每年给我二十万两花红。是每年!我真要是放弃调查私盐案,灰溜溜的滚回京城,陆指挥使一怒之下撤了我的职。。。。到那时我无职又无权,你还会每年都兑现二十万两银子的承诺么?我出于无奈,只能诱出吕达的口供,当作把柄掐在手里啊!”
金万贯笑道:“老六啊老六,我算看出来了,你不但贪心,而且办事办的忒绝!行!不就是银子么?放心,吕达的口供掐在你手里,我不敢违背每年二十万两的承诺!我且问你,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贺六笑了笑:“三哥你还答应了我一件事呢,难道你忘了?”
金万贯奇怪的问:“什么事?今年的二十万两已经给你了。两千亩桑园的产契也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贺六大笑:“你不是还答应把你干女儿白笑嫣嫁给我么?”
金万贯瞪了贺六一眼:“这算个鸟事儿!白笑嫣现在被你关了起来。你想什么时候睡,用什么法子睡我都管不着!”
贺六道:“白姑娘倾国倾城。我真要是丢了官职,三哥你突然变卦,舍不得自己的干女儿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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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万贯一拍桌子:“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老子每年二十万两银子都舍出去了,还能在乎一个女人?”
贺六笑道:“这可难说。女人这东西,在不在乎的人眼里不值一钱。可在那些在乎她们的人眼里,顶的上金山银山。我的意思,我在江南把婚事办了,迎娶白姑娘。婚事办完,我再回京城!”
金万贯愤怒的说:“成成成!吕达的供词掐在你老六手里,你怎么说怎么是。”
贺六给金万贯作了个揖:“白姑娘是你的干女儿,那以后,你就是我老丈人了。我该叫你一声爹!”
金万贯连连摆手:“别介。你是我爹才对!不对,你是我爷爷,你是我亲爷爷!”
第八十九章 敲山震虎
金万贯怒气冲冲的走了。贺六的钦差行辕,却来了一位又一位大人物。
首先来见贺六的,是浙江巡抚郑泌昌。
郑泌昌之贪名冠绝江南。从做知府的时候,就有御史弹劾他贪狞。可他的官职却是不降反升。知府升按察使,按察使升布政使,布政使再升巡抚。。。。郑巡抚的官途可谓是一路顺风顺水。这自然是因为严阁老是他的座师。
严嵩用人,向来只用两种。一种是能贪的,譬如郑泌昌。一种是能干事的,譬如胡宗宪。
郑泌昌坐着浙江巡抚,每年都会孝敬给座师严嵩大笔的银子。御史们纵有一万道参劾郑泌昌的折子,严嵩在内阁也会扣下来。
南京锦衣卫镇抚使吕达失踪了几天,郑泌昌手下又不是没有耳目。他已然知晓是贺六扣了吕达几天。
郑泌昌此来,是探探贺六的虚实,看看那吕达跟贺六说了多少私盐案的内幕。
郑泌昌先跟贺六套起了近乎:“贺大人,胡部堂的父亲是你们锦衣卫的老前辈,故而胡部堂称你为老六。我跟胡部堂又都是严阁老的门生。要论辈分,我们也是平辈。我也妄称你一声老六如何?”
贺六道:“郑巡抚是封疆大吏,叫我老六是抬举我呢!”
郑泌昌道:“我这人性子粗,说话喜欢直来直去。江南官场纷传,你老六来扬州,不仅是查抄前任两淮盐运使吴良庸的宅子那么简单。似乎你还在查两淮盐务上的亏空?”
贺六笑了笑:“朝廷有规矩,皇上交待的密差不得外泄。不过嘛,既然郑巡抚拿我当兄弟,我也不能瞒着您不是?我只能说:我来江南的确还有别的差事。至于差事是什么嘛,郑巡抚和我都是心知肚明的。”
郑泌昌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对。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呵,那吴良庸真是罪大恶极,胆大包天!竟然将两淮盐务当作了自家的菜园子。把朝廷的盐引当作萝卜白菜,坑里拔了就往外卖!他畏罪自杀也算的上是罪有应得。”
吴良庸是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中被人暗杀的。为了锦衣卫的面子,指挥使陆炳对外声称吴良庸是畏罪自杀。
贺六道:“是啊。两淮盐运使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肥差。吴良庸管不住自己的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郑泌昌道:“幸亏皇上圣明,派来了鄢大人接手两淮盐务!鄢大人是出了名的铁算盘,想来一定能帮朝廷当好两淮盐务的家!”
贺六心中暗骂:谁不知道你郑大人和鄢大人是严党之中最能捞的两个人?鄢懋卿来江南,说不准明年朝廷连两成盐税都收不上来。
郑泌昌道:“老六,有件事,我要劝一劝你。”
贺六道:“还请郑巡抚指教。”
郑泌昌道:“两淮盐务,打洪武爷起就是一笔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这几年盐税亏空达到八成,里面的原因很多。涉及的官员更是方方面面。我倒要劝你一句,这种事儿意思意思就得了。别较真去捅盐务这个马蜂窝。”
贺六来了个敲山震虎:“嗯,胡部堂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想直隶的赵巡抚、市泊司的杨公公、河道巡防营的胡指挥使、南京锦衣卫的吕镇抚使、南京户部的张尚书见了我,也会这么劝我吧?”
贺六一气说出了五位私盐贩子的名字。郑泌昌顿时傻了眼:难道眼前的这位贺六爷已经查清了私盐案的真像?
贺六继续说道:“唉。就算是四方茶楼的老板——我的三哥金万贯见到我,恐怕也会劝我查案子点到为止。”
郑泌昌彻底傻了眼:贺六竟然知道了四方茶楼的老板是金万贯?
贺六敲山震虎的目的是,把江南官场的水搅浑,让那些参与贩卖私盐的官员们先自乱阵脚。阵脚乱了,他们自然会露出破绽。
贺六又道:“据说江南还有个什么劳什子盐帮!每年往其他各省贩卖近两百万担私盐!这盐帮里有六个身份显赫的幕后老板。呵,这些幕后老板的身份一个比一个显赫!我贺六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百户而已。要是得罪了他们,我定要吃不了兜着走!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京吧。”
郑泌昌一听贺六要回京,脸上露出笑容:“回京好啊!虽说江南是烟柳繁华之地。可还是赶不上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嘛!”
贺六笑着说:“您刚才说了,江南是烟柳繁华之地。您还别说,我还真在江南找了个红颜知己。倚翠楼的白笑嫣白姑娘,不知郑巡抚听说过没有?”
郑泌昌道:“白姑娘是倚翠楼的花魁,一向又是卖艺不卖身的。我略有耳闻。怎么,难道说,白姑娘跟老六你情投意合?”
贺六点点头:“说来也巧,这位白姑娘竟是我三哥金万贯的干女儿。我三哥已经做主,将他嫁给我了!我打算跟白姑娘在江南完婚。完婚之后再带着她回京城去。”
郑泌昌心想:金万贯将自己的干女儿嫁给了贺六,别是跟贺六达成了某种协议,将我们这些贩卖私盐的人全给卖了吧?
贺六之所以提跟金万贯的干女儿成婚的事,就是想让六大私盐贩子猜忌金万贯。
郑泌昌道:“那我倒要恭喜老六了!白姑娘是色艺双全,老六好福气。到时候一定请我来喝杯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