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帝脸色铁青:“哦?好哇,张公公的手,开始伸向三大营了么?”
第928章 命贺六为戎政尚书
接下来的十几天,万历帝陆续收到了几份来自九边的奏折。
这些奏折禀报的不是军情。九边大帅们,竟然在折子里请求万历帝,在他们驻扎的地方,为张鲸修建生祠。
万历帝将几份奏折放在龙案上,陷入了沉思。
京营将领跟张鲸打成了一片不说,几个边关镇帅又和张鲸态度暧昧。照这样下去,张鲸会将朝廷的军政大权,统统收入囊中!
万历帝需要的是一条咬人的狗,而不是一头恶狼。
万历帝本来的打算是,让张鲸帮他办成两件事后,再弃他不用。
第一件事,是整垮言官集团。张鲸已经做到了。
第二件事,是帮皇三子朱常洵做上太子之位。这件事尚未完成。
万历帝现在要做一个决定:是否立即除去张鲸。
不得不说,万历帝虽然不怎么关心老百姓的死活,却有着缜密的心机。
他冷静的在心中分析:朕用张鲸,用在两个字上,一个字是“狠”,一个字是“蠢”。他的狠,从惩治言官的事儿上就能看出来。
至于“蠢”。张鲸志大才疏。他不是曹操。掌控军政大权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张鲸即便有那个野心,恐怕也没那个能力。再说,京营、边军的将领拍他的马屁,并不是想跟着他谋反。只是为了今后升迁找一个靠山而已。
想及此,万历帝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暂且不动张鲸。虽不动他,却要找一个人制衡他。
万历帝吩咐一旁伺候的魏忠贤:“去叫张鲸、赵志皋来永寿宫见朕。”
不多时,张鲸、赵志皋来到了永寿宫。
万历帝开口问道:“赵志皋,你身为内阁首辅,应该熟悉大明官制。你给朕说说戎政尚书之职的由来。”
赵志皋侃侃而谈:“自洪武爷废丞相制度后,设六部分丞相之权。六部首席是为尚书。然,永乐初期,成祖爷在六部尚书外,另设一戎政尚书。掌京营操练、京畿卫戍之事。景泰二年废除此职。万历十六年恢复之。如今大明的戎政尚书,乃是李化龙。”
万历帝道:“李化龙如今在四川对付播州土司杨应龙。远离京城几千里,他如何掌京营操练?如何管京畿卫戍?名不副实嘛。这样吧,免去李化龙戎政尚书之位,另授其兵部尚书衔。”
赵志皋道:“臣遵旨。另外敢问皇上,戎政尚书之职,由何人接任?”
张鲸连忙道:“皇上,奴婢推举一人。”
万历帝打断了张鲸的话:“呵,张鲸,你别是为国举贤举上了瘾!朕已经考虑好了人选,就不劳你费心了。”
张鲸道:“奴婢该死,奴婢多嘴。”
万历帝道:“贺六软禁在府中,也有快两个月了吧。眼见入冬了,他躲在自家府邸里,围炉闲居倒是逍遥自在。拟旨吧,任镇山侯贺六为戎政尚书,命他掌三大营,负责京畿卫戍。”
张鲸闻言色变,苦劝万历帝道:“皇上,贺六卷入了刺杀皇长子的惊天大案,有谋反的嫌疑。一个有谋反嫌疑的人,如果掌了京畿卫戍,后果不堪设想啊。”
万历帝瞪了张鲸一眼:“贺六谋反?张鲸,你说出这话来,你自己信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陆炳当年对贺六有提携之恩。贺六为报恩,私放陆炳嫡孙也是有情可原。他犯的这点小错,跟他这几十年来立下的大功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张鲸给赵志皋使了个眼色。赵志皋帮腔道:“启禀皇上,戎政尚书,一向是由文官或皇亲勋贵担任。贺六却是武官。大明并无武官担任戎政尚书的先例。”
万历帝反问赵志皋:“难道说大明的镇山侯不算勋贵?贺六的女儿是朕的义皇姐。难道贺六不算皇亲?”
赵志皋哑口无言。
万历帝道:“就这样定了吧。张鲸,你下晌就去贺府宣旨。哦,对了,将看守贺府的兵士,也尽数撤去。”
张鲸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是,皇上。”
下晌,贺府。
贺六正在大厅里跟贺泽贞下棋呢。朱香在一旁观战。
“爹,你怎么拱卒子,真臭!”
“泽贞,你倒是出车,杀你爷爷的马啊!”
贺六苦笑一声:“是你下呢,还是我们爷俩儿下呢?你没听过一句话么?观棋不语真君子。”
朱香不服气的说:“您老说话不能只说上半句,不说下半句。观棋不语真君子,见死不救是小人!再说了,我只是个女子,不是君子。”
贺泽贞在一旁没大没小的说:“爷爷,别跟我姑姑争。圣人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祖孙三代人,正其乐融融的边下棋边斗着嘴。张鲸忽然气势汹汹的领着几十名东厂番役冲入了贺府。
朱香见状,面色一变:“张鲸难道要谋害爹?”
贺六道:“别担心,他没那个胆量。”
张鲸铁青着脸,走进大厅,展开一张黄绢布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镇山侯贺六为戎政尚书。掌京师三大营,总领京畿卫戍。钦此!”
贺六叩首道:“臣遵旨。”
贺六接了旨,忽然附到张鲸耳边,低声道:“怎么样,张公公,我两个月前就告诉过你,咱俩的这场仗,才刚刚开始。你当时不信。打仗如下棋啊。现在,棋到中局了,不知鹿死谁手?”
张鲸道:“呵,我要贺喜六爷啊,脱了罪不说,还高升了戎政尚书。”
贺六笑道:“相比于戎政尚书,我更想做锦衣卫的左都督。可惜,张公公舍不得将锦衣卫还给我啊。”
第929章 三大干将?三大钉子!
戎政尚书非六部常设尚书,没有固定的办差地点。贺六的前任李化龙在京时,一向是借前军都督府的大堂处理公务。
这日,贺六来到了前军都督府大堂履职。京师三大营参将以上,全部到场。
贺六高声道:“诸位,我贺六做了五十六年锦衣卫,哪曾想,到老皇上竟让我掌了三大营。都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嘛,我打算裁汰三大营中的老弱。”
神机营掌营大帅廖彰丝毫不给贺六面子:“贺部堂,您刚刚到任,似乎不知道三大营的状况。三大营乃明军精锐中的精锐。兵士是清一色的棒小伙子。哪里有什么老弱给您裁撤?您要烧新官儿火,总要先弄清楚状况。”
廖彰曾经跟贺六的女婿李如柏在一个锅里搅过马勺,是过命的袍泽弟兄。后来他调入神机营,又在傅寒凌手下任过职。从这两层关系来说,廖彰其实算是贺六的人。
他之所以给贺六难堪,其实是在跟贺六唱双簧。贺六暗中指使廖彰,做出依附于张鲸的样子。前军都督府人多眼杂的,难免会有厂卫的耳目混在其中。要是廖彰表面上对贺六言听计从,岂不是穿了帮?
廖彰说完这话,趁人不备,狡黠的朝着贺六眨了眨眼。
既然是做戏,就要做足。
贺六一拍大堂上的惊堂木:“廖彰!你别以为我之前没在军中任过职,就轻慢于我!嘉靖四十年,我就是戚家军的监军镇抚了,跟戚继光并肩子在东南打过倭奴!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那样的盖世名将,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别说你一个后辈的后辈!”
廖彰装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不好意思,贺部堂。我说的是事实。我劝您一句,不要摆资历倚老卖老。凡事还是脚踏实地的好!裁撤老弱?我们神机营反正是没老弱可裁!”
说完,廖彰竟然起身,朝着大堂扬长而去。
贺六怒道:“反了!反了!我要向皇上参你目无上官。别以为你有张鲸当靠山,就能目中无人!”
张鲸外宅,后花园。
张鲸和他的党羽们齐聚一堂。
廖彰绘声绘色的讲着,他是如何当着三大营一众将领的面,给贺六难堪的。
讲完之后,众人哄堂大笑。
魏忠贤笑道:“贺六当了戎政尚书又如何?三大营不是锦衣卫。他在锦衣卫是一言九鼎的老人,在军中却是个生头。下面的将领不听他的,他这个尚书就是个空壳子!”
赵珉亦道:“魏公公说的对,贺六只是个空壳子尚书!哪里是咱们权倾朝野的张公公的对手?”
张鲸得意的说道:“还有一样东西,贺六没有,我有!我手里现在有三位干将!一个是你赵珉,替我管着言官。一个是你魏忠贤,替我管着锦衣卫。一个是你廖彰,替我管着神机营!有你们三人在,贺六这只老乌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张鲸其实很可悲。他哪里知道,自己倚重的三大干将,其实全都是贺六的人?
张鲸举起酒杯,开始对这三人封官许愿:“魏忠贤,以你的能力,待我百年之后,你可以接任司礼监掌印。赵珉,我看你历练个十年八载,完全可以做内阁首辅。廖彰,你以后可以做前军都督。今后好好跟着我干,你们的前程,都不可限量啊。来来来,干了这一杯,还有三杯。”
三颗埋在张鲸身边的钉子,连忙举起酒杯,齐声道:“愿唯张公公马首是瞻!”
贺府大厅。
这两个月来,除了朱香无人能够出入贺府。洪朗、子妍夫妻俩成了牛郎织女。洪朗一直住在锦衣卫中。
如今万历帝解除了对贺六的软禁。洪朗终于能够回到贺府。
贺六问洪朗:“锦衣卫这两个月来的情形如何?”
洪朗道:“王之祯那忘恩负义的东西,在皇上面前告密,害得六爷被软禁了两个月。张鲸因为这件事,对王之祯另眼相看,对他大加扶持。骆思恭一向与王之祯不和。张鲸干脆把骆思恭调去守宫门了。”
贺六道:“别这么说。王之祯本就是皇上的人。他将事情如实禀奏给皇上,并不算告密。唉,锦衣卫迟早会毁在王、骆之争上。”
洪朗又道:“卫中弟兄,听说皇上重新启用六爷,个个欢喜。只是美中不足,皇上没让六爷重掌锦衣卫,却让六爷管了京畿卫戍。”
贺六又问:“魏忠贤这个新任锦衣卫监管太监,对待卫里的弟兄们如何?”
洪朗道:“他待弟兄们倒还仁厚。只不过,他的仁厚里,总透着几分虚情假意。不及陈炬陈公公真心实意。”
贺六笑道:“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只要他不故意刁难锦衣卫的弟兄便成啊。”
洪朗压低声音道:“卫中的弟兄们,托我跟您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别管六爷您身居何职。只要您老活在世上一天,锦衣卫就姓贺!”
贺六闻言,大感欣慰:“小兔崽子们还算有良心。好了,你跟子妍两月未见,小别胜新婚。赶紧回房去造小人吧。”
就在此时,朱香拿着一封信,气冲冲的进了大厅:“爹,张鲸那条疯狗开始咬人了!”
贺六问:“怎么了?”
朱香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愤愤然的说:“汉骄来信了!说吏部发了调令,将他调到云南边陲做知府。这是明升暗贬,定然是张鲸动的手脚。”
说完,朱香一巴掌将信重重的拍到了桌上。
贺泽贞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走到朱香身后,给朱香揉着肩膀:“好姑姑,别生气了。你本就胖,再鼓着嘴生气就成了球啦。”
朱香转头白了贺泽贞一眼:“去去去,别烦我。”
贺六劝慰女儿:“汉骄到边陲做官,不见得是坏事。他天生富贵,没吃过苦。到云南去,正可以历练一番。至于张鲸,呵,新账老账,我迟早会跟他一起通算。”
朱香问:“爹,你是不是该出杀招了?”
贺六摇头:“杀招?还没到时机呢。”
朱香问:“时机什么时候到?”
贺六狡黠一笑:“等张鲸干预立储之事时。”
第930章 好戏该开场了
皇宫,淑德院。
三十多岁的郑贵妃,坐在一面铜镜前。张鲸站在她身后,替她梳着头。
郑贵妃道:“张鲸,你现在大权在握了。竟还想着来着淑德院来看本宫,不容易啊。”
张鲸道:“奴婢即便掌了再大的权柄,您也是奴婢的主子。”
郑贵妃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唉。女人啊,始终都会老的。你瞧,本宫都有鱼尾纹了。”
郑贵妃整日里忙着跟其他嫔妃勾心斗角,心眼用的多,自然老的快。
张鲸闻言,竟抹起了眼泪:“贵妃娘娘这是说哪里话。您正直青春年少,哪里见老了。”
太监虽然没了根,却不是没有男女感情。西方有位叫柏拉图的古圣贤说过,这个世界上存在纯精神层面的爱情,与肉体无关。